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是整个大雷朝历史以来,存在感最强, 掌握过最多权势的公主, 同样也是位明艳耀眼的大美人,即使是疯了, 鬓角染上了霜白,也依旧如夕阳里的牡丹般绝色倾城,半点不掩其风华。
而现在,这朵大雷朝曾经最明艳夺目的牡丹, 胸口正插着一支锋利的匕首,缓缓倒了下去。
匕首另一端刚刚松开的那双手,却是来自她的儿媳妇刁夫人。
刁夫人看着倒在地上的长公主眼中满是绝望和崩溃:“……不, 我不是有意的, 我这都是被逼的,是妖怪蛊惑的……”
旁边一只怪模怪样的白嘴大鸟嘶哑地嘎嘎大笑:“谁逼你了?我可一个字都没叫你杀了她!”
时间回到片刻前, 刁夫人带着向菱进了长公主的卧房, 并屏退了常年照顾长公主的老嬷嬷和贴身丫鬟, 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三人,长公主疯疯癫癫, 旁若无人地玩着两个旧娃娃。
刁夫人拧了拧手里的帕子,焦灼不安地看着向菱:“你让我带你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向菱却对她诡魅一笑,恶作剧般将手伸向自己的脑后,动作轻缓地犹如指尖舞蹈般,一点点掀起这身皮囊, 最后竟活生生脱下了一张人皮,而人皮里面钻出来的却是一只模样怪异,带着尖长白喙的大鸟。
原来,真正的向菱小姐早在地处山林的土匪窝里,就被额禽看上后杀死,并顺利剥皮毁尸取而代之,其后,便是它为了达成目的,利用向菱小姐的身份,设计与王君义同时坠崖,孤男寡“女”独处数日,最后顺理成章地当了对方名义上的小妾。
实际上,两人每次圆房时,它都对王君义施展了幻术,蒙混过关。
刁夫人看着眼前这恐惧到极致的一幕,吓得连尖叫声都堵在嗓子眼里,腿软地瞬间瘫倒在地。
怪鸟除了森白的长喙,额上还长了块眼睛似的白斑,被它注视着时,忍不住会打心底里感到一股森然寒意,它先随意地将向菱小姐的皮囊丢在地上,又用戏谑的目光看了看刁夫人,再看了眼长公主,发出桀桀怪笑声。
这只怪鸟名为额禽,是一种罕见的上古凶兽,性格狡诈残暴,实力却属于最弱的那一挂,正是因为如此,它又低调行事,才躲过了天道的刑罚,存活到了今日。
在发现昔日的那些大佬们一个个陨落的陨落,避世的避世,世间已经完全被数量庞大而又弱小的人类所占领后,自由且身上没有任何约束的额禽既是得意,又对人类充满了嫉恨和恶意。
于是,它混进人类社会,不断做出虐杀无辜凡人,甚至屠村的恶事,但它在虐杀过程中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不论过程怎样血腥残暴,都似乎不能令它得到满足,而且人类也不是只会躲着不反抗的,在屠村一事后,邻村的人们因为恐惧,向一位独自修行的过路高僧求助,高僧自然义不容辞地前去捉拿额禽。
在打斗过程中,意识到高僧的道行并不比自己弱后,谨慎的额禽便急忙负伤逃跑,果然作为一只弱鸡,就算是山中无老虎,也轮不到它称大王。
再后来,被高僧打击得焉头焉脑的额禽就遇到了食心魔,食心魔教授了它一种杀人剥皮,并以此伪装成人的术法,可以让它成功混迹在人类社会中,不易被察觉。
就这样,额禽的恶趣味得以满足,它享受着这种将弱小人类玩弄于鼓掌的感觉,而且一旦它杀的人数多了,人们察觉到是有妖魔作祟,等反应过来时,它早已经逃之夭夭了,根本摸不到它一根尾巴毛,将风险降到了最低。
作为交换,额禽将它杀的每一个人的人心收集起来,送给食心魔享用,同时,在对方需要且不侵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听候对方差遣,相当于受对方雇佣的一个打手。
正因此如,这些年来,天下各处都曾发生过食心魔掏心之事,人们便默认为食心魔行踪不定,且数量不止一个,传言中也就愈发讳莫如深。
“妖,妖怪……”
