廷珑笑眯眯的听着方老爷子开解, 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以然因她说不肯和沿街负贩的小生意人争利,便另辟蹊径要走高端路线, 同百年老号争上一争——也不知他哪来的信心?反正自己是不大托底,不过既然他把营销这个环节揽了过去, 那自己还是花些心思琢磨琢磨自家点心的品种和样式,务必得当得起那一两银子一匣的身价,不然开头再生意兴隆也不过是一锤子的买卖,早晚要黄摊子的。
想到这,忽然记起方才没来得及请二哥哥买些老鼎盛的点心回来——还不知对手深浅就要同人家打擂台,也难怪她心里不安,忙叫莲翘指派个小厮去追他两个, 另吩咐道:“但只要是老鼎盛号里卖的, 不拘多少样,每样要一匣子,另有一种一两银子一套的细八件,有多少样式便买多少套回来, 别忘了把银钱标在各自匣子上, 快去吧。”
待莲翘领命出去,廷珑收回目光,只见方老爷子正含笑看着自己,忙低头一笑,眼角瞥见老爷子案上一字排开放着三提食盒,都还未揭盖,才想起二哥哥他们着急忙慌的就下山去了, 连带老爷子也还未用饭,忙起身挽袖上前服侍,口中自责道:“都怪我们,闹的您老人家这时候还未用饭。” 说着站在老爷子身侧慢慢将三个食盒打开,见其中两个装着一样的菜色,都是碧粳米饭并水陆时蔬各一道,外加一盅老鸭汤,再看余下那个食盒,里面用砂锅盛着参须莲子粥,配着清蒸鳜鱼、笋炒鸭、鸡汁干丝、素什锦四样清淡利口的菜肴。
廷珑便知这是单给老爷子的,一样一样捧了出来,放在老爷子跟前,见那粥还咕嘟咕嘟的翻滚热,又拿过布菜用的银箸散了散热气才另换了筷子放在老爷子手边,自己垂手在老爷子身后侍立了。
方老爷子笑吟吟的看着廷珑忙碌,见她布好了菜便退到身后去,转回头道:“你也别服侍着了,跟两个姐姐后头用饭去,你们小孩家饥火盛,看着旁人吃,自己吃不着,怕不连舌头都要吞到肚子里去。”
廷珑叫方老爷子逗的扑哧一笑,正欲说话,就听廷瑗道:“外公就把剩下的赏我们吧,我和珑儿在这里吃了就回庄去,三婶今早上说要搬家什去新宅,我们赶着回去看屋呢。”
方老爷子听了笑道:“这冷东西你受得,旁人可受不得。”又道:“你两个既然急着去淘气,便少用一点略垫垫吧,妍儿不要跟着她两个胡闹,还是去后头陪你姑姑正经吃饭去。”
妍儿忙含笑起身不紧不慢的答应一声,行了礼告退,过后宅去,廷瑗便上前伶手俐脚的将那两个食盒倒腾空了,全摆在方老爷子案上,又叫廷珑道:“妹妹来,这碗还烫手呢,一点都不凉,你也能吃。”说着先一筷子伸到她外祖的笋炒鸭碟子里夹了一块鸭皮吃了。
廷珑见方老爷子笑微微的看廷瑗吃的香甜,也侧身坐了,就着那盅老鸭汤将一碗碧粳米饭吃的干净,又挖了几勺茶碗蒸咽了等老爷子撂筷才停手。几人吃了饭,廷瑗将外祖推回内室去,叫了小厮进去服侍老人家歇中觉,便和廷珑两个一同回庄里去。
妍儿独自一人回了后宅,玉清也不奇怪——廷珑前两日早说因着搬家,这些日子便不留下用饭了,此回便也只当廷瑗和廷珑两个回张家去了,随口问了一句便要传饭,却听妍儿吞吞吐吐的说道:“廷珑妹妹要开什么铺子,叫表哥下山去相门面去了,饭也不曾吃……廷珑妹妹恐浪费了,便执意留在书房用饭。”
玉清听见也不传饭了,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妍儿,半晌问道:“那廷瑗呢?”
妍儿就垂目答道:“张少爷同表哥一同去的,廷瑗也留在书房用饭了。”
玉清听了点点头,笑微微的看着妍儿,状若无心问道:“她小小年纪开什么铺子?”
