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宫九的话,霍休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武功绝顶、神采飞扬、傲气天成……这无疑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唯一可惜的是,他太年轻了。
年轻人总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说,逐鹿天下。
霍休早已不年轻了,是以他根本不会把“天下”这么一个恢弘的词当做他的目标,在他看来,把“天下”当做目标的宫九,就跟那些会把“天下第一”当做梦想的初入江湖的年轻人们一样,都是愚不可及的。
从根本上都已错了,纵使宫九心气再高、本事再大又能如何?
所以霍休顿时换上了一副和气生财的笑脸,语气也平和了起来:“九公子好气魄,不过老朽年纪大了,已经不喜欢做太过刺激的事了,九公子若有生意上的需要,大可以来找我,但其它方面的事,就请恕老朽无能为力了。”
宫九笑眯眯地点头说:“当然,我来找霍先生,本来就是为了做生意嘛……”说着他顿了顿,收敛了笑容,复又正色道:“不过……倘若连利用陆小凤去除掉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以及珠光宝气阁阎老板这样的事情都算不上‘刺激’的话,我也只能佩服霍先生的胆量了。”
霍休闻言脸色骤变、杀意顿生,语气十分危险地说:“九公子好灵通的消息!”他自认为这计划周密详实,怎地竟会泄露了消息?真是要命……要谁的命?!
仿若并没有看见霍休青筋暴露的双拳,宫九不慌不忙地淡笑道:“霍先生还请稍安勿躁,你是陆小凤的朋友,我也是陆小凤的朋友;霍先生喜欢利用女人,恰巧我也颇具皮相……我们既是有意合作,消息互通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相反还能有利于彼此,霍先生以为呢?”
霍休的脸色忽青忽白的,宫九的话说得很明白,意思也很清楚,那就是——霍休所有的计划以及细节,宫九都已一清二楚……
不过这话里倒似还藏着话,说他利用女人?!难道是因为哪个女人在“左右逢源”,这才走漏了消息?可恶……该死!一时间霍休心乱如麻,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九公子高见。”
宫九和善地笑道:“霍先生客气了,想必霍先生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好好考虑我的建议,我就不多打扰了,后会有期。” 说罢拱了拱手,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霍休的脸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伸出手,朝虚空中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这天夜里,青衣楼里十分热闹,宫九的客栈也十分热闹。
叶孤城甩掉了剑上的血珠,回过头去狠狠地瞪着某个满脸无辜、抱臂围观的变态——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拨杀手了,而且他们的实力还一拨比一拨强。
当第一拨杀手出现的时候,叶孤城还颇为兴奋:这才像是江湖啊,整天和宫九一起“吃喝玩乐”,那算哪门子的江湖?
叶孤城提剑而上,尽显高手风范。
可等第一拨杀手死光了以后,才没多久又来了第二拨、第三拨……叶孤城烦了,也困了,这大半夜的没个消停,到底还要不要睡觉了?!
况且还有某个变态一直在旁边眨着闪亮亮的双眼盯着叶孤城“砍瓜切菜”的身影……咳,不对,才不是什么“砍瓜切菜”,应该是“一剑光寒十九洲”才对!“尽显高手风范”的白云城主不但要杀人,还要注意姿势的优美程度,并且小心不让血珠溅到他雪白的衣服上——这真是个费劲的技术活儿!叶孤城忽然明白了西门吹雪为什么一年只杀四个人了!
叶孤城冷冰冰地看着宫九,说:“你惹的麻烦?”
