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本来就对欧阳家非常有看法, 如今欧阳家触及朝廷的底线, 连自己的亲姑爷都不放过,看着占满案头斥责欧阳家的奏章,圣上下了圣旨收回欧阳家的海权, 收回水军受朝廷调谴,押解欧阳侯爷进京问话, 谁知道圣旨下了竟如泥牛入海一般,圣上大怒, 下令雷家水军从浙江缴倭寇的前线撤回来, 直入福建!
却说那柳意挨了打,满院子的人都嘲笑她想要攀高枝,结果触到了二奶奶的霉头, 柳意不似绿珠, 从小在二爷身边长大,也不似秀菊是在太太身边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的, 她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所谓姨娘备选, 本来就招人的眼,出了这事人人都看出二爷没看上她,二奶奶不待见她,连跟她处境相似的玲珑都对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早晨打洗脸水要排到最后, 等轮到她时,看火的翠雯脸一拉,“到时候了, 要封火了。”
柳意也只好拿着冷水洗脸,更不用说一日三餐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什么残羹冷饭都往她面前端了。
她爹柳管事在侯爷面前都是得脸的,她娘只在府里做一些轻省的活计,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回了后街摆的也是奶奶似的款,柳意从小就没受过委屈,却不知她娘放弃了在内院的活计,就等于放弃了内院的人脉,无论是家生的还是外来的,有点资历的还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小丫头们可真的不给她面子,怎么作贱怎么来。
柳意不敢在人前哭,只好躲到假山里面偷哭,却没想到一个人跟着她走进了假山里,“莫哭了……”那人递上了帕子。
柳意本来就是想躲着人,没想到竟没人撞见,当下又羞又恼,抬起手就想给那人一巴掌,却看见那人憨厚温和的笑,她自从进了府,看见的都是冷脸,听见的都是冷眼冷语,见到这样的笑容,她一下子没了力气打人,千般委屈涌上心头,痛哭起来:“原来是秀菊姐。”
“唉,你怎么也进府了,小时候我最羡慕你们这样的家生子了,不缺吃穿的,又有人照应,你娘当初领你进府来给太太请安,我看你那穿戴,比起姑娘也不差什么……”
“我爹原不想让我进府,是我娘一直窜叨着,说什么做了姨娘全家都能翻身,我弟弟大好的前程,他日生个一男半女我终身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一看……”
“你还年轻,长得又好,他日必有好前程,不似我……”秀菊也是感怀身世,低头低泣,“二爷原来眼里只有绿珠,如今眼里只有二奶奶,我白顶个通房的名头,不过是个人嫌够不待见的。”
“秀菊姐……”
“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可是妹妹你不同……只要你听姐姐的,姐姐照应着你……”秀菊搂着柳意说道。
要说最不待见柳意和玲珑的,不是吴怡身边的那些陪嫁丫头,而是沈思齐身边原有的丫头们,尤其是绿字辈的绿琦和绿瑶,这两人被绿珠压制了好几年,好不容易二奶奶来了她们不但晋身成了一等大丫头,还得了近身伺侯二爷的机会,还没等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死了个绿珠,二爷厌弃了秀菊,又来了柳意和玲珑。
好像她们几年苦熬,论资排辈都成了笑话似的,一开始她们还不敢怎么样,毕竟这两个丫头实在是姿色出众,若是得了二爷的喜欢,得罪了她们总没有好处,如今一看二爷根本看不上她们,这绿琦和绿瑶没有亲自出手,暗示小丫头们动手倒是不难。
绿瑶看了眼屋里的坐钟,有些心焦地等着浆洗坊送衣服,二爷的衣裳平时自是不用外人洗,这次邻近伏天,二奶奶特意吩咐了要把秋冬的衣裳全都洗晒一遍,免得雨季发霉,衣裳多了绿瑶拿了些难洗的送到了浆洗房,却是三天了还没送来。
她正等着呢,却看见柳意抱了一大包的衣裳往这边走,赶紧跑了出去,“怎么是你取的衣裳?翠喜呢?浆洗房的人呢?”