妍儿见姑母笑了,也笑道:“可不是嘛,她才多大,说是要开点心铺子呢,方才在书房里头跟表哥商量的有鼻子有眼的。”
玉清眼睛在妍儿脸上转了一圈,笑微微道:“她还敢跟以然商量,一个大子也没经过的人能懂什么,闹着玩罢了。”
妍儿听了便觑了玉清脸色,笑着道:“表哥也是的,三言两语的就叫她撺掇的要去跟老鼎盛顶牛呢。”
玉清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随即又垂了眼皮,语带笑意道:“这可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不理他们,看看他们能闹出什么笑话来!”说着便笑微微的着人传饭,又含笑叫了妍儿入座。
妍儿这些日子只觉得姑姑每每长久审视自己,弄的她时刻战战兢兢的,今早又听见姑妈叫人去请尚宽来对账,心里就疑惑不是年终不是岁末的,无端对的什么帐,难道二哥帐上出了错? 愈发的胆战心惊。此时见姑母脸上冰雪消融,顿时如沐春风,忙忙凑趣的将书房里表哥他们怎么商议的说笑话似地讲给姑母听,玉清便笑微微的听着,菜上齐了也不动筷,妍儿这才收了话头,含笑起身去给姑母布菜。
玉清吃了饭便遣了妍儿回房,略喝了杯茶便扶着个小丫头往听涛院去了。
廷珑同廷瑗两个带着家人一路也不嬉戏玩耍,直奔新庄而去,到了内院,见姚氏果然已经来了,正看着几个未留头的小厮小心搬抬,廷珑还未上前,廷瑗早凑了上去,拱进姚氏怀里道:“三婶,别把我安排到客房去住,我只跟九妹妹在一处挤着。”
姚氏便揽着她心肝儿肉的道:“你算的哪门子客,你娘若是舍得,我早拿你妹妹换了你来给我做亲闺女”又笑道:“媛儿喜欢那间屋,三婶只叫你先挑,等你挑剩下的再叫你妹妹挑。”
廷瑗听了便哈哈大笑起来,缩在姚氏怀里看着廷珑做鬼脸,廷珑便不依,上前去摇晃母亲手臂,用袖子掩着面委屈道:“我早就疑心的,今日才知,果然我是后捡来的!”说着就嘤嘤的哭起来。
廷瑗笑的愈发得意,一把将廷珑袖子扯下来,果然满脸的笑。姚氏一错眼的工夫,那边就把个螺钿高脚柜磕在门槛子上,忙抽了手臂赶她两个道:“你们两个还不去抢屋子,光在这给我添乱。”
廷珑见确实帮不上什么的忙,便挽着廷瑗辞了母亲一径走到后罩房去,两人也不进屋,先顺着水声绕去后面的五亩园,活水从假山上面溅玉似的落到下面的池塘里,那池塘已覆了半塘的荷叶,定睛细看,偶有锦鲤在其中穿梭来去,比上回她们来游园时生动了不知多少。两人满园子逛了一圈,才回到前面去,开始瓜分那八间坐北朝南的屋子,因格式一模一样,也没什么可挑的,干净利落的一人一半,接着就开始商量怎么布置屋里,廷珑是早早的就规划好了的,一间屋子足矣,其他的给丫头住。
没犹豫便选了靠着廷瑗那边的一间自住,进门先是堂屋,把东边那间房做卧室,西边那间做书房,堂屋到时只简单摆一张翘头案,两把圈椅,案上就高悬她藏的一幅盛唐的飞天图,卧房也没什么可费心的,只把原先屋子照搬过来就是了,只书房要细细布置一番,这回是常住了,东西尽都可以摆出来,想到这就兴高采烈起来,眼睛仿佛看见东西一样一样的添进来——先在紧挨着西墙处放一排多宝格,将她那些瓶瓶罐罐的宝贝都摆上,再挨着东墙摆两排书架,叫故纸们也出来吹吹风,北窗正对着五亩园的荷塘,正好将琴案摆在窗下,画案就竖放在南边的窗格下,靠窗那头设高低石几,高处架一盆吊兰,矮处置一盘水仙,画案另一头支上一架方几,搁笔墨颜料供桌,画缸放在案脚,好立画轴,又抬眼见旁边一面白墙,就美滋滋的想着,此处正可用来挂立轴,光线也好。
看完了自己那屋又去廷瑗屋里头添乱,廷瑗却想着单拿出最东边的那间做书房,取东窗雅意,两人就叽叽喳喳的一顿指点江山,各抒己见的将那屋里布置的妖精洞似的。
说的热闹也不知过了多久,莲翘进来回话,只道方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叫姑娘出去商量。廷珑听了便牵着廷媛的手腕,笑道:“咱们走,老鼎盛的点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