瘫倒在地的刁夫人惊恐无比,满脑子空白,而长公主却他们视而不见,只专注于手里的旧娃娃,痴痴癫癫地重复念着:“一个是宝宝,一个是娘亲,娘亲最喜欢宝宝……”
“桀桀,我身上这件皮囊用了这么久,已经出现了腐烂,现在我想换一件,你说,应该怎么办吧?”额禽阴阳怪气地冲刁夫人狞笑。
刁夫人浑身冷汗直冒,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虽然吓到不能动弹,却几乎在一瞬之间就明白了额禽这句话的含义。
它要在自己和长公主之间选一个,来做自己新的皮囊。
刁夫人不想死,强烈的求生欲一下涌上心头,她眼中顿时划过一道阴狠,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握着她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捅进了长公主的胸口。
“桀桀桀桀,你干的很好,作为奖励我就饶你一命。”额禽嬉笑着对刁夫人说道,眼中却闪过它每次将目标人类玩弄于鼓掌时不怀好意的目光。
不敢抬头直视额禽的刁夫人对此全无知晓,下意识松了口气,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有时候活着反而会比痛快死去煎熬地多。
察觉长公主已经完全咽气后,额禽这才蹦跶着从桌上跳下来,嫌弃地用爪子拨开尸体手中紧紧握着临死前都不肯放开的两个旧布娃娃,然后拔掉她胸口的匕首,将其翻转过来,沿着背部的脊椎一条直线啄开,将一整张人皮完美剥离。
接着,它再施展食心魔教授它的术法,钻进这具新鲜的皮囊内,等它站起来时,已经与活着的长公主看上去一般无二了。
而真正的长公主就这样悄然死去了。
长公主是帝王之女,而且是曾有机会登上王位成为一代女皇的人,自然具有一定龙气,先皇在位时,她身上的龙气甚至与武宣帝不相上下,她也有野心,但做事却还是不够狠,因为顾念着和武宣帝之间的姐弟亲情,很多步都留了情,有些当断不断,一开始还不愿意算计她这个弟弟,直到对方上位,又心有不甘,企图谋反,但却已经错失了先机,一步错步步错。
等她被逐渐强大起来的武宣帝宣旨禁足公主府,终生不得踏出一步时,身上的龙气已经所剩无几了。
尽管如此,那一缕微薄的龙气依旧保护着她,不被寻常妖魔近身,如果额禽硬要亲自动手杀她,必然会引起天道的注意,下一刻就被灭到渣渣都不剩,所以它才采用了这么迂回的方式,诱导刁夫人来杀了她的婆婆。
这件事让同为人类的刁夫人来做,就没什么问题了。
额禽一没有直言胁迫她杀人,二没有用法术迷惑她,可以说刁夫人杀死自己婆婆这件事跟额禽一点关系都没有,至少天道眼中是这么判定的,但凡刁夫人不那么自私一点,宁愿自己死都不肯杀长公主,又或者胆怯一些,不敢动手杀人,额禽的预谋都将无法实现。
这时,房间的地上就剩下一具失去皮肤的人形血肉,额禽先掏出了长公主的心脏,又捡起刚脱下的向菱小姐的那具皮囊套了上去,施法过后皮囊和血肉完美融合,就像一具普通被杀的尸体,瞧不出半点妖怪作祟的异样。
尸体的一旁还掉落着刁夫人那柄血淋淋的匕首,刁夫人偷偷伸手,正想把匕首捡回藏起来,额禽却突然转过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额上那块白斑也突然变成了一只全是眼白,没有瞳仁的诡异眼珠,直勾勾地看过来。
随即,胆寒的刁夫人感到头部一阵钝痛,眼皮一翻整个人就晕死了过去。
也不知晕倒了多久,等她再度醒来,屋子里明显不止她一个人了,披着长公主皮的怪鸟不知所踪,“向菱”的尸体倒在一旁,而她的丈夫却带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将她团团围住。
王君义用一种看杀人犯的眼神憎恶地看着她:“你这刁妇,我本以为你只是虚荣好妒,却没想到竟如此心狠手辣杀死了小菱!”
