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
一声呼唤声嘶力竭, 深情款款, 若不是眼中所见太过怪异,必然是闻者流泪说者伤心。
只见中都城门边,一个头发毛躁满身灰黑的男人正哭啼着拦住两人一马, 姿势十分纠结。被拦住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中都城保卫战中有着“血衣修罗”和“染血战神”之称的宁王和宁王妃。
守城士兵见状心中怒嚎:tnnd,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还敢冒犯王爷和王妃, 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正要动作, 却见马上之人轻轻挥手,立刻恭敬的退了下去。
杨康拉紧缰绳,俯首看着眼前满身泥污浑似几月没洗澡的男人, “这位小兄弟, 你应该是从边关逃难来的流民吧,如果在中都没有亲人可寻, 就先去城东济民堂登记, 那里的管事老林头会给你安排活计做的。”
“我不是……”摇头,男人话音里十分委屈。
城门边上围观的群众立刻全身发汗,抖抖身子,掉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完全想不到一个男人竟然可以将短短三个字说的如此委婉含蓄委屈伤心。
接着男人又将额前乱发一把抓,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看向马上的红衣女子狼嚎。
“梅师父, 我是尹志平呐!”
尹志平?
围观众人的八卦魂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尹志平是谁?
梅师父是小王妃吗?
尹志平和小王妃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小王爷此刻黑着脸不说话?
难道和这个当街拦马的黑小子有关?
梅超风仔细打量尹志平,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全无当日清秀小道士的模样,不由心生同情:“你来中都做什么?”
“梅师父,你快去救救傻姑吧!”尹志平带着哭腔,面目惶惶。
“我不是让你带她去桃花岛吗?”梅超风离开临安时曾嘱咐尹志平带傻姑去桃花岛,此刻尹志平身在中都,却让她去救傻姑,“说,你把傻姑弄哪儿去了?”
尹志平历经千辛万苦才从临安赶到中都,一路上吃不饱穿不暖,现在又被梅超风这么一吓,登时两眼一番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迅速将尹志平拎回王府,等他沐浴净身换了身衣服出来再吃了五大碗干饭后,梅超风已经在大厅内恭候多时了。
“梅师父,我本来是要——”尹志平刚张嘴解释,就被一边伺候的仆从给打断了,“大胆,竟敢如此称呼宁王妃!”
“宁王妃?”
“正是,在你面前坐着的就是金国的宁王和宁王妃。”
见仆从拍拍胸脯义正言辞的动作,梅超风方才着急的情绪化解许多,她自然知道这是杨康授意而为之。换做平时,这些仆从在她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说两句。
“好了,尹志平,我就是宁王妃,你先把傻姑的事儿一五一十的给我说清楚。”
尹志平闻言看向梅超风的目光不由一滞,爱慕敬仰混杂难分。
来中都的路上他听说过宁王和宁王妃的威名,据传他们夫妻二人英勇无敌,阵前杀将无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没有想到这二人会是梅超风和杨康。
低垂下头,尹志平掩下脸上落寞的表情,将路上发生的事仔细道来——
原本他是要送傻姑去桃花岛的,不想路上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白胡子老头,那个老头认为他拐带良家妇女,说他不安好心,欺师灭祖,然后狠狠揍了他一顿。
天地良心,他根本什么也没有做。
最后那个老头还强行带走了傻姑,他没有完成梅超风的嘱托,只好回全真教请自己的师父丘处机出手相助,但是丘处机听闻这事和梅超风有关,也不愿意出手。没有办法,他又只能千里迢迢赶往中都找梅超风。
路上他的钱袋又被小偷摸了,风餐露宿饥寒连连,赶到中都时就成了方才那副邋遢模样。
“疯疯癫癫的白胡子老头?”梅超风立刻逵猩竦南氲搅酥懿ā
“他有说他是谁吗?”
“没有。”尹志平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他能告诉梅超风那个老头说是他爷爷吗?
