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怡睡了醒, 醒了睡, 在梦里忽然梦到了自己的初中时代,那个总是有着开朗的笑容的同桌,经常在外面跑的一身臭汗, 上课也不忘拿着篮球的男孩,在梦里, 吴怡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有一个人掀开了被子, 搂住了她。
她猛地睁开眼, 回忆起自己不是在现代,而是在古代,“我小日子来了, 你不是在书房睡的吗?”
“你小日子来了?我怎么不知道?又疼了吗?”沈思齐摸了摸吴怡的额头, 冰冰凉凉的指尖放在吴怡的头上,吴怡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吴怡摇了摇头, 往沈思齐那边靠了靠, “今天白天啊,家里的事真多……明天六妹出嫁,大姐快要临盆了去不了,只有二姐、三姐和我送她上轿了。”
“日子过得真快,你六妹也快嫁了。”沈思齐说道, 原本他很习惯一个人睡,跟吴怡同床共枕总觉得身边多了个人,如今一个人在书房睡却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绿珠的事让你费心了。”
“只不过是说句话的事。”
“有的时候啊,主子说句话的事,对奴才就是天大的事。”沈思齐意有所指的说道,“你真的不疼了?我给你揉揉。”
“不疼了。”吴怡挥开他的手,沈思齐这种情形下的亲近,要比夫妻敦伦更让吴怡感觉到亲热过份,她干脆将沈思齐的胳膊枕到头氏下,“二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原来也有一个夏荷一样的丫头,叫吟风的,从小带着我长大,说句掉身份的话,跟我亲姐姐似的,人又漂亮又温和,对我对下面的人都好,她十七岁的时候本来说要嫁人了,谁知道忽然生了急病,一场烧发了三天,老太太和太太发了话,怕把病气过给我,把她挪了出去,那个时候我小,人微言轻的,哭闹都没有用,吟风姐姐挪出去不过七天人就没了,她要是活着,也跟夏荷似的或者是留在府里做媳妇子,或是在外面做正头娘子,也能过得快活,我啊,因为没见着她死,就想着她是像戏文里说的那样成仙了,飞走了……”沈思齐搂了搂吴怡的肩,将下巴搁在吴怡的头顶上,“我那个时候就想,等我长大了,我要人人都好……”
“嗯。”吴怡点头,有的时候男人比女人更有天真的权利,有些人甚至天真了一辈子。
“等你小日子过去了,我们要个娃娃吧,男孩像我,女孩像你,多好。”
“嗯……”
“不过呢,孩子也是缘份,像是大哥就说自己没儿女缘份,一直没有个孩子,他还说到时候实在不行过继一个我的儿子当亲儿子养得了。”
吴怡笑了,“大嫂还年轻,怎么就不能生了,再怎么样儿子还是亲生的好,大哥想着过继儿子,倒不如对大嫂好一点,我可不稀罕有个当侯爷的儿子,像咱们这样,吃凉不管酸的,太太平平过日子多好。”
“可不是。”沈思齐也笑了,“你啊,就是跟我一样的,什么侯爵之位累世相传啊,还不如做个田舍翁自在。”
“田舍翁也有田舍翁的苦楚,没准啊,人家还羡慕着咱们呢。”
“也对,我到农庄里学农的时候,看见那些佃农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确实辛苦,可是人家夫妻是夫妻、儿女是儿女,逍遥自在得很。”
“是。”沈思齐就是典型的浪漫主义者。
“你说像咱们这样多好,像我大哥跟大嫂,面合心不合的,我大嫂这人确实挺各色的,可我大哥也不对,宠通房也得有个限度,那个兰心虽是个好的,可未免有些不知分寸。”
“丫头们懂什么?都是小户人家养出来的能有什么见识?那一身的毛病,可都是爷们宠出来的,结果爷们儿还嫌弃。”吴怡意有所指的说道。
“好了,我的二奶奶,小生知错了。”沈思齐坐了起来,做赔礼状,“我不应该听说绿珠病了就没回屋直接去看她,得罪了二奶奶,请二奶奶原谅则个!”
