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关]
临关城楼外, 北烨的三十万大军与留国的四十万大军呈对阵之势, 屯于原野之上。
一时间,临关城外气氛紧张,大战一触即发。
大军前方, 枣红铁骑之上,厉子辛一身银白铠甲在身, 手执黑铁长剑,飒飒英姿如战神一般。
按照之前的计策, 天即将放亮的时候, 王觉年便率领五万精兵抄小路去敌军后方围堵了。
此时此刻,临关三十万大军皆归于左帅厉子辛麾下。
当那轮圆日从地平线上跃出时,厉子辛铿地一声将腰悬铁剑拔了出来, 继而朗声喊道:“今留国攻我边城, 侵我疆土,意图昭然若揭!尔等皆为北烨之热血男儿, 你们说, 该怎么办?”
他这一喊,字字激愤,如重锤般击在人心,瞬时激得三军将士热血沸腾。
回应他的是几十万人的怒吼,那一阵阵的吼声如雷鸣般, 以振聋发聩之势,充斥在原野之上。
战鼓声随之变得密集,数万匹烈马似有感应般随之仰天嘶吼, 马蹄一个劲地刨地,尘土飞扬间,一派的蓄势待发。
一时间山野震动,草木皆惊!
北烨军士气大振,厉子辛脸色一正,深吸口气,厉声喝道:“男儿当战死荒野,何须马革裹尸!三军将士听令!今日上阵杀敌,凡杀敌多者,赏千金,擢三级!有半路逃逸者,杀无赦!”
厉子辛的视线在众将士头顶上方扫了个来回,继而举起手中长剑,朝敌军的方向一指,大喊一声杀,然后手提马缰,双腿一踢马肚,霍地一冲而出。
马蹄过处,留下疾风阵阵。
马背上,只留下一个坚毅的身影。
在他身后,数十万北烨军队,如水流般哗啦啦地一涌而出。
一场混战,已然开始。
与此同时,王觉年率领的五万精兵正赶往天险乐水。
战场内,厉子辛一马当先,手持铁剑挥舞生风,所过之处,皆是人头落地。
对方主帅见北烨军中居然有如此猛将,立即催马上来,直面便是一刀。
厉子辛握着铁剑的手一紧,继而听见“铿”的一声,双方兵器相接,然后就见一白一红两骑错身往前冲去。
刚才那一剑,厉子辛原想将对方撂下马来,但却未能成功。
那位留国的主帅,能吃他一剑而安然无恙,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如此这般,他二人提剑再战,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舍。
而此事的战场上,早已是哀鸿遍野。
无论是受伤的还是未受伤的,没有人身上不是鲜血。
这便是冷兵器时代的战场,没有新式武器的加入,只有活生生的砍杀。
一个多时辰后,留军渐渐落于下势。
留国境内乌砂矿极为稀少,所以只能以青铜铸剑。
与之相对,北烨自攻取南琉后,有源源不断的乌砂矿藏作为保证,是以将士们几乎人人持铁剑在手。
相对铁剑而言,青铜剑的轻便度和锋利性可就差得远了。
如此一来,留军在兵器上已经输了一成,是以很快便显出了败势。
此时,对方的主帅一看形势不好,立马挥动帅旗,示意三军尽数撤退。
眼看着敌军被杀得丢盔弃甲,厉子辛自然要按计追赶。
再往后,王觉年的五万伏兵便可以派上用场了。
另一边,王觉年领着五万大军赶到了乐水,正欲行埋伏之时,孰料还未行动,便从悬崖峭壁之上传来一阵震天的大喊。
王觉年抬头去看,见头顶上方的峭壁上早已旗帜林立,一看那旗帜和服饰的样式,竟然是西平军。
王觉年心中大叫一声不好,知道此时撤退已经晚了。
乐水天堑本就是易守难攻的要地,两边是陡峭的崖壁,中间只留一条狭窄的通道,此通道最窄处,只供两人并骑而过。
如今他的五万精兵想要尽数往后退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事实上,他那撤退的命令都还未来得及下达,头顶上方的数万支箭矢便齐齐射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山石滚落和箭矢入肉的声响,混着一声声的哀嚎,在耳边回荡。
王觉年一边使尽全力挥剑自保,一边提起马缰往前狂奔,脑中早已空白一片。
军中有奸细,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想法。
四面八方的箭矢破风而来,身后早已尸横遍野。
当身边所有人都相继倒下后,他再也避无所避,被利箭穿胸而过的感觉,让这位戎马一生的上将军止不住望天心叹——天要亡我!