——不能。
“你知道傻姑现在在哪儿吗?”梅超风又问。
尹志平回忆道:“我曾听到那个老头说过要带傻姑去太湖玩。傻姑被抓走到现在也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也不敢肯定他们会不会还在太湖。”
“不在又怎样?我们必须去一趟太湖。傻姑跟着我出了牛家村,我就有义务照顾她。先前让你带她去桃花岛找黄药师认亲,结果你倒好,让一个老头子给劫走了,只希望他不是怪蜀黍。”
越说到后面梅超风语气越平淡,她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尹志平,他和傻姑非亲非故,能帮着照顾傻姑就算是不错了。如今傻姑被人劫走并不能怪他,只是她自己不愿承认错误,将气撒到尹志平身上罢了。
手一扬,梅超风召唤过一个仆从,让他给尹志平准备马匹,等会他们一起就离开中都。
待到三人快马加鞭赶到太湖之时,只见苍茫皑皑一片,芦花飞絮似雪。如果不是心系傻姑的安危,他们也许还能在太湖上游玩一番。先去到归云庄上拜访,梅超风找到陆冠英和程瑶迦二人,此时他们已成婚多日,日日恩爱甜蜜。
“梅姐姐,你怎么来了?”程瑶迦拉过梅超风的手,欢喜道。若说这世上程瑶迦最佩服什么人,那人便是梅超风。
爽快、仗义,和她完全相反的性格让她既羡慕又佩服。
“瑶迦,我这次来是麻烦陆庄主帮忙寻人的。”将尹志平画的画像递给陆冠英,梅超风道,“这上面的两人,女子是我妹妹,老头却是将她抓了去的坏人,归云庄统管太湖十八水路,还望出分力帮我这个忙。”
“梅姑娘哪里话,当初若非你出言提醒,我和瑶迦也不会有如今的恩爱,今日这点小事我们自当全力以赴。陆某这就吩咐下去,让底下的人立刻帮姑娘寻人。”
得到保证,梅超风松口气。
这时,又听陆冠英道:“三位远道而来,一路风寒霜冻,我已经安排好了厢房,还请在庄内小住,寒舍简陋,请勿见怪。”
——
如是又过了几日,没有找到画上的傻姑和老头,倒是引来了另外的一群人。走在最前的道士脸色不善,将手里还抓着的下人噗通一声扔在地上,大声问道:“说,我师叔在哪儿?”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六名相似打扮的道士。
其中一名女道士往前一步,制止道:“师兄,这里好歹是我徒弟的婆家,你注意些。”
被自家师妹这么以教训,先前那道士脸上有些赫然,但还是嘴硬道:“我这不是担心师叔的安危吗?”
“他们只是发帖寻人,并不一定对师叔不利,让我来吧。”七人中最为稳重的一人往前迈上一步,朗声道,“全真教马钰和六位师兄妹求见归云庄庄主。”
这一声蕴含磅礴内力,传到了庄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全真七子到了?”梅超风有些诧异,心中奇怪他们到归云庄的目的。手中本来执笔的手一顿,墨水点点洒在宣纸上,让原本好好的一幅字就这么毁了。
接过梅超风手中的笔,杨康从后面拦住梅超风,问:“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吗?”