“滚吧!”吴怡瞪了他一眼。
吴佳嫁得风风光光的,虽然没有吴怡嫁时的体面,在庶女里却是难得了,王姨娘虽坐不得正位,要在刘氏身后立着规矩,脸上的笑却是浓得化不开的,两个女儿都嫁得好,她这一生的心事,也算是完成三分之二了。
吴娇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青涩的小女孩样了,俨然精明的主妇,往来应对熟练自然,无论是亲眷还是故旧都熟捻得很,不比常驻在京城的吴凤差,嫁人果然是非常煅练人的事。
待送走了吴佳,姐妹们坐在一起闲谈,胡大奶奶一样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妹妹不必为绿珠那样的丫头心烦,我家里现在也有一位提不起又碰不得的。”
“哦?”
“这话啊,我也就是对姐妹们说一说,跟别人都没办法说,我家大爷年少的时候曾经跟世交的女儿订了亲,后来那家贩盐的船烧了,家败了,一家子都远远的搬走了,临走的时候退了亲,拿着胡家给的程仪走的,如今那一家又回来了,潦倒得都不能看了,不知道怎么找上了我家大爷,我家大爷小的时候跟那姑娘也算是青梅竹马,是有感情的,回来跟我商量着要纳了做小,我一细打听才知道,早在杭州买了宅子把一家子都安置上了。”
“那二姐……”
“我现在儿子都有两个了,我怕她?我家大爷跟我说的意思是她有了,总不能孩子上不了祖谱,做为外室子吧,我也点了头,只要把粮行的股息分一成做我的私房,我就同意她进门做小,回去喝完了这边的喜酒,就要喝她敬我的茶了。”吴佳脸上的表情说是在乎也不完全是在乎,多数是那种看透了的嘲讽,商人之家不比官家,嫡庶区别更大,庶支长大了也就是嫡支能够信任的高级掌柜之流,完全的替嫡支卖命一样。
“唉,现在想想,我们姐妹竟然只有四妹省心。”吴莲说道,“现在我家里面婆婆乌眼鸡似地盯着公公,公公若是登了姨娘的门,就在房门口指天骂地的骂,到底是乡下的妇人,她骂得话难听得没办法提了,若不是亲耳听见,我都不知道人能那么说话,公公气急了就从姨娘的屋里出来,不管是扫帚还是凳子,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打婆婆,我在旁边只能劝,又不敢上去拉架,怕动了胎气,婆婆也是个厉害的,被打成那样,只要能起来床就骂。”
“唉……她那也是自做孽。”吴娇摇头,“别说你公公,我公公照样整天跟着家里的瘦马一起吹拉弹唱的,生意全交给儿子们了,整日逍遥自在得很,我婆婆还要让人熬汤给他喝,给他补养,这男人学坏,真的是四十开外,不过那汤可真有效,我公公胡混了那么久,那些姬妾没一个肚子有动静的。”
吴怡笑着摇头,沈家现在老太爷嘴上虽然经常挂念着老太太,照样宠姨奶奶宠得不得了,幸好那姨奶奶快四十了还是无子,知道自己日后要指望侯府养老,不敢过份,否则侯府也是一个乱,更不用说侯爷身边的那些姨娘了,最年轻的比吴怡还要小一些。
吴家本身倒没有有身份的“姨奶奶”,吴老太爷更倾向于养成游戏,专养十五到二十的美婢,到了年龄就赏了银子放回家,吴怡现在已经懒得记那些美婢的名字了。
几个婆子抬了古代版的冷藏柜进屋,从里面拿出来还带着露水珠的西瓜,几个大丫头过去拿着给吴家姐妹分了,吴佳特意多看了红袖好几眼。
“红袖,你去把我从侯府拿来的贡品团扇拿过来。”吴怡见吴佳像是有话要说,支走了红袖。
待红袖走了,吴佳还是一直盯着红袖的背影看,“红袖这丫头真的是越出落越水灵了。”
“可不是,到底是秀才家的小姐,调理了这些年竟有些官家小姐的款。”吴莲说道。
“五妹,你若是不打算留着她派用场,可要小心些了。”吴佳说道。
“我还没想好呢。”
“丫头大了心也大,没想好可不行,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太太没让彩霞做陪嫁丫头而是让她做了媳妇子,现在我身边的人啊,最真心向着我的只有彩霞了,那些开了脸的……虽然看上去是忠的,但都各有小心思了。”吴莲说道。
“红袖的心思不在做姨娘上,红裳不声不响的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她怎么想的,反正这些丫头,他若是要的话就来问我,敢背后乱搞是不行的。”吴怡说道,沈思齐目前看起来倒不像是跟丫头轻浮的人,但这人也是保不准的,他要是真的背后乱搞,吴怡对他也就彻底死心了。
“就是这样,我陪嫁的丫头里叫元宝的,背后不知怎么跟我家做孽的死鬼好上了,我二话不说就给卖了,想要就光明正大的要人,想要把我当傻子可不行。”吴娇说道。