宫九讨好地笑道:“做生意嘛,肯定是会得罪人的,这些人应该和上一次的那些杀手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想杀我也就罢了,可竟敢搅扰了城主,真是万死也不足惜。”
叶孤城冷哼一声,收剑回鞘,转身回了房间,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
这一夜,青衣楼一共损失了五批杀手,前三批杀手全部死于一剑封喉,就连伤口位置都几乎没有偏差。而后两批杀手……全部变成了烂肉,烂得就连那肉原本属于人身上的哪一部分都分不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堆成了一座小山的尸体和烂肉好似从天而降一般地出现在了霍休的小楼门前。
很快,宫九便收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合作。
于是在之后的十余天里,宫九很辛苦:他白天要陪叶孤城,晚上得去找霍休,一天到头都没个休息的时候……不过他很兴奋,所以他不觉得累。
白天的时候和叶孤城在一起,宫九自然是兴奋的,叶孤城总能让他感到兴奋,这种感觉就好像会上瘾,怎么品尝也不够。
到了晚上,宫九要去和老狐狸霍休周旋,他要扮演一个有本事、有财力、有智谋却也有个致命缺点的年轻人——这个缺点就是自负,不过宫九却不需要“假装”自负,因为他本来就很自负。宫九真正需要“假扮”的,是年轻人。
莫要忘了,宫九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他的心却已老了,甚至死过一次——他根本已算不上是个年轻人了。
霍休是个老狐狸,霍休觉得宫九是个小狐狸,但小狐狸总归还是比不上老狐狸的,所以霍休胸有成竹。
可宫九呢?他是狐狸,还是猎人?不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宫九也胸有成竹。
这一天的早晨,叶孤城练完了剑,沐浴焚香,在等宫九。宫九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然后两人一起出去“吃喝玩乐”。
不过这一次叶孤城没有等到宫九,却是等来了一个侍女,那侍女递了一张纸条给叶孤城,随后便满脸绯红地跑走了。纸条上写着:近日劳累太过,以致卧床不起,无奈失约,还望城主海涵。宫九。
叶孤城怔了怔,把纸条折起来收好,随即自己出了门去。宫九的这个理由找得一点儿都不好,叶孤城猜想宫九应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他有那样大的家业和势力,必然是琐事缠身的。
宫九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叶孤城完全能够理解,他们只是朋友而已,叶孤城自己也有许多的秘密。但宫九不该找这样蹩脚的借口来敷衍他……叶孤城忽然觉得有些气闷,所以决定出门散心。
但事实上,宫九此时确实在睡觉,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睡觉了,而且今天晚上,他还有事要做。
原本宫九也想随便找些理由把叶孤城给“打发了”,不过最终他却鬼使神差地写下了实话……如果让他知道这些“实话”反倒让叶孤城不舒坦了,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有些时候,谎话比真话更像真的。
叶孤城在城里逛了一整天,却不是用走的,而是用飞的。只因他的形象太不一般了,一身雪白的剑客,若是走在大街上,不一会儿就粘满了眼珠子。之前他和宫九两个人一起走还不觉得,一个人的时候实在有些别扭,叶孤城干脆就飞了起来,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跃行,俯视这红尘百态。
这样的体验很不错,却有些寂寞。一个人在高处久了,就容易寂寞。
天渐暗了,叶孤城本打算回去,可却在路过一座巨大庭院的时候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陆小凤。
不止是陆小凤,还有花满楼,他们正在参加一个酒席,酒席的主人家是一个白白胖胖的老板和一个精明干练的年轻人。
他们双方似乎起了争执,那老板要赶走陆小凤和花满楼。便在此时,一个白衣如雪的剑客站在了门口,只听他冷冷地说:“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那老板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那声音仿佛从极远的雪山上飘来,这个名字仿佛冰冻了所有人的心。
叶孤城的心里一跳,胸腔中似乎有蓬勃的战意汹涌着……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炸了开来……他此时正站在高高的屋檐上,他看到了西门吹雪。
这一刻,时空在他的脑海里错乱了——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白衣的剑客,正站在西门吹雪的对面,他说“学剑的人只在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那是谁?那是叶孤城……叶孤城就是他,他就是叶孤城。
叶孤城猛地睁开眼,他似乎懂了。这些天的一幕幕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的心沉淀了下来……他终于触摸到了剑道的边缘!
叶孤城握紧了剑柄,他忽然很想出剑。
西门吹雪已经出了剑。
阎铁珊的护卫们都倒在了地上,一剑封喉。苏少英使出了“刀剑双杀”的绝技,西门吹雪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见一种新奇的武功,就像是孩子们看见新奇的玩具一样,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和喜悦。
叶孤城的眼睛也一样地明亮,他从前或许不会这样觉得,但今夜他刚刚明白了。
苏少英在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后,被西门吹雪的剑洞穿了咽喉。
西门吹雪轻轻地吹掉了剑尖上的血,忽然就抬起了头,目光锐利地扫向屋顶,他看到了叶孤城。
看到了叶孤城,也看到了叶孤城的剑,西门吹雪瞳孔微缩,寒声道:“你也是他的帮手?”
叶孤城没有回答,他已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