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忽然被蒙了东西, 高畹兮愣了愣,奇怪地伸手够到面罩上, 想要把它拿下来,“淳于姑娘, 这是做什么?”
“你别动。”按住她的手,淳于敷忙皱眉挡在她身前。
看着从拐角处一同出来的一顶墨绿软轿一顶蓝花轿,眉头皱得更深。
“哎,这不是淳于姑娘么?”
打她们身旁过时,自那墨绿软轿的帘中忽然探出个阴柔貌美的男子,喊停了轿子,与她笑着说话道, “淳于姑娘好兴致, 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还在这民间四处走动,是想成为贤内助,替孝卿帮持国事么?”
“哪里, 衍公子说笑了。”淳于敷淡淡说着, 望向一边也停了的墨绿软轿。
待看见一个清瘦鹰隼的男人也打起帘子时,站直身子恭谨道,“文施见过叔父。”
“没规矩!”那男人听说,眉头却狠皱了一下,淡淡斥她说,“衍公子面前,你怎能给我行礼而忽漏了衍公子?!”
“哎呀淳于大人, 不要紧,毕竟淳于姑娘也是快做王妃的人了,本公子不过是个侯,官阶上就比淳于姑娘低了好一些呢,淳于姑娘又如何要与本公子行礼呢?”
说着,他淡淡一笑,桃花眼里满是寒意,“淳于姑娘,本公子说得可对?”
“是文施礼数不周,慢待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淳于敷不理他的暗讽,说完,便低头给他请了个安。
美貌男子淡淡一笑,“哎,这本公子可消受不起,若是被孝卿见了,还当本公子欺辱她内人呢。淳于大人,若是孝卿到时怒怼下来,还望淳于大人替本公子做个主儿啊。”
“是,老臣明白。”
“嗯,时候也不早了,淳于大人咱们回吧,可别耽扰了淳于姑娘的雅兴。”
“是。”男人淡淡颔首应道。
阴柔美貌的齐孝衍这才满意地落下了帘子,吩咐轿夫往府里走,待他们往前走了一些路,蓝花轿子里清瘦的男人方冷冷看了她身后一眼,淡淡道,“此时是多事之秋,你身分特殊,还用叔父教你如何行事么?”
“文施知错。”淳于敷身子躬得更低,这副样子看得身后的高畹兮难过极了。
她印象里,淳于敷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一双有些异色的眼里永远都是清亮得能照出人影。神秘莫测地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哪像如今,她躬身给人作揖,总有种折了她的尊严,使她降低身分的悲凉感。
况且,据她所说,眼前这阴沉清瘦的男人,是杀她一家的仇敌。给仇人作揖,搁在一般人怕早就不甘地吐血而亡了。
“知错就好,回去了,过去管家那里领罚吧,你快成亲了,鞭子就免了,在祠堂前举着列祖列宗的牌匾,跪一晚上吧。”男人平淡道。
淳于敷垂下眼眸,依旧恭谨道,“是。文施明白了。”
男人这才没说些什么,淡淡吩咐轿夫说,“快些,我们追上前头的衍公子。”
“是,大人。”
轿夫们忙抬着轿子往前头追过去,看不见人影儿了,淳于敷方直起身子,默默走到自己的馄饨边坐下,面无表情地把碗里的东西往嘴里送。
“他就是害了你全家的叔父?这么不通人情!”高畹兮皱眉,把脸上的面罩拿下来,“怨不得本宫听爹爹说,淳于家在南渡时,不知为何只留了些旁系子弟随着陛下在江南落脚,原来,是你们投奔了北齐王么?这么说来,淳于大人是看好北齐王能统一这中原天下了?”
缓了缓,她又问说,“方才那男人说得可是真的?和北齐王结亲的,是你?”
淳于敷不说话,神色淡淡地只顾吃东西,不过不知她出神出到哪里去了,还滚烫的汤汁溅到手上,烙得她手背通红都不知道。
“哎,你!”高畹兮实在是看不下去,也没心情问她真假了,赶紧从店家那舀了些凉水来,拿帕子沾了替她敷上。
叹口气,宽慰她道,“…本宫也知道,出身士族,往往身不由己…淳于家百年士族,想要除掉声望誉隆的家主可不容易…你…唉…”
“文施的事,用不着王妃多费心思了。”回过神来,淳于敷收回了手,淡淡道,“只是这京都,一月之内不会有太平,王妃若是不想惹上事端,还是早些回去江南罢。”
闻言,高畹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三番五次地要撵她走,啥意思?!她像是那种怕事的人么?
想想,她一拍桌子和她杠上了,怒道,“ 本宫是打算早些走的。不过,听了淳于姑娘这样几次三番撵本宫的说辞,本宫偏偏就不走了!”