“浆洗房事多,抽不出人手来,翠喜一个人拿这么一大包的衣裳,没看清路跌破了膝盖,正巧让我遇上了,就捎过来了。”柳意说道,她正说着,只见翠喜一瘸一拐地进了院。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见衣服多自己拿不了也不知道叫人,浆洗房的婆子们越来越懒了,下回再有这事你一件也不要拿,让她们跟我说话……”绿瑶扶了翠喜说道。
“我以为我能拿动……”
翠喜平时也没少背后说柳意的坏话,如今却欠她这么大一个人情,当时就觉得脸上发烧,“多谢柳意姐姐了。”
“都是一个院子里做事的,有什么谢不谢的。”柳意笑道。
自这以后,翠雯看火时缺了炭有柳意的帮忙,翠心洒扫时打破了花瓶,柳意偷偷的帮她把花瓶藏起来,又传信到外院让柳管事帮着寻了一模一样的换上,翠莲想要往家里捎月钱,却被外院的人为难,也是柳意帮忙,不但一分钱没扣翠莲的,还往里面给翠莲捎了自家的咸菜。
原本没什么人缘的柳意,人缘渐渐好了起来,都夸她勤快热心人长得漂亮。
这风声自然是传到了吴怡的耳朵里,吴怡心一半放在娘家,剩下的一半里倒有一多半在儿子身上,余下的心思她又要管家又要孝敬肖氏,又要服侍沈思齐,对于预备通房柳意的这些小打小闹,也只是微微一笑。
这天她早晨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疼,不由得暗想这古代女人替男人安排通房妾室,多半是自己太忙,没空应付的缘故……
“柳意呢?她忙什么呢?”
“二奶奶,您的意思……”
“叫她来给我揉揉。”
“柳意她最近可是不消停……”
“不消停又能怎么样,是小丫头们能做主让她做姨娘,还是能直接让我让位请她做奶奶?”
柳意给吴怡揉着肩膀,小声说着闲话:“二奶奶这皮肤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奴婢都不敢太用力,怕掐出印子来。”
“我没那么娇贵。”吴怡趴在枕头上说道,柳意这一手确实是不错,看得出是练过的,“柳意啊,你来的日子也不短了吧?”
“不短了。”
“家里惦记你吧?”
“还好,奴婢的父母都在府里服侍着,平日也不怎么在家,奴婢进了府,反倒跟他们能常见些。”
“你这样的确实是好命的。”吴怡说道,如今圣上一直没有点头说让谁做首辅,公孙首辅去了一年了首辅的位置还是空的,吴宪的心气儿在吴承祖坠海以后歇了大半了,一直说要告老,刘氏经过了长子跟长女的事,表面上看还是老样子,鬓角的头发却白了大半,整个人能看出老态来了。
她这个女儿却不能做什么,就算是想要回娘家,也要先禀告肖氏,把府里的事情安排清楚,呆不多大一会儿又要急匆匆往回走,难怪古人重男轻女,这养老孝敬的事,嫁出去的女儿真的是泼出去的水。
吴怡正在那里想心事,柳意正盯着吴怡像是煮熟了的鸡蛋一样雪白光滑的皮肤不知道是羡是妒,沈思齐从外面跑了进来,“二奶奶,二奶奶,我有天大的好事,这回你真的要好好谢我了。”
吴怡翻身坐了起来,穿上了衣裳,赶紧下地穿鞋,刚掀开里屋的帘子,就跟沈思齐撞了个满怀,“二爷什么好事啊。”
“大舅兄还活着!”
“什么?”吴怡一把抓了沈思齐的衣裳,“你说什么?”吴承祖坠海的消息传回来已经有三个月了,欧阳氏也已经走了三个月了,吴怡快要接受吴承祖可能已经没了的消息了,竟然有了他活着的消息!
“朝廷一个时辰之前刚刚接到邸报,大舅兄被商船给救了,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跟朝廷联络,你大嫂回到了福建去寻,真的让她给找着了。”
吴怡听着他说话,本来是笑着的,笑着笑着又哭了,“真的?真的?”
