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感觉到他这一觉睡得很不好, 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浑身上下也有种不得劲的乏力和疲惫感。在意识清醒之后尚且犹未睁眼,叶孤城就在心里“狠狠地”问候了某个变态一番:若非昨晚变态忽然就“兴致大发”了,哥至于给他搞成这样么……
不过当叶孤城一睁开眼, 他心里的那些小抱怨就瞬时变成了错愕——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叶孤城猛地坐了起来,执剑在手, 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他并不熟悉的屋子,从种种陈设上来看, 他应该已经不在皇宫大内了。这种诡异的情况……并不像是一个玩笑, 更不是宫九的风格,可是又有什么人能够在他和宫九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搞鬼?
便在此时,叶孤城察觉到有三个人在接近这间屋子, 他冷静了下来, 不动声色地等着,倒要看看来人是谁、又想玩什么把戏。
可是来人显然不是叶孤城所想的什么诡异高人或是幕后黑手, 只是他身边的八侍婢其中之三, 风鸢、月遥和执素。她们走到叶孤城跟前福了福身子,随即风鸢为他更衣,月遥给他束发,执素则熏香拭剑,三人的一应表情动作都非常自然, 就好像她们只是在做每天必做的事而已,并无半分怪异之处。
叶孤城心里有些沉,风鸢、月遥和执素三女像这样伺候他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后来他和宫九同游江湖、谋朝篡位,最终又都住进皇宫里,当然就不需要她们伺候了……而更重要的是,她们三人连同其他的几个侍婢明明早就嫁人了,如今都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才对,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跑来给叶孤城更衣束发熏香拭剑呢!
完了,虽然他更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但种种的不寻常之处,已经让叶孤城有了一个令他非常无语甚至崩溃的猜测——哥不会是又穿了吧!而且看这个样子,他分明还是叶孤城啊,搞什么啊……难道要他重头再来一次?这不是坑爹么,他和宫九在一起明明是生活美满的,现在难道是“一夜回到了搅基前”?这样的话,他难道要再去认识宫九一次?!
叶孤城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思来想去,他决定要马上去找到宫九,看看那个家伙究竟还认不认识他?如果不认识的话……叶孤城真的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了,重新认识一次说来简单,可是总归会有差别的。再说了,谁知道现在这个宫九还是不是重生之后的那个?叶孤城喜欢的宫九只有那么一个,若是换了一个……那就真是一切都完了,再回不到从前了。
叶孤城才打定了主意,却听得给他更衣完毕的风鸢忽然说:“城主,一切都已准备得当,是否立时出行?”
叶孤城顿了顿,淡淡地说:“往何处去?”站在叶孤城身后的月遥才给他戴上了檀香木座的珠冠,听到这话,忍不住说:“当然是去春华楼呀……”她的性格比较外向,说话也有些随意,但她们这几个侍婢原本就是叶孤城身边最亲近的人,多少年的主仆情分,加之叶孤城本就不是个苛责的人,所以月遥才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叶孤城骤而眼神一凝,冷冷地看向月遥,又说:“春华楼,此去为何?”月遥给他这样的眼神吓到了,一时间噤若寒蝉,风鸢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这才恭谨地说:“城主往春华楼去,是为击杀唐天容。月遥规矩不周,当记一过,待归岛后交由管家处置。”执素也连忙打圆场说:“若是为此误了城主的大事,婢子们真就百死亦难辞其咎了。”
春华楼!唐天容!叶孤城终于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所幸有这三个略呆的侍婢在身边,否则他还搞不清楚状况呢……可是搞清了状况,叶孤城更郁闷了,简直就是郁闷得无以复加了:他确实“又”穿了一次,依旧是叶孤城,却是即将要和西门吹雪决战紫禁之巅的叶孤城!
