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羽在昏迷中看到眼前人像乱飞, 一会儿是小时候在自家后院里爬树捣鸟窝摔断腿, 痛不算, 还被他爹劈头盖脸一顿骂与揍, 揍得他以后再也不敢。
一会儿是他阿爹在床前安抚他, 又温和地数落他不是, 还让他别怪他爹, 都是为他好。
一会儿是少年意气,做尽那档子行侠仗义的破事儿。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反而坏了别人的好事,被别人上至祖宗下至八代一一问候了个遍。
一会儿又是个小女孩, 哭着喊着问他怎么不回家看看她。
一会儿是个四壁皆白的地方,烧杯、试管、酒精灯、电脑,还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器材。
一会儿是……是什么?岑羽想不起来。所有东西所有场景在眼前乱飞,岑羽想仔细看却看不明白。但这些眼花缭乱的场景飞在眼前, 他又隐隐觉得少了点什么。
是什么?不知道。
不想费劲不想费脑子,想太辛苦。如果能,岑羽有些安逸地想, 如果能就这样、如果能就这么安安心心地睡下去,那他……他在睡吗?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样也、也挺好。
岑羽被动地沉迷在这些场景中,大部分时候觉得温馨,偶尔又觉得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但这种感觉适可而止,并不过分, 因此他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
“公子……”
直到岑羽听到一个梦外的声音,他又为什么会知道那是梦外?因为他觉得自己被打扰了。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并不想搭理。在这个声音不辞辛劳的回响之下,岑羽慢慢封闭起自己的耳朵,什么也不想听。不好听,烦。
岑羽像看电影一样看眼前的人事物、欢声笑语,他觉得里面这个人真好啊,无忧无虑,没烦没恼,好像什么也不用操心。
外界海阔天空,任他上天入海闯荡,江湖也好,烟尘也好,还是那个温馨的家也好,就算是四壁皆白摆满器材的地方,无论是那个小女孩还是任何一切,他觉得什么都好。他想成为里面那个人,又不太愿意成为那个人,他只是想就这么静静地看他平安顺遂的一生。
可平安顺遂,真的能吗?
岑羽看着不由产生这样的疑惑,这个人真的能平安顺遂吗?
这样的疑惑一经产生,眼前却换了个场景。放眼望去,岑羽只觉黑压压的一片。那些是什么?那些东西影影绰绰,重叠着又模糊着让人难以分辨,岑羽不得不眯起眼仔细看,却是——人和马?
这么多人和马?这是哪?战场?可他的梦里又为什么会有战场?只见黑压压的战场当中,一匹黑马之上的一抹血红格外惹人注目。岑羽一看到那抹血红,心跳莫名快了两拍。他之所以觉得激动,大概是因为千军万马与英雄本色的关联,是让男人忍不住心动的事物。
这一场银屏出演太过震撼人心,岑羽不禁着了迷。可他这么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上一刻还是一抹小小的血红,下一刻却越放越大、越放越大……直到这抹血红铺满了整个视野,看起来竟然是妖冶的猩红,而不是小小的一件红披风。
怎、怎么会这样?
满目猩红不知道又在什么时候褪去,岑羽只见那黑压压依然还是黑压压,但此刻那抹血红却消失了。岑羽下意识去找,却发现在某个不甚起眼的角落,那抹血红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下去。为什么是消亡?岑羽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是消亡。
那抹血红最终消失。
但他还可以看别的,没什么。
岑羽像任何一个等待自己所期待的电影开场的观众一样,静静地站在屏幕前。但眼前的屏幕却不再动了,只有一片断了电的漆黑。色彩尽褪,人潮退去,人声不再,只有满目的漆黑。
而岑羽则站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四顾无物,有些茫然。
电影结束了,那他也该退场了。
岑羽抬脚迈了一步,这时却觉得肚子猛地一动,他的脚生生停在半空中。
这、什、什么东西?
岑羽觉得自己肚子里有东西,刚才那一动实在太明显了,不得不让他如此怀疑。可他还没有搞清楚,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公子!”
岑羽蓦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时温和阿茗的脸。
“你们……”岂料他还没把话问出口,肚子又是一阵钝痛。岑羽忍不住闷哼一声,又下意识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的肚子高高隆起。
“公子,您终于醒了……您知不知道您吓死我们了,大夫来了,是大夫用药把您激醒的。”
“我……”岑羽还想开口说什么又忍不住痛呼出声,一旁的老大夫看着他严肃道,“你切不可容许自己再晕过去,你要是晕了,一尸两命。”
岑羽一听这话只觉得心底发寒,下意识握住床被,咬牙道,“我、我不晕。”
“好。”老大夫道,“我现在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行?”