“不,我要练字。”梅超风坚决道。
杨康侧身坐在书桌后的位置上,抢过毛笔沾上点墨,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熟知的一首唐诗,继而又和梅超风方才写的字一比。
一个生硬难看,比画刚劲。一个歪歪拐拐,一个丰腴雄浑。
梅超风写的是颜体,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杨康那狗爬一样的汉字和之一比,差距立显。
“康儿的字还真是难看,连风儿的一星半点都比不上。”杨康自小在金国长大,对于宋人的文化也仅仅是能说不会写。
梅超风眉眼弯弯,含笑握住对方温热的手,骨节分明,往下甚至能摸到那因为练剑而长出的厚厚一层茧子,“我来教你书法吧。”
暖玉温香,满室生辉。
等两人练完字,外间的吵闹已经如火如荼。全真七子听到归云庄的人污蔑画中老者后立刻炸毛,各个拔剑相对:“不准侮辱师叔!”他们虽然知道自己的师叔爱玩,但是师叔毕竟代表着全真教的颜面,即便是错的也必须维护。
陆乘风坐在轮椅之上,岂是轻易被人威胁之辈,虽然他和孙不二是儿女亲家,但是全真七子这么一闹,他也直言不讳,指着桌上的两张画像道:“不是我污蔑你们的师叔,而是那女子的姐姐寻到我们这儿,托我们查找罢了。”
“那女子现在何处?”
“尚在归云庄内,几位打听这个有何目的,莫非想要对付她不成?”
“我们怎么会——”丘处机刚要和陆乘风辩解,只见马钰手中拂尘一扬,他便往后退上半步。马钰上前道,“陆庄主见谅,只是我们一直以为师叔被黄药师暗害,今日突然发现有人画图寻找师叔,特意上门打听一下消息,得罪之处,还请庄主见谅。”
“你倒是会说话,只是你说你师叔被黄药师所害又是怎么回事?”陆乘风是黄药师的徒弟,虽然被逐出了师门,但是他对黄药师却是一顶一的拥护。
“此乃全真教秘事,恕我不能言明。”马玉摇头,“我七人寻找师叔多年,还请庄主引见,让我们和那委托你们寻人的女子见上一面,问些话就走。”
马钰态度谦逊,但是却为陆乘风不喜。做为黄药师的弟子,陆乘风多少习到了黄药师的桀骜之气,听闻马钰要见庄上的女子,言谈间势在必得,仿若谁都要卖他这个面子似的,冷哼一声,陆乘风不予作答。
可是转过身,当他看见最尾端站立的女道士孙不二后,心里又有些犹豫,怎么说他儿子娶了全真教的俗家弟子为妻,他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和全真七子撕破脸。
就在陆乘风左右为难的时候,梅超风和杨康两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这两人步态舒缓,眼神缱绻,完全视大厅内沉闷气氛于不顾。除了丘处机和王处一两人,全真七子中的其他五人皆是赞叹两人风姿无双,气质高雅。
等到两人坐定后,丘处机和王处一同时唤道:“妖女!”
当然,丘处机的声音更尖一些。
大厅内众人的目光立刻倾注到梅超风的身上,只见她轻眨眼睫,有些讽刺的笑道:“丘道长,王道长,为何你们每次见我都要唤我妖女呢?我可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句话,噎的丘处机和王处一两人哑口无言。
这话很实在,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除了和杨康成亲,梅超风可没做一件坏事。当然,这些人目前还不知道梅超风和杨康成亲的事情。
“这位姑娘,方才是我们鲁莽了,请勿见怪。”马钰此刻并未将梅超风和当日中都城门一役中的高人联系起来,只想息事宁人,便先道歉。
继而询问:“不知姑娘为何要找我们师叔,还污蔑他掳掠……良家妇女?”
“我何时找过周伯通了?”梅超风问道。
指着桌上的画像,马钰奇道:“这不就是吗?”
将画像拿在手中,梅超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中的震颤。说真的,尹志平的画工一般,这画像上面的人胡子一大把遮掩了大半面容,隐约可见里面的眼睛鼻子嘴巴,她完全无法将这人和周伯通联系起来。
“或许是误会吧,我只是想找到掳掠了画中女子的老头子,并不是贵教的周伯通。”
马钰不信,但是对方已经说了是误会,他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马钰也没有从梅超风这里套出话,有些郁怀。
这时,只听见厅外有人急冲冲跑了进来,大声道:“我们找到那人了!”
“谁?”
“那个掳掠少女的老淫贼。”
——全真七子的脸立刻黑了。
要知道他们坚持认为画像上的人是他们的师叔周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