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羽望着眼前一身乌衣的人影, 脸上现出半分诧异。随即他又冷静下来, 时良突然闪到跟前, 他的心跳着实快了半拍。
岑羽一双眼睛往旁边一挪, 却不见阿竹的身影。刚才还在房里的人, 他只是转个头踱了两步路, 眨眼间却不见了……岑羽心中腾地升起一股不详之感。
这时, 站在眼前的黑影动了动,岑羽一双眼睛倏然睁大,他还没来得及后退, 一柄短刀就抵到了岑羽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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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塞北正陷入一场鏖战,烽火狼烟,战场上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
傅舜华与乌邪刀剑相向,一个使剑,一个拿刀, 一个剑术灵巧,一个刀势磅礴。
但到此时,这两人身都受创,强敌在前,彼此不由陷入僵持不下的境地。却无人愿意丢盔弃甲, 当个逃兵。这一战,是该做个了断。否则百世延年,没完没了。
傅舜华一只手早已沾了血, 但见他仍用那只血手猛地一拍马背。只闻一阵高亢的马嘶,他右手利刃正往下滴着血,血水又因马跑起而飞快向后掠去。
傅舜华长眉皱起,挥剑指向伤了右臂的乌邪。千钧一发,擒贼擒王,只差一击就是真真正正功成名就。却在这时——乌邪嘴角一动,从自己胸前摸出一物。
但见烽火中,乌邪手中那物闪过温润光华。
傅舜华刺过来的剑堪堪抵在乌邪的胸口上,进则胜,退则衰。但他却一动未动,一双凤目紧紧盯住乌邪手里持的白玉簪,长剑半分未入。
“你敢杀我。”乌邪突然一笑,那笑容极其诡异,“我叫他粉身碎骨。”
傅舜华盯着那支白玉簪看了良久。狩猎大典时,岑羽头上插了两支簪,一支白玉、一支青玉,乃是一对,纹络同生。青的那支簪,当时傅舜华从岑羽头上取下来,本想在狩猎过后还给岑羽,以成夫妻礼俗。但傅舜华最终却没能还给他,那支青的现在还藏在他的衣袖里。而那支白的,自然是随岑羽一起走的。
但现在那支白的,却在乌邪的手里。可消息可以打听,东西亦能造假。傅舜华凤目一凛,“你以为随便拿个东西就能糊弄我,乌邪,你未免太把一场战当做儿戏!”
儿戏?乌邪看他——在我眼里,这一场战争可不就是为了向你讨少年债的儿戏!
乌邪处变不惊道,“凌王殿下不正是对我手下留情了吗?”
傅舜华手中利剑往乌邪胸口一刺,碎裂的衣物上当即晕开一抹血红。
乌邪面无异色,深目却现出一道冷芒,“凌王殿下,你可以在塞北安□□的眼线,我乌邪又为什么不能在你身边安插细作?”
傅舜华手中剑蓦地一顿。
只听乌邪冷笑道,“当年在塞北大漠被你捡回去的那个孩子。”他眼中满是嘲讽,“可一直都是我乌罕国的人。”
傅舜华握在手里的长剑隐隐发颤,只见他微垂着头,外界喊打喊杀,火光来来往往,却照不亮他埋在阴影里的眉眼,“你说……”
“时良。”乌邪自从见到傅舜华那天起,就没见他失态过,不论是阵前阵后,这个凌王孤高的姿态从来临危不乱、濒死无畏。可再如钢似铁的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能破他一身铠甲的软肋!
那个岑羽,就是他的软肋!
五年!他隐忍含恨、韬光养晦五年!
乌邪握住傅舜华刺在胸口上的剑,往旁边一送,这剑如他所料被轻轻松松推到一边,乌邪道,“没想到吧,傅舜华,你也有今天。”
“你想怎么样?”傅舜华的声音中不闻情绪。
“我能怎么样?”乌邪一笑,“我当初所偿、所痛、所恨。要你傅舜华也有此切肤之痛!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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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么?”在岭南之地,离沈言君所居之地还有四五天的行程,算起来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岑羽被时良一柄短刀抵在脖子上,“怎么?”岑羽平静道,“是凌王派你来杀我的?”
冷利刀刃切在脖子上,在这闷热的空气里该是更冷更利才对,岑羽此时却全无所觉。
“不是。”
岑羽一怔。
“凌王叫我保护你,从未叫我害过你,让我杀你的另有其人。”
岑羽瞳眸微微一动。
“而凌王爷此刻,应该也已经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岑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时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后悔吗?”
“后、后悔……”岑羽嘴角勉强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我为什么要后悔?他害死了我爹,我高兴还来不及,呵、呵呵……”
时良垂眸,“那你为什么要抖?”
