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人在文岳的代领下入了帅帐, 片刻后便有小卒给陈思看了茶, 李然和罗风一左一右地护在他身侧,文岳先前还未曾注意到此二人,后来入得帐来, 走近了一瞧,越发觉得陈思这两名家将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先不论那个精明之极的罗风,纵使是改头换面的李然, 也自有一番贵气。
“老相身边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文岳坐在帅椅上, 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个来回,陈思捋了捋长须,但笑不语地望着对方, 沉默片刻, 说道:“不过是两个家将罢了,不足挂齿哦……”
如此说完, 老头儿一脸受用地开怀一笑, 文岳见他如此高兴,也在一旁陪笑,罗风到底机灵,立马朝李然使了个眼色,李然收到他的暗示, 了然地点了点头,继而就见他二人低头朝文岳拱手行了一礼,说了声“将军缪赞”, 接着便一脸低眉顺目地再不多嘴。
文岳满意地点了点头,陈思与他寒暄片刻,二人喝了会茶,继而就听文岳问道:“老相此次前来,可是有要事与末将商量?”
他刚一问完,就见陈思重重叹了口气,但瞧他脸上的神色,便知道不仅有事,而且还非同小可。
文岳见陈思朝帐门的方向瞥了几眼,立即下了令,让门外小卒加紧防守,不得让任何人前来打扰。
“如今无人前来打扰,老相但说无妨。”
文岳一脸的恭敬,陈思点了点头,默想片刻,问道:“老夫既然来了,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倘若此次你能旗开得胜,顺利返回河阳,是预备支持三皇子了?”
陈思眯着眼,一脸莫测地盯着对方,文岳被他问得几乎一怔,一脸不解地说道:“三皇子乃是正统之身,又是陛下唯一的血脉,老相何故有如此一问?”
言下之意,拥护柳裕铨乃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陈思默然片刻,甚至还了然地点了点头,文岳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神色间越发疑惑,未了只听陈思幽幽说道:“倘若三皇子并非先帝的唯一血脉,你欲何为?”
“这……这怎么可能……世人皆知……”
文岳见陈思一脸的正色,不像是在说笑,脸上几乎有些惊骇,岂料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陈思打断了,只见对方摆了摆手,说道:“世人之言皆是芸芸之语,不足为信,此事乃是陛下亲口告知老夫,大皇子从小流落他国,你等不知情也不足为奇。”
“有这等事?何以属下不曾听到任何风声?”
“此乃皇室秘辛,你又如何会知晓?”
被陈思这么一驳,文岳竟然了然地点了点头,似乎是真的信了,陈思在眼角的视线里瞥他几眼,啜了会茶,继而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个明黄的卷轴,文岳一看便知那是圣旨,作势要跪地相迎,陈思将那个卷轴交予他手中,淡淡说道:“此乃陛下的遗诏,你既是我留国守关大将,倒也有资格知晓这其中的内容,打开看看吧。”
文岳郑重之极地接过去,望了望陈思,又望了望那个卷轴,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是……”
陈思见他一脸的激动,也不多做解释,只点头示意他快快打开来,文岳慢慢将其展开,定睛一看,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可谓精彩纷呈。
“陈相,这怎么可能?!”
他这么一问,摆明了一半是疑一半是惊,陈思盯着他看了片刻,收回那个明黄的卷轴,正色说道:“此乃先帝遗诏,有加盖玉玺为证,莫非你还有什么怀疑吗?”
“属下不敢!只是世人皆知,陛下大去之时,都城河阳已为北烨占领,皇宫也为敌军所围,何以陛下会立下如此匪夷所思的遗愿,莫非老相就不怀疑?更何况,还是让一个外姓人来继承我留国皇位?”
“况且,纵使那南琉璃然的确是陛下的嫡亲血脉,可他如今已身为北烨皇后,若然让他继承大统,岂非让我等眼睁睁地看着留国的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陈思正欲反驳,文岳一脸铿然地摆了摆手,说道:“非是属下不遵先帝遗诏,实在是无法坐视我留国江山落入外姓人手中,文岳不惧身死,只怕他朝归去之后,无颜面对文家的烈祖烈宗!况且,三皇子乃是正统之身,老相何故为了一个外人,要将我留国的百年基业双收奉给敌国?”