这些话她没出嫁之前,这些已经嫁人了的姐姐们是不会跟她说的,属于成人话题的范围,可是吴怡听着她们讲话,自己心里竟有一半是赞同她们观点的,不由得觉得这人真的是被环境改变得彻彻底底。
没多在一会儿红袖回来了,却没有拿团扇,只是在吴怡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别的姐妹的丫头们也互相嘀咕着,吴家的女人们互视了一眼,心知彼此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刻都停止了说笑,正在这个时候周普家的来了,“传太太的话,请姑奶奶们到前厅喝茶,有圣旨到了,请姑奶奶们避一避。
过了一柱香的时辰,就听见二门外鼓乐齐鸣,贺喜声一直传到了吴家女人们所在的二门内,早有伶俐的丫头跑进来送信,“给姑奶奶们道喜,老爷升任从一品吏部尚书。”
王尚书老迈,左侍郎王俭和右侍郎吴宪之间必有一个人是要接他的班的,看来在这场争斗中,吴宪后来居上了,升了吏部尚书,吴怡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不小心穿到了人力资源部部长家里……
吴宪升了官,吴家的姑爷和姑奶奶们虽然没有资格领旨谢恩,但是谁都知道,吴家的姑爷和姑奶奶们身份又贵重了一层,尤其是吴娇,那个所谓的外室在她眼里更是浮云一样,外室进了门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甚至是一家子的性命,全看吴娇的心情好坏了。
胡家是商贾,商贾最重实际,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和吏部尚书的女儿,哪边轻哪边重,简直用膝盖想都能想明白。
至于吴莲,她本来的身份就足够压死彭家人了,想明白这一切的她,笑得更多了几分轻松。
贺客们纷纷道了喜,手脚快些的已经备了重礼贺吴宪升官,吴宪领着儿子、姑爷们在前面应酬着客人,吴家姐妹也赶快回了刘氏那里,帮助招待女宾。
比起全家人的喜形于色,吴怡竟有些忧虑,她竟然回想起了红楼梦里官封凤藻宫的一章……这烈火烹油之势……到底是福是祸?
沈思齐喝多了酒,不敢骑马,上了吴怡的车,“还是二奶奶的车里舒服。”他赞了这一句就一头栽倒在吴怡的腿上,瞬时鼾声如雷。
吴怡见他这样子,闻着他身上刺鼻的酒味,也没心情忧虑了,“夏荷,你去问问,二爷喝了多少?”
夏荷下了马车,问了沈思齐的长随,长随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喝了不少,吴宪升官的消息传来之前已经有些喝高了,后来又帮着招呼客人,喝得更多。
“让长随快马回去,让清歌多煮些醒酒汤。”
“是。”
红袖斟了一大杯的酽茶,吴怡亲手喝了沈思齐喝了,又解了他领口的扣子,用冷毛巾给他擦了擦汗,这才让马上缓行。
回到了沈家,吴怡又亲手喂了他喝了大半碗的醒酒汤,服侍他睡下了,留在家里看家的红裳隔着帘子小声招呼着红袖,红袖看了眼吴怡,见吴怡微点了下头,跟着红裳出去了。
吴怡见沈思齐睡得踏实,理了理衣裳也出了里间,只见红袖和红裳正小声嘀咕呢,一边说还一边的笑。
“说什么的?这么高兴?”
“我们在说绿珠姑娘……”红袖说姑娘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口气,“她脸上的红包倒是褪了,可是那紫青得印子比红包还要难看些,正躲在屋里哭呢。”
“你们这些促狭鬼,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人家病了不说去看看人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夏荷瞪了她们一眼。
“好了,过来给我换衣裳,太太那里怎么说?”
“太太派人过来看过了,听说二爷喝多了在里面歇着,就走了,只说让二奶奶好好伺侯二爷就行了,晚饭在自己院子里吃吧。”
“吃了那么多乱糟糟的东西,还能吃下些什么,你们饿了的话叫清歌开伙,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不如我给二奶奶冲碗藕粉吧。”绿琦说道,她本意是想要讨好吴怡,谁知道红袖狠狠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不了,我不吃那东西,晚上饿了的话再说。”吴怡说道,提起藕粉,她总会想起吴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