在他正前方百米远处的天堑尽头,汗血宝马之上,苏沫一身金丝盔甲在身,一脸冷然地望着北烨的五万精兵于瞬间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继而就见他比了个停止的手势,王觉年在一命呜呼之前那个一瞬间,终究还是被对方的人给救了下来。
与此同时,厉子辛去正在奔赴乐水的路上,依计追赶留国逃兵。
前方十里远处,苏沫正骑在马上,等着他的猎物。
[北烨城郊先锋营]
这一日对于李然来说尤其难熬,夕阳西下时,残阳如血,照得天地间一片血红,看得人几乎有些心惊肉跳。
这样的天色,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然在营地里视察了一通,正准备去骠骑营看看情况,却有小将来报,说帅营中正有人急着要见统帅。
他刚一进大帐,江云便冷不防地从暗处隐了出来,单膝跪地,一脸正容地说道:“临关兵败,陛下命主人即刻带十五万先锋军赶往前线支援!”
李然心中咯噔一下,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临关一役,我三十五万大军,如今只剩十六万还在城中死守!是以陛下命人来营地给属下传话,让主人即刻启程!”
不对!这事不对!
江诀昨晚还在为带兵的事闹情绪,今天怎么就主动让他带兵去临关了?更何况还是如此危险的情况之下?
江云见对方神色间满满都是疑惑,低头拱手说道:“请主人即刻启程!”
“江云,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江云抿着嘴不肯开口,李然继续说道:“他明知道临关危险,却还让我带十五万大军赶过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儿比临关还要危险。”
李然直直地望着对方,说道:“说吧,究竟出了什么事。当然,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去问他本人。”
对方神色间一派坚定,江云脸上一愣,沉默片刻,开口说道:“辰裴叛国,领着十万精兵从临关杀回来了。”
此话一说,李然浑身一怔。
辰裴在这个节骨眼上带兵叛逃,对守临关的人来说,该是怎样的致命打击?
李然脑中千回百转,继而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翻滚的情绪,说道:“辰裴既然敢带着十万大军杀回来,可见辰尚早已在罗城做好部署,一旦这十五万大军走了,罗城就只剩下十万禁卫军把守,外加八千内廷卫和暗卫。按理来说,江诀有十万多兵马,对上辰尚的十万大军,不一定就会输。可是既然他没把握能稳操胜券,非得让我离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禁卫军内部出问题了,是不是?”
李然分析得头头是道,江云根本没料到,他能抽丝剥茧般将这其中的原因分析得如此透彻,脸上下意识就是一愣。
而那个一愣,也再次让李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十万禁卫军中,有五万已经叛逃,至今还未能找到辰尚与其联系的方式。”
江云沉默片刻,冷冷开了口,李然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为什么辰尚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谋反?”
江云被他一问,脸色一沉,恨恨说道:“哼!辰尚通敌卖国,乘着西平大军进攻临关之时,陷陛下于内忧外患之中,妄图坐享渔翁之利!此人有狼子野心,陛下早已有所觉察,却没料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使暗招!如此卑鄙无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他说得如此义愤填膺,可见如今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至于辰裴为什么会丢下这个和西平里应外合的好机会,原因只可能是一个——因为他们早已看准了,此次将是辰氏一族问鼎至尊宝座之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旦江诀败落,辰尚出任北烨辅相多年,党羽遍布全国,笼络民心根本不在话下。
如今则正好乘着这次混乱,一举实现他多年的心愿。
而他这个心愿,却很有可能给了临关一个救命的机会。
“既然对方有备而来,江诀为什么不干脆捉了辰尚,来个先下手为强?”