叶孤城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当此情形,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走。”
春华楼是京城的地头蛇之一李燕北的产业,此时正值春华楼里最热闹之际,楼里几乎已坐满了人,大多都是江湖中人,他们都在讨论着九月十五、月圆之夜的那场旷世决战。
春华楼的东家李燕北也不能例外,而此时此刻,他的对面,正坐着他的老对头杜桐轩:他们在赌,赌他们的地盘、声望、甚至是他们的身家性命——李燕北赌西门吹雪胜,而杜桐轩则是押注叶孤城。
陆小凤正坐在他们旁边,听着他们的赌约,肃着一张脸,心里非常不高兴——他不喜欢这种赌,简直就像是将两大剑客神圣的决战当作了一场猴戏。
便在此时,风从窗外吹过,春华楼里的所有人忽然就嗅到了一阵奇异的花香,然后只见八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着满篮□□,一路洒了进来,将这鲜艳的菊花,在楼梯上铺成了一条花毡。
一个人踩着鲜花,慢慢地走了上来——他的脸色雪白、目似寒星,头戴檀木珠冠,身着如雪白衣……他缓缓地走上了楼来,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宫廷,又像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
在这楼里大多数的人,都和李燕北一样,并不认得这个人、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但他们都能猜得出这个人是谁!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这个人,自然只能是白云城主。
叶孤城走上楼来,他看见了陆小凤,陆小凤也看见了他——强者的彼此感应,他们本该说话的。可是叶孤城如今根本就不想去理会陆小凤,他能够强压下心里翻滚不休的复杂思潮、来演这场他一点儿也不想演的戏,已算是非常不易了:所以叶孤城完全不想多说废话,他只想赶紧了结这里的事,然后马上离开,去找他想找的人。
叶孤城执剑在手,冷冷地说:“唐天容何在?”整个春华楼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而那个被剑圣点到了名字的人,脸色已如死灰一般。但他还是咬牙站了起来,睁大了鹰鹫一般的双眼盯向叶孤城,一字字地说道:“我就是唐天容。”在他和叶孤城之间原本还坐了七八桌人,顿时都非常识相地散开了,退到了两旁角落里。
叶孤城已握紧了剑柄,他根本就不屑去和唐天容说话。见此情形,唐天容的表情已完全僵硬扭曲了,他寒声道:“是谁替你解的毒?”
这句话传出来,众人都有些恍然——原来叶孤城的确如传闻那般受了伤,中了唐家的毒砂。可是如今看起来,这种令天下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暗器,在叶孤城身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效力。是谁替他解的毒?大家都想听听叶孤城的答案,就连陆小凤也对此好奇无比、眼神闪闪发亮。
叶孤城却只冷冷淡淡地说:“本来无毒,何需解毒?”唐天容瞪大了眼,恶狠狠地问:“本来无毒?!”
叶孤城漠然道:“一点尘埃,又有何毒?”唐天容脸色变了,这简直就是对他唐门最大的侮辱!于是他不再说话,而是解开了长衫,露出了里面的一身劲装。唐天容的服装并不奇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紧贴在他左右胯骨上的两只豹皮革囊,和插在腰带上的一双鱼皮手套。
春华楼上又变得静寂无声,每个人都想走,却又舍不得走——因为一场谅心动魄的恶战似乎就要开始:唐天容脱下了长衫,戴上了闪动着奇怪碧光的鱼皮手套,他的脸色仿佛也是惨碧色的。他的这些动作,将春华楼中的气氛不断抬高,让楼里的众人就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了。
可叶孤城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他的剑早已在手,唐天容的这些动作,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更遑论他的心——因为他的心里正在想着别的事、另一个人。
唐天容冷笑道:“还有谁认为本门的毒砂只不过是一点尘埃?若是没有,就最好离开,免得惨遭误伤!”众人不禁有些唏嘘,虽然他们依旧舍不得走,却也只好走了——因为没人愿意沾上一点儿唐家的毒砂,那可是要命的东西:他们又不是叶孤城。
叶孤城则已心下不耐,他只淡淡地说:“都不必走,在我剑下,他的毒砂根本无法出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因为唐家□□暗器之可怕,并不完全在于暗器的毒,还因为唐家子弟出手之快!
