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每次从家到d市都要在帝都转车, 借着转车中间的半天空闲, 他通常都会拉旭宸出来陪他一起消磨,但这次……陆东呆呆的看着火车站墙上的大钟,他要在这里干坐上五个钟头, 无所事事,却没有勇气拨通一个熟悉的号码, 哪怕是聊两句。他没脸再打电话,是自己先背叛了什么, 放弃了什么, 早就已经没有资格了……
陆东低头摆弄着手机,旭宸应该知道自己今天会在火车站转车,他很想他打电话过来, 又很怕他会打电话过来, 他也很想跟他解释些什么,也很怕跟他解释些什么。陆东坐在候车室里, 反反复复的翻着手机, 每一刻都在下定决心,又在下一个取消了这种决心……
忽然,电话响了。
陆东的手一抖,心脏有一瞬间的梗塞,血液骤然减少, 骤然增加,让他有些缺氧的眩晕,然后低头看来电号码, 心慢慢的沉了,冷了,重得像个铁疙瘩……不是旭宸。
“喂,哪位……哦,张老师,我在火车站呢,明天早上到d市的车……有什么事么?”张老师目前主负责毕业生推荐工作的事,上次陆东签合同时,跟用人单位坐在一起的就是这位张老师,陆东听老师在另一边说,自己则在这边皱眉,“老师,我不是都已经签卖身契了么?再去参加面试好像不太好吧,一来我不可能再签,二来,也应该把机会留给别的同学啊……”
陆东听电话另一面的说辞,越听脸色越难看,他本来就心里憋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暗火,这下子因为这件事,情绪立刻暗火转明火,轰地一下子烧起来,忘了那边是老师了,也忘了自己在候车室的大庭广众之下,当场就骂骂咧咧,“靠,一个破倭国的,他拽什么拽,有什么好拽的?他以为他是谁?还恬着脸说自己是倭国的……老子上数祖宗十八代都跟倭国人有仇,还容得他挑三拣四,奶奶的,看我不灭了他们丫的……”吧啦吧啦……
张老师的电话其实说要紧也不算顶要紧,但是很烦心的一件事,简单的说,就是有一家倭国合资的电子公司到学校里招人,要求很苛刻,像个最挑食的孩子,挑肥捡瘦地到最后也没找到能让他们中意的,然后这帮家伙大概仗着自己这三五十年的发展,很像陆东家乡那些暴发户似的手里多捏了俩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谁的大放厥词,无非就是嫌m大牌子亮却根本就是名不副实,大概就是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四年教下来的都是绣花枕头之类的放屁话。
张老师不是愤青,可也禁不住这帮家伙在自己的地盘上目中无人,尤其这些学生,在某种程度上都像自己孩子一样的存在,当然很起气愤他们把自己的学生说的这么不堪。于是乎,思来想去,就打算把系里的‘头牌’——已经许了人家的陆东拉过去‘接客’,先不说签不签的问题,反正就要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不然他们还真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权当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陆东拍着胸 脯把这件事扛下来了,他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不过那些人的嚣张的,当然,平心而论,他的工作,年薪十三万的职位已经是提着灯笼找不到了,他能碰到就是走了好狗运,真的一点儿也不期待这帮倭国的人能开出什么更优惠的加码。
陆东配着语气同样激烈的老师,完全忘了昂贵的漫游电话费,俩人一顿同仇敌忾,然后,忽然电话里的声音一片空茫——欠费,停机,电话另一头死板僵硬的女声就像一盆冷水从陆东的头顶冲到脚底,彻底断了会等到旭宸跟他联络的念头。
呆坐在这边五个小时的陆东化悲愤为力量,满腔怨怒杀回学校冲向面试,给老师和母校出恶气去,结果仍然未知。而那边,一周后,l大也开学了,旭宸属于返校大军中不前不后,不紧不慢其中的一个,进了校园大门,到了自己的寝室,屁 股还没沾到床铺,就被一个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场震住了。
l大校园论坛官方首页置顶通告——学生会内部人员调动通知及处罚公告——原学生会主席宋烨免去学生会主席一职,新任的学生会主席由同样是出自光电学院的吴琰同学担任——以上学生会内部变动,非来自全体学生的选举决议,直接出自校学生处下达的命令。
对宋烨免职的理由,官方的说法是他违反了学校的宿舍制度,上个学期期末那一个月,一直有一名校外人员寄住在宋烨所在的寝室。
从制度上讲,学校宿舍内不得留宿非本校人员。
从情分上讲,学生会会长知错犯错,没有努力阻止/上报这种事情的发生,属于无视纪律,作为广大学生的领导人,造成极坏影响和违例先河,要从重处罚……
当然,这些都是一面之词,如果具体原因解释起来,没有人听完了鼻子不哼哼两声的——就是上学期的那个不平凡的一晚,他们寝室的几个听到异响跑出去救人,然后人被救活了,所以算立了功,后来学校的嘉奖也定了,表扬也发了,结果,就是这个表扬,暴露出一个问题——他们寝室的季旭宸因为外伤的缘故,那段期间一直住在校医院里,怎么能参与救人?如果救人的不是季旭宸,那么当时是什么人住在他们寝室里?