岑羽一醒,只觉得痛觉比先前还要明显,也是奇怪,他做梦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感觉,但没感觉可能就意味着——再也醒不过来了。
岑羽手心湿了一片,点头答应,“行。”
时间对岑羽来说过得很慢,几乎每一刻都像走在刀间上受煎熬。他用劲抓床栏,也用自己的牙齿咬舌尖,任何想晕的时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能昏过去,满嘴血腥味也变得无知无觉。
直到不知道在刀间上来来回回蹉跎了多久,岑羽听到大夫喊,“行了,出、出来了!快,再用劲!”
岑羽依言紧抓栏杆,使尽了浑身的力气,终于从那老大夫嘴里听到一点高兴的意味,“好了,这下好了……”
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心睡去,老大夫喜悦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岑羽撑着最后一口气问了一句,“怎么了?”
老大夫似乎顿了半晌,才道,“没、没什么。”
尽管疲累,岑羽却心下生疑,“你说……啊!”
却不料他这句话尚且还没说完,肚子里再次传来一阵钝痛,但此时的部位却要往下,是、是……
老大夫将那孩子放下,似乎这才注意到岑羽未平的肚子,老头胡子一翘,又惊又喜,“还有一个!”
头胎生得艰难,像被一把刀落在肚子上来来回回地砍,但这第二胎却很顺利。岑羽在疲惫之中还颇为自嘲地想,兴许是前面那个给后面那个开道呢?
但他没想到,居然是两个。而他也不会想到,前面的那个还是被后面的那个给蹬出来的。因为前面的那个,已经没有力气了。
岑羽昏睡过去之前想,早产?那是不是该从小好好补补?
接着他就在一声声的“公子”声中再一次沉睡过去。
岑羽福大命大,虽然早产,却到底还是把孩子给生了下来。岑羽躺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期间发烧,好在阿茗找的老大夫神通广大,开药稳住。而两位刚降生的小世子则在阿茗和时温的照料之下,珍之护之,如珠如宝。
窗棂外清风飞鸟绿荫,岑羽在鸟叫声中醒来。身体余痛未消,只给他筋骨错位之感,但一身轻的感觉回来了——虽然可能是心理作用,但只是躺在床上,岑羽也觉得身上轻了很多。
岑羽歪头看一眼窗外,觉得自己仿佛重获新生一样。那两个孩子,他其实现在就想见一见。
“大夫。”
这时,外间传来阿茗说话的声音,“小世子他、他什么时候才能好?”
老大夫沉吟了一会儿,道,“兴许好得了,兴许这辈子,就这样了。”
“大夫……”
“阿茗!”
阿茗、老大夫两人双双侧过头,隔着纱屏望向里间。只见不知何时,床上明明躺着睡着的人,此刻却一把掀了被褥,起身盯住两人。阿茗仿佛能从那挺起的身形中看到三分威严与隐隐传达出来的怒意,只觉得一阵触目惊心。
“你说,我孩儿怎么了?”
却没有人出声回答他。
岑羽重复道,“你说!”
“不说是吧?”自己问出口的话半晌不得回复,岑羽两脚放下床,撑着床栏准备起身,“好,你不说,我亲自去看。”
“公子,不要……”阿茗从外间跑进来,岑羽第一次见他脸上掉眼泪,不由刹住。
“我、我这就把小公子们抱进来。”
而岑羽在见到阿茗脸上掉下来的眼泪时,只觉一片冰寒入骨。
早产的孩子看起来比正常生产的孩子干瘪而皱巴,更何况还是双胞胎,在一个肚子里抢一碗饭吃,看起来更加瘦小而脆弱。
岑羽伸手把时温手里的孩子抱过来,虽然这孩子模样还没开,甚至五官还挤成了一团,但他摸到这孩子就仿佛心电感应一般。他感觉得到,这就是他拼了一条命生下来的。
岑羽摸摸小家伙的脸,把他抱进怀里,温情片刻又抬头跟阿茗说,“另外一个,也抱过来我看看。”
阿茗将那孩子抱过来,仿佛举步维艰。而岑羽也希望是自己想错看错,可当他看到那孩子从襁褓中露出的脸时,岑羽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身上的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
那孩子一张脸——火红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这么多天没法更新,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就是玻璃心。没错的,玻璃心。所以劝诫不喜欢的朋友们就此弃了吧,没有必要追更并且留言,彼此心塞,又浪费晋江币,何必呢?
喜欢的朋友们,感谢你们等阿随这么久,阿随也郑重向各位道歉,迟到了这么多天,你们的大恩大德阿随无以为报,只能陆陆续续用强大的更新向各位开炮。
本来这话在上一章想说的,但是存稿一不小心先发了出去,只能这一章发了。如有不适,请当没看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