“此事乃机要之事,恕属下无法透露其中的□□!”
江云这小子也实在木讷,眼看着对方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他还在死鸭子嘴硬。
李然问完之后,心中一个咯噔,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江云,问道:“莫非他这是要坐等辰裴的十万大军?”
江云起初还不肯承认,后来被李然看得招架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不用对方解释,李然早已恍然大悟。
此时若是灭了辰尚,辰裴的那十万大军必定会杀回临关。
到那个时候,临关失守那一刻,便是留国和西平大军长驱直入之时,也是北烨亡国之日。
李然浑身一震,这么险象环生的局面,难怪连江诀都要将身家性命压上。
“所以他要用自己做饵,跟辰尚赌这一把吗?”
李然闭着眼,语气平静,不用心去听,根本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其实答案再明显不过,江诀就是被逼到了死角,只能选择在这个最不利的时刻,破釜沉舟地跟辰尚做个了结。
江云一脸肃然地点了点头,李然闭眼深思片刻,开口说道:“一旦辰裴的十万大军到了罗城,江诀即便是大罗神仙也难自救。到时候,就算临关保住了,还不是替他辰尚保住了江山?”
李然一说完,就感觉手心里多了个冰冷冷的东西。
他霍得睁开眼来,视线里,江云以双膝跪地的姿势,将一块四方的玉质印章交予他手中,继而朝他埋头一磕首,如传圣谕一般,一字一句说道:“临关虽险,但京师亦有可能不保。属下受陛下之托,将传国玉玺交予殿下。若然陛下遭遇不测,请殿下弃临关而退守丰都,以备他日复国!”
听到复国这两个字的时候,李然几乎被怔得目瞪口呆。
望着手中这个象征着北烨至高权力和荣耀的东西,这一瞬间他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江诀,那个走一步甚至会算三步,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男人,究竟被逼到了什么样的穷途末路,才会留下“复国”这么一条不算退路的退路呢?
更令他不可思议地是,一个城府如此深的人,居然会将那条所谓的退路,留给除了他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人。
李然浑身僵硬,耳边依稀就是江诀咆哮着不让他带兵前往临关的怒吼,眼前闪过的是承乾殿内那个孤独疲惫的身影。
李然突然发现,他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多少江诀的容貌。
此时此刻,手心里的这个传国玉玺,连带着对方的那份信任和深情,竟成了千金重担,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从来没有哪一个人的感情,会让他产生一种沉到心底的负累感。
李然的心中波涛翻滚,江云抬起头来,一脸郑重地说道:“主人,殷先生让属下帮他带了一句话,他说——陛下的心意,殿下如果还不明白,那在下亦无话可说。倘若陛下有何不测,只希望殿下能看在小殿下尚且年幼的份上,保他一世无忧……”
李然心中一悚,一脸怔然地望向江云,问道:“他会一直留在江诀身边?”
江云点了点头,李然心中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殷尘这个极有谋略的人从旁助阵,江诀至少又多了几分胜算,忧的是一旦京师失守,那么所有他熟识的人,都要跟着陪葬。
这一刻,残酷的事实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摆到了他面前。
更可悲的是,他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当日,江诀曾经脸带苦涩地说过:“小然,朕亦不是万能的。若有任何闪失,那个被逼入绝境的人,就是朕了……”
为什么他要做这样的选择?
难道天下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要让他连命都可以拿去赌?
为什么不留下一些兵马自保?
只因为要去临关的是他和江逸,所以要保证让他们没有任何闪失吗?
看着手心里的传国玉玺,李然的心竟然有些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