旭宸受伤的事,很多人都知道,系里系外的,学生会内外的,甚至包括各科授课老师,因为但凡那段时间看到季旭宸的,就没有不知道他那两只手包得跟机器猫似的,吃饭都得有人喂,作业都被教授特许可以迟交的,甚至有两科考试还在监考老师的帮助下,他口述,让研究生班的师哥代笔的,他的手这么不方便,在他们寝室住的能是什么人啊?过来帮忙的同学呗!傻子都能知道。
但学校确实有这么个规定,外面的人不能留宿宿舍楼的规定——虽然也就是在纸上这么说说,虽然大家也都知道,虽然历来同学探望同学都是在一个寝室里凑和挤挤,虽然这条规定是最不让人放在心上,最让舍监睁一眼闭一眼的校规校纪……可就是这么屁大点儿的事,被扔到了宋烨的头上,硬生生地被翻出一个小辫子,被人揪住,然后被踢出了学生会。
这个通知一下来,轰动全校,是个人就能明白他们的宋大会长是被人‘黑’了。不过,制度就是制度,这个手段虽然让人鄙弃,较起真儿来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真叫一光明正大的‘黑’。本来一个寝室出了这种事,哪个都逃不了干系,尤其是旭宸,很明显住在他们寝室的那个外校人根本就是为了照顾他,不过,在明显被人下绊的情况下,宋烨没等旭宸有什么异议,就在老师面前推说他住在校医院,对寝室里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出面一个人扛下来,没有必要再搭上大伙。
错误都落到一个人的头上,知错犯错、瞒情不报,甚至纵容旭宸冒领了本不属于他的荣誉……‘数罪并罚’,那这个免职的决定就没有人能说罚重了。
因为这么点事,突如其来,毫无症兆、无声无息地把宋烨解职了,要是搁在平时,宋烨再豁达,再怎么装作不在意,心里也肯定有三分不服气,七分委屈的,但如今,他真的,一点心思也没放在这件事上——开学快一个星期了,豆丁到现在都还没有返校。
“学长,宋师哥……”丁远气急败坏的跑到光电学院的教学楼拦下宋烨,“你不是说米小黎不会提前毕业的么!我按你说的,不去找他,不去打扰他,甚至尽量不刻意在他面前晃……你,你说的……他为什么还要出国离开?!”
“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宋烨不为所动。
“不是小道消息!我都打听过了,他一直没有返校,假期的时候他的父母也到学校里来了,开了一系列他的在读证明文件,甚至包括他的成绩单和那些大大小小的荣誉,根本就是在给他办出国留学的手续!他,他要走了……怎么办?”
“这门专业的专精程度国外确实比国内要深,他当初选了这专业,就是迟早要留学进修的,你不知道么?”宋烨反问炸了毛的丁远。
“我知道,可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该……”
“就该什么?”宋烨很严厉的看着丁远,“你以为我让你那么做是故意拦着你、坏你的好事?”
“可是如果我知道他这么早就会离开学校……”
“他早晚会出国,在外三五年的日子,你自己想想,你愿意自己以什么样的形象存在于他的大学生活回忆里?”
“……”
三言两语把丁远脑子里噼里啪啦冒火星的危险炸药包捻灭后,宋烨拍拍他,转身离开。
“会长,你不用拨了。”旭宸看宋烨低头进屋,边走边拨电话,直接开口拦下他,“五分钟前,我刚刚给豆丁的手机和家里拨过,还是不通。”
“哎,你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就算不念了也不能跟我们连声招呼也不打的就消失吧。”
旭宸不同意鸿牛的看法,“别瞎说,他东西还在这呢,怎么能说走就走?我就是担心他再这么无缘无故旷课下去,非被学校开除不可。”
宋烨心里比他们谁都更在乎,他从兜里拿出来一个纸条,“他家的地址,我刚在系办磨赵老师查到的,要不要今晚一起过去看看?”
他们按着地址找到了地方,外面万家灯火,这边乌黑隆冬叫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明显没人!宋烨强捺下心里的焦躁,写了一个便条贴在门上,表明自己的是米小黎的同学,希望米小黎或者他的家人看到字条能尽快跟他们联络。
这种消极的办法实在是无奈之举,可没办法,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幸运的是,枯等了两天之后,还真的有人跟他们联络了,是一直假期负责给米小黎做饭的陈阿姨,虽然大家没见过面,但对她的手艺都很熟悉。
[我今天过来给房间打扫,就看到字条了……小黎他没在这儿啊,一放假就被米先生接回家啦……]
[这里怎么会是他的家?这是米先生他们怕小黎住校住不惯,为了他特意在d市安置的房子,平时也就是我来打扫打扫,小黎有的时候假期都不回来住呢……]
[他家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临行前,我听见他念叨护照什么的,我想,他大概不会在国内……他手机也扔在这了,大概想着拿出国也用不了……]
陈阿姨在电话里介绍着米小黎的情况。豆丁的父母常年旅居国外,这个宋烨都知道,豆丁也曾经亲口说过自己是在挪威出生的,但他家到底在哪儿,陈阿姨也一点都不清楚,对于米小黎是不是要留学的事她就更不知道了。
他根本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