岑羽猛一顿。
时良道,“岑临渊的死,谢宁音、皇帝……还有我,或多或少都掺了一脚。”时良神情不变地盯着岑羽,只见在提到岑临渊这三个字时,他脸上果然不自觉流露出一点悲恸。痛苦掩饰得再好又有什么用?眼睛不会骗人。
时良平静着给出最后一击,“唯独凌王,什么也没做。”
“不可能,我明明……”
“亲耳听到?”时良说话的声音太过平静,平静到近乎冷血,“那得看我们这些局外人想让你们听到什么,又不想让你们听到什么。”
“凌王府那么大,为什么你偏偏要往那间房子跑?又为什么偏偏在你跑到那里的夜晚,你就听到凌王见死不救的话?”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不想让你们好过。”时良冷酷道,“你的所作所为,凌王爷的所作所为,全都在一双双眼睛的窥视之下,也无时不刻不受到那些眼睛的引导和暗示。”
“不,”岑羽道,“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是么?”时良问,“那你为什么会来岭南?”
“当然是我……”岑羽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良道,“是‘我们’让你来的。”
岑羽只觉一阵寒意袭遍全身,他眼里噙着血丝,嘴里牙齿硌得生疼,“为什么要跟我说?”
“要死,就要死得明明白白。”
话音刚落,时良手中刀刃一转,要生生切入岑羽脖颈,取他性命!
却在这时传来一阵衣物飞动之声,正见一枚飞镖簌地一声迎面飞来,直接将时良手中刀打偏,飞镖复又钉在后头的木柱之上。
“阿良!”时温一双眼睛瞪大,怒道,“居然是你!”
岑羽伺机退后,躲到一边,时良对时温那一声恍若未闻,只一心追着岑羽而去,抬起手中母刀猛地扫向岑羽。岑羽下意识以手挡住头脸且躲且闪,这时却听一阵钝声——是刀砍在实木上的声音。
时让手执一支长木杖挡下时良的母刀,他看时良的眼神是失望和被背叛的愤怒。
“良哥……时良,你怎能如此?你对得起王爷当年救你于塞北大漠?!”
时良漠无表情,把母刀往回一撤,又如被提了线的木偶一心只想着杀人,也只懂得杀人。
“时良!”时让手拍木杖,原本长长的木杖登时一分为二,木鞘飞出,上半根木杖直接成了利刀,“你不要一错再错!”
可时让发狠,时良却充耳不闻,时让拦住时良去路,两人一时之间缠斗在一处。
见岑羽安全退到门边,时温毫不犹豫上去帮忙。时良在他们五个当中武功一直最高,他怕时让打不过。双人合力,能一举拿下最好。
房里打斗声骤起,阿茗听到动静也顾不上自己安危,当即往房间的方向跑,他心里突突,实在担心岑羽。
阿茗回来正好在房门口看到岑羽的身影,只听房里兵刃相向,阿茗庆幸岑羽没事,“公子!”
阿茗这声一出,岑羽掉头往这里看来,阿茗惊喜,岂知几步开外的岑羽却蓦然睁大一双眼睛,口里喊着,“阿茗——”
岑羽伸出手去,将阿茗同样伸过来的手牢牢攥进掌心,又大力往自己这边一扯,身后反射利光的剑从阿茗背后错过,岑羽、阿茗两人双双卧倒在地。
“公子……”阿茗被岑羽这一扯摔地稀里糊涂,正从地上爬起来,岂料他手往地上一摸,却摸到一滩……水?血腥味混杂着房里的刀光剑影、兵刃声声传进阿茗的眼耳口鼻,呼吸几乎停滞——
“公子!”
时俭一条九节鞭正勒住偷袭之人的脖颈,他顺势往回一抽,那人当场毙命。
听到阿茗一声惊呼,时俭三两步并到岑羽身边,“怎么……”他低头一看,岑羽倒在地上,血水交织从他身下流出来。
“阿茗……”岑羽眉头紧皱,“扶我、扶我随便找一张床躺下,快!”
阿茗才伸出手去,就见时俭当即跪地,把岑羽从地上扶起来,接着又把岑羽就地抱起,道一声“公子交给我”,就见时俭脚下健步如飞,从走廊一路将岑羽抱到远处的一间房。
房门砰地一声被踹开,这层楼里的人之前听到半夜打斗怕伤到自己性命早也跑光了。时俭一路把岑羽抱到床上,将人放下时,时俭的身前已经湿了一片——都是从岑羽身上流出来的,
到这时凌王府训练出来的暗卫却不知道道该怎么做,“怎、怎么办……”
只见岑羽头上汗如雨下,在床上痛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