“不,我没有!相公你信我,不是我做的!”刁夫人连忙膝行上前,想抱住王君义的大腿哭求。
“刁妇,你还想骗人,不是你做的,那为什么凶器是你随身带的那柄匕首?!”王君义狠狠地踢开了她。
此时,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所说的话了,就算她说出事实真相,也是如此,毕竟这太过离奇,而且地上还掉着那柄刁夫人的匕首,现场怎么看都像是她和小妾发生争执,一时怒气上头捅死了对方,对方也在临死之时用桌上的玉石摆件砸晕了刁夫人,她才没来得及逃走。
刁夫人木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个沾着自己头部血渍的玉石摆件,意识到肯定是在她晕倒后,额禽为了栽赃,布置出来的现场,更令她绝望的是,事后仵作前来验尸,不仅半点没察觉尸体的异样,还断言死因正是来自于她的匕首。
至于小妾的心脏在她死后,同时凶手晕倒的情况下是如何不翼而飞的,这其中疑点重重,在探查了一段时日又实在查不出真相,最后,被归咎为可能是外面的野猫从窗户里闯进来偷偷叼走,作为原因,草草结案。
现场,刁夫人被后来赶到的官兵带走,王君义唤来长公主的老嬷嬷和贴身丫鬟询问。
“怎么不见母亲?她有没有受惊?”
老嬷嬷和贴身丫鬟面面相觑,老嬷嬷回答道:“您来之前,宫里突然来了道圣旨,将公主传进宫去了。”
王君义吃惊:“这,这怎么可能?母亲不是被下旨终生禁足了吗?”
丫鬟:“这奴婢们也不清楚,只是公主走之前,神情看着不那么疯癫了,像有些恢复正常的样子……”
老嬷嬷:“是啊,老奴心想,是不是刚才在房间里被夫人吓到,一刺激就有些恢复了。”
总而言之,今天这几件事都透露着诡异,听到长公主有可能已经恢复正常的消息,王君义深深皱起了眉,不仅没感到高兴,心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不祥预感。
“等等!”眼睛余光突然看到正要将尸体抬出去的两个家丁,王君义下意识出言制止。
家丁听从指令地将尸体放下,王君义一步步向前走去,越靠近尸体心跳就越是加快,耳膜也跟跟突突直跳。
他伸手慢慢掀开尸体上盖着的白布,看着自己爱妾那张熟悉的面孔,心底止不住的哀伤,明明前一天还对他言笑晏晏,怎么现在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还是被自己正妻亲手杀死的。
王君义俯下身,还想再摸一摸爱妾的脸庞,却无意间看到旁边桌底下有两个眼熟的旧布娃娃。
他顺手捡起,定睛一看,这不是正是自己小时候长公主亲手给他缝的那两个布娃娃吗?一个代表的是他,另一个是长公主。
娃娃因为年代悠久,本身布料就已经泛黄,还有缝补的痕迹,破旧的脸上更是因为溅到了几滴血渍,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恐怖,王君义一手握着这两个娃娃,脑子一阵晕眩,另一只手就不小心撑到了一旁的尸体身上。
而就在他伸手摸到尸体的那一刹那,王君义心底瞬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恐慌,就像是失去了非常重要的血脉至亲一般,突如其来的泪水一下从眼眶中决堤。
看到王君义一脸孩童般的恐慌和迷惘,小时候也跟长公主一起带过他的老嬷嬷连忙走了过来,唤他小时候的乳名道:“阿义,阿义啊,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嬷嬷在这呢。”
“嬷嬷?”王君义愣愣地抬头,摸了摸面颊,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他回过神来,用力擦掉眼泪,正色道:“嬷嬷,这里的事,先劳烦您帮阿义处理一下,我必须先进宫一趟,若有什么要事,暂且先压到我回来后再说。”
老嬷嬷点头应了下来,她从长公主未出嫁前就一直跟着对方,手段是有的,忠诚度上,也是绝对值得信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