淳于敷听了,淡淡看了她一眼,而后忽然拉着她,指着她身后皱眉道,“那是什么?”
“嗯?”高畹兮反射性地随着转过了身,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不由四处张望着问,“怎么?”
趁着她望着前方,淳于敷瞅准机会,手上轻敲了下她脑后的昏睡穴。
高畹兮随即就整个人软了下来,昏睡过去。
淳于敷赶紧在她倒地之前接住她,拖着人在馄饨摊子上等了一会儿,望见四处来找她的护卫了,才把人交给他们,淡淡道,“这位姑娘方才不小心踩滑了脚,摔晕了,我在一旁看着怕她被歹人带走,就把她捡回来了,诸位若是寻她的家人,请把她带回去吧。”
护卫连忙去雇了顶轿子,让女官将高畹兮扶进去后,对她作揖道,“多谢姑娘了,”
“不必。”淳于敷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包药,道,“小女子是前头医馆的医师,这位姑娘身有寒疾,还须好生调养才是。”
“如此,真是多谢姑娘了。”护卫又对她拜谢了一番,方才带着轿子离开了。
淳于敷在原地站了会儿,方才慢慢摇头,叹气重坐在小小的馄饨摊旁,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
坐在软轿里,回想方才的事,钱玉自嘲的笑了笑。
万幸她如今性子沉稳了些,不至于听见某些人的声音就没脸没皮地扑了上去,否则,要是正赶上人家的夫婿过去接妻子女儿,她岂不是得g光了面子?
如今这样,刚好。不至于太冷淡,也不至于太亲热。反正她们关系就摆在那儿了,各过各的,谁也扰不到谁。
她也就该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心全意地把手下的领土治好。至于别的异想天开的想法儿,还是统统丢掉为好。
人家几月内就跟着姘头跑了,还把娃生下来了,还能想什么?
想想,钱玉心头越来越冷淡,闭上眼不想理会这些。
正闭目养神,忽然,轿子摇了一下,将她颠得不得不扶住轿壁才能稳住身子。
还没及问出了何事,就听她的贴身侍卫着急地问,“公子,公子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钱玉皱皱眉,道,“外头怎么了?”
“公子,咱们的路被两顶轿子挡住了。”
“嗯?”这路这么宽,普通的轿子怎么会挡住的?
钱玉眉头皱得更厉害,“那两顶轿子,是八人舆两驾的?”
“是。”侍卫犹豫回说,“微臣看着,那像是淳于大人和衍公子的轿子。”
钱玉淡淡一笑,“哦?不错么,孤出门,顶多也就让四个人抬着,他们倒会享受呢。”
天子不过十承,她如今没称帝,只得个王,出门顶多也只得八乘,他们倒是厉害,比她排场都要大。
“公子…要不要微臣上去跟衍公子说一声?让他们让个道?”
“不必了。”钱玉淡淡道,“咱们给他们让路,你让那几个在他们面前露过脸的侍卫,还有你,都背过身去,别让他们知道孤今儿个出门了。”
“遵命。”
轿子一阵晃动,知道是侍卫抬着她后退了。钱玉冷笑着半掀开轿帘,果然见两顶眼熟的轿子从她面前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大摇大摆的样子,看在人眼里,扎眼的厉害。
“齐孝衍,呵。”钱玉冷冷地喃着这个名字,慢慢放下了帘子。
原先说好的只有她一个前朝皇帝的子嗣,却在她打下京都后,那无端无故冒出来的一个燕宝示燕公子,据钱世勋说,竟然是她的什么哥哥,替了她,做了北魏的质子。
所以,他坚持说,她建/国的功劳,有大半是他替她挣来的,硬是逼着她将他封了个燕君的爵位。
可笑,可笑。
她拖着残了的腿四处征战的时候,齐孝衍在北魏只是没了自由,依旧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哪天不是风餐露宿的?甚至,为了解渴解饿,她连血也喝过,虫和树皮也吃过,大冬天的奎水来了痛得几乎快昏过去的时候,还得领着兵将渡冰河打仗。
每日在死人堆里打滚的是她,受苦的是她,等一切都成了,享权的就是齐孝衍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齐孝衍的功劳。
她到如今还是个君,而不是帝,每每提起要称帝,那帮子大臣只称不顺天意。其中,养她长大知晓她身分的钱世勋更是义正严辞,就差咄咄逼人说她是女人,不能做牝鸡司晨的事了。
嗯,不错,她称帝是不顺天意,齐孝衍当皇帝就是天授的了。
枉她还在心里那般敬重他,把他当她爹来待,到头来,他的那一颗心,却是偏长的。
想想,钱玉便觉心中难受得厉害,闭上眼,苦笑一声,淡道,“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