这番说辞,字字如铢,句句千斤,陈思差点被他气得红了脸,不过他老人家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怎么会叫一个后生小辈三两句话便气得跳脚?
老头儿正欲反驳,只听李然冷冷嗤笑一声,淡淡说道:“听你这话,就知道你这人实在没什么远见。”
对方神色平淡,语气也不激动,文岳被他一驳,一脸诧异地望过来,他倒未曾想到陈相的这位家将竟是如此有胆色之人。
“你说本将军毫无远见?”
他到底不是什么没有鲁莽之辈,是以还能心平气和地发问,李然料定了这人还讲些道理,不顾陈思警告的眼神,扯了扯嘴角,不答反问:“怎么,你不服气?”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李然见对方神色间并没有恼羞成怒之意,便对此人添了几分赏识,再不卖关子,敛容说道:“你想保住皇室血脉,出发点是好的,只可惜这些你一个人说了不算,你那个三皇子人单势弱,怎么就能面北称帝了,这点你想过没?”
“自然是因为北烨有虎狼之心,三殿下他投靠西平,也是不得已而为止,一旦时机成熟,定然能将虎狼之徒驱除出境,匡复我留国正统。”
李然见他说得一脸正义凌然,暗忖这人还真是天真得可爱,只见他一脸失笑地伸出一指摇了摇,说道:“这些呢,不过都是你们给他找的借口罢了,听起来倒也冠冕堂皇,可照我看来,柳裕铨成不了什么大事,至于为什么,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如果说北烨是虎,难道西平就不是狼了?前门有虎后门有狼,你那个三殿下竟然蠢到放狼进屋驱虎,西平一旦得胜,你以为他还会留下柳裕铨?”
“所以我说你没有远见,你也别不服气,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要是真能成功,我就跟你姓了。”
“一派胡言!来——”
文岳终于被他彻底激怒,大喝一声,作势要让小卒进来拿人,可惜话未说完,脖子上就横了一把黑铁长剑,刀刃锋利之极,隐隐泛着青光,拿刀抵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护在李然身后的罗风。
“别吵!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文岳足足愣了十几秒才明白了这之中的原委,继而一脸震惊地望向陈思,恸声问道:“陈相,何以连您也要讹诈属下?”
陈思沉声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哎,非是老夫存心想要骗你,而是你这人秉性耿直,又极认死理,若然不小小用些伎俩,你又怎会乖乖听老夫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
文岳连面对柳雯都能理直气壮地挖苦兼讽刺,如今对陈思这般忍气吞声已经算是客气到了极点,陈思自然知晓这个后生晚辈的性子,示意罗风收手,罗风望了眼李然,李然点了点头,继而便收了剑。
文岳一早就觉得李然的身份不简单,又将他与罗风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脸色一沉,直直望向李然,问道:“你是谁?”
李然见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一脸无畏地笑着将脸上的胡子一把抹去,文岳一看,这人不正是他被俘当日见过的那位北烨统帅么?
“是你!”
李然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对,就是我。”
“老相,此人是北烨的三军统帅,您可知晓?”
陈思盯着他看了片刻,捋一捋胡须,点了点头,文岳脸上又是一怔,他是真的惊了,陈思乃是三代忠臣,若然连他老人家都起了二心,那留国的江山怎能不败?
他在那一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陈思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默想片刻,末了轻声一叹,幽幽说道:“文岳啊,你觉得老夫会拿留国的江山开玩笑吗?”
他这么语重心长地说来,文岳却依旧不为所动,不过他心中到底还是犯了嘀咕,暗忖一个柳雯也就算了,何以连留国的三代忠烈也会站到那个南琉璃然一边?
不过他是军中之人,向来以忠烈见称,纵使所有人都背叛了留国,他也会凭着手中的长剑来捍卫他留国的大好江山。
李然见他一脸的大义凌然,笑着望过去,说道:“文岳,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倘若你想让我背叛留国,我劝你还是乘早算了,纵使战死沙场,我也不会跟北烨做交易!”
对方如此冥顽不灵,李然只好脾气地付之一笑,继而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虽然你这个人脑子不大能转弯,可到底也算忠心可表。”
文岳一脸不屑地望他一眼,显然没将他的溢美之辞放在眼里,冷冷说道:“我忠心与否,又与你何干?”
如此一说,倒让李然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