“真的!”吴承祖说道,“还有消息,雷家的水军已经到了福建,又有受欧阳家欺压的渔民、商队帮忙,围住了欧阳家的千里水寨,欧阳家二老爷、三老爷绑了镇海侯向朝廷投诚了。”
雷家的水军本来是训练出来抗倭的,谁知道倭寇没怎么剿,竟然剿了欧阳家——吴怡想到现代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朝廷在下好大的一盘棋。”
沈思齐说得轻松,吴怡闭眼睛想也知道此事凶险,吴承祖的遭遇够演一部好莱坞大片了,放到央视也是三十集的电视剧的分量,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救了吴承祖的所谓商队,竟然是一位故交——
吴家张灯结彩地迎接吴承祖,欧阳氏却没有跟着回来,吴承祖略带疲色,精神却是不错,跟他一起回来的,竟然是四叔吴龄!
这次进剿欧阳家,吴龄也是主力之一,受到了朝廷的表彰,得了七品的闲职,吴龄却坚持不肯改回本名,受朝廷表彰的名字是——闻观海。
吴家的人本来没把这个名字跟吴龄联系起来,见到了吴龄才知道所谓的闻观海是谁,吴老太爷的脸色当时就很不好看的样子,压了几次火气这才开口:“既是已经回来了,为何不改回本名?”
“下官出身低贱,怕沾污了吴家才是。”吴龄对待吴老太爷没有一丝一毫的客气。
“你……”吴老太爷刚刚压住的火气又上来了,吴宪拉住了父亲,这才免了一场风波。
吴承祖到内宅里给刘氏请安,刘氏没等他跪下磕头就搂住了他,“我的儿,你可回来了……”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一直没有哭的刘氏搂着吴承祖哭了个痛快,“我还当我命苦,克女又克子,又不懂在这一世积德行善……这才连累你们……”
“太太,太太您不要这样说,要不是心里想着太太,想着老爷,儿子早就没了。”吴承祖也抱着刘氏哭。
“媳妇呢?媳妇怎么不回来?”
“她说自己是罪臣之女,没脸做吴家的大奶奶,要自请下堂,儿子怎么劝她,她也不肯回来。”
“你再去请,你跟她是结发的夫妻,她是吴家八抬大轿抬进府的大奶奶,又是共过患难的,哪有说下堂就下堂的?你就说,我不许!”
“太太!”
“你当我是什么样的人啊?咱们吴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所谓罪不及出嫁女,就算是欧阳家满门抄斩,她还是我吴家的媳妇,她生儿育女孝敬长辈,无一丝的错处,如今又把你找了回来,当给她庆功才是,你不去接她,我老婆子亲自去接。”
吴承祖再去接欧阳氏,欧阳氏却依旧不肯回来,只是在铁狱寺旁赁了间屋子住着,一天三次往狱里面给押在狱里的欧阳家女眷送吃食。
吴承祖索性也就陪着她住着,京里人都赞欧阳家有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儿,也有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姑爷。
自从欧阳家被押解进京,奏请抄斩欧阳侯一家的奏章不知道有多少,都被留中不发,圣上与几位阁老尚书秘谈过了几次,最后对欧阳家的处理异常宽大,欧阳侯爷削爵为民,改姓为区,又赐薄田二十亩,要他耕读之用。
镇海侯的爵位给了欧阳家二老爷欧阳巽,只是不派驻福建,在京留任,三老爷的处置最出人意料,他竟然得了黄金千两,原职不变的处置,京里的人再傻也知道原来最先向朝廷投诚的是欧阳家的三老爷。
圣上对欧阳家的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并不十分出乎京城上层人士的预料,欧阳家在福建经营多年,如今虽然倒了,暗地里的党羽不知有多少,如今这样处置了欧阳家,朝廷自然慢慢的收拢福建民心。
欧阳氏在码头上送走了自己的爹娘兄弟,欧阳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如今看来你爹千错万错,替你选的女婿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