唐天容的脸色已黑如锅底,可他的手才将将一动,剑光就已倏忽而出……
一剑之后,唐天容就已死了,死得干脆利落;场中所有人都为那一剑的风采而目眩神迷,陆小凤喃喃道:“好一招天外飞仙。”叶孤城却是径自收剑,转身下楼,飘然而去了。李燕北忍不住说:“好傲的白云城主。”可是叶孤城有这个实力,自然也就有傲的资本。
春华楼里爆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和吵吵嚷嚷的议论声,比之方才更热闹了百倍。可是已经走出了楼去的叶孤城却忽然觉得很寂寞、很萧瑟:他本不该在这里的,他明明应该在寝宫里继续舒舒服服地躺着,等到朝会结束后再和宫九一起出宫去逛逛……
跟在叶孤城身后的侍婢们察觉到她们城主的心情大约不太好,俱是提心吊胆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孰料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句满含调戏之意的话语传来:“剑美,人更美,不知本公子是否有幸能请得佳人一叙?”
话音方落,侍婢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一个白衣公子已拦在了路前,笑盈盈地看着她们家城主……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大胆的登徒子,竟是调戏到白云城主头上来了!侍婢们暗暗咋舌,仿佛已预见了这人血溅当场的结局。
孰料叶孤城竟是怔立片刻,随即挥了挥手,对身后的侍婢们说:“都退下。”眼尖的执素看见那白衣公子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眼睛亮了亮、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但她可不想像月遥之前那样被记过呢,只得和姐妹们一起,强忍住挠心挠肺的好奇感退走了。
可最终执素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回了一次头,朦朦胧胧地看到数百步之外,那个白衣公子扑上去抱住了她们的城主……错觉,绝对是错觉!执素捂着心口、踉踉跄跄、眼冒金星地跟上姐妹们,走远了。
这当然不是错觉,就连叶孤城也感到很是惊喜,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拍了拍宫九的头,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唉,”宫九叹息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如今我见到了你,也就安了心了。”说着他蹭了蹭叶孤城,语气既似抱怨、又似撒娇,还仿佛大松了一口气,说:“阿城,我醒来不见了你,可真急死了。后来发觉这世上竟是一切都变了,我更担心的是,万一你要是不认识我了,甚至都不是我的阿城了……幸好幸好,总算还不至于糟糕成那样。”
叶孤城此时已定了心,总之他们两人还是原来的他们,那么其它的事就都算不得什么了。他也松了一口气,说:“你我或该好好合计一番。”
宫九点了点头,就牵着叶孤城往他在京城里落脚的一处院子去了。这个院子荒草萋萋,处处透露着一股破败的气息,一点儿也不符合宫九的风格,这叫叶孤城感到颇为奇怪。宫九看出了他无声的疑惑,只得无奈地笑了笑,说:“阿城,我们似乎已到了另一方天地,再不复从前了。”
叶孤城颔首道:“我知。”宫九又说:“如今的情形倒是与我复生之前的状况很是相似,此时我的势力藏得很深,不好做太大的动作,京城里又鱼龙混杂,故而我施展不开,只能委屈你将就一番了。”
叶孤城拍了拍宫九的手背,说:“无妨。只是当前情形并非如此简单,你可知此时正值我与西门吹雪约战之际?”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宫九喟叹着,深深地凝望着叶孤城,说:“如今已入了九月,而九月十五就是决战之日。对于此事,阿城你待如何?”
叶孤城说:“于我而言,助南王府谋反纯属荒谬,然事已至此,弃战而走亦不可行,故而我欲揭破此事,借机抽身而退。”
宫九淡笑道:“是极,必须趁此机会解决掉南王父子,否则白云城将后患无穷。不过你却不容半点有失,此事倒可以借借陆小凤的力。”
叶孤城也是这样想的,有陆小凤在,这件事倒也不难解决,只不过,“于帝位,你待如何?”
宫九毫不在意地笑着说:“我本来就有些做腻了皇帝了,自然没兴趣再来一次谋朝篡位。待得此事一了,我们去联手杀了我师父,安顿好我的小妹和老爹,然后就回白云城去定居,时而周游天下,岂不美哉?”
叶孤城淡淡笑道:“甚好。我们立时去寻陆小凤?”
“不,”宫九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地说:“我们先去找西门吹雪和他的老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