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的火车走了一整天之后进入夜晚,夏维维抱着她的小包裹靠在椅子上发呆。她旁边是个女知情,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一边扒包裹一边问道:“你带了晚饭吗?要不要点儿热水?你要是去打热水的话,能不能帮我带一点儿,我下次帮你带好不好?”
夏维维眨眨眼,转头应了一声,将自己的包裹放下,端着两个搪瓷杯去打热水。
走到一半儿,一个老太太迎面过来,夏维维本来想躲,身体都侧开一些了,忽然又顿住,目不斜视的打算继续往前走,但那老太太颤巍巍的伸手拦她:“看见我包袱了吗?我包袱丢了,里面装着我所有家当呢,看见了吗?”
夏维维不出声,当没发觉自己胳膊上的阻力,继续往前走。那老太太在她背后叹口气,叹的夏维维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快要起来了。
等端着两杯子水回来,旁边的女知青已经将包袱里的馒头和咸菜拿出来了,还挺热情的邀请夏维维一起吃:“天气热,放不住,今晚上吃一点儿,明早上吃一点儿,中午饿一顿就好了,要不然放到明天中午就该馊了。”
夏维维摇摇头:“我也带了干粮了,你先吃吧。”
粮食金贵,这姑娘虽然热情,但也就拿出来一个馒头,要是她没眼色真分半个,那谁也吃不饱。再说,她包袱里,确实是还放着两个馒头呢,陈菊花不至于在这上面苛待亲闺女。
看那知青吃的香甜,夏维维也伸手去座位下面拽自己的包袱。拽到一半儿,忽然想起来她的包袱其实是在背后放着的,她估计拽的是别人的包袱,就打算重新塞回去。
还没来得及动作呢,就听耳边有人问道:“你拿的是谁的包袱?是我的吗?”
夏维维动作僵住,想侧头又不敢,想将东西塞回去,然而推了两下没推动。旁边老太太絮絮叨叨的:“你这小姑娘太不实诚了,我刚才问你呢你都不说,你是不是想偷偷摸摸的将我的包袱带走啊?我可告诉你,没门儿!看着长的清清秀秀的,怎么干这种事儿呢?偷东西是不对的,尤其是偷我这种老人家的。”
夏维维松手,重新坐好,这破包袱,谁想偷啊,谁知道里面装了点儿什么东西呢。
“这里面装着的可是人头!”老太太继续说道,夏维维却是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也有些坐立不安,天哪,座位下面有个人头啊,想想就觉得膈应的慌啊。
“咦,你能听见我说话?”夏维维一时没绷住,往女知青那边挪了挪,立马就被老太太给发现了,老太太是个聪明人……不对,聪明鬼,就扒在桌子上,非得和夏维维面对面:“你能听见我说话,也能看见我对不对?”
夏维维伸手捂住眼睛,然而,老太太那冰凉的手指不停的在她手背上捏动:“我知道你能听见,那你帮我个忙好不好?你要是帮了我的忙,我给你一个大大的谢礼,不让你白帮,你觉得怎么样?”
夏维维不说话,她看过小说的,鬼魂这种东西,看见了也要装看不见,听见了也要装听不见。她不是有大本事的人,也没学过什么玄术法术,就是穿越一回,大约因为走了阴阳两界,忽然多了个阴阳眼,所以她不知道万一自己被这些鬼魂缠上了会是个什么下场。
女知青吃完了馒头,将剩下的咸菜又塞到包里,然后叹气:“我听说乡下都是很辛苦的,不干活就没有饭吃,每天干多少活就记多少工分,我们这样的,到那地方估计是要吃苦了。”
老太太坐在女知青身上点头:“多的是吃不饱饭的人,生病了也没钱去看。这年头啊,没钱不行,尤其是你们这种知青,没钱就得饿死了。”
“听说有的人为了回城,就故意将自己弄伤……我家前面有个人,自己摔断了腿想回城,乡下看不了这个病,必须得回城来看。”女知青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还是没能回去,城里没有单位接收,医院不让一直住,家里也不想白养着他,毕竟那么些人吃饭呢,只能又回去了。”
夏维维控制着自己不往女知青的侧面看,同时还得更集中精力才行,因为老太太也在说个不停,一个不注意,她就能听岔了。听岔了不要紧,怕的就是说岔了。
“我去的地方还好,有我大哥照应,你呢?你是一个人吗?”女知青问道,夏维维摇摇头::“也有人照应。”
“你要是帮我这个忙,我就给你钱,出门在外,身上要是没钱,那可就太难过了。”老太太继续说道,夏维维垂下眼帘,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对了,人生在世,什么都能缺,钱是万万不能缺的。
但是,和这些比起来,明显是性命更重要点儿。
夏维维闭上眼睛,时候不早了,先睡一会儿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太太的声音也消失了,夏维维心里略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太后悔。
第二天下午,火车靠站。夏维维和邻座的女知青分别,自己拎着小包袱下车。
“你是在我们这儿等等,人都到齐了让拖拉机送呢,还是自己找过去?”下车之后有人接,是省城里专门负责知青事物的安置办公室,总部是中~央安置城市下乡青年领导小组。
“你们什么时候往下面送人?”夏维维犹豫了一下说道,她倒是愿意自己走,然而没钱啊,总不能走着去吧?
“应该是明天,现在已经有二十八个人了,明天还有三四个,凑满一车子就可以出发了。”年轻的同志推了推眼镜:“我们提供住所,不过不管吃饭,你自己想办法,可以吗?”
夏维维抿抿唇,干粮今天早上吃完就没有了,她中午没吃,到现在肚子早就咕噜噜叫了。兜里两张粮票,一张一市斤,一张五市斤,是全国通用的。
她的饭量是半斤,纯饭,不包括菜。也就是说,节省一下的话,这些足够她吃十二顿饭的。
算清楚之后她就点头了:“我等他们到了一起过去吧。”
到外面干吃了一碗米饭之后再回来住宿,二十八个人分两个房间住,男的和女的。大家都是打地铺,地上一张凉席,没有褥子没有被子,虽然是大夏天,但睡一晚上也不怎么好受,浑身酸疼。
值得庆幸的是没有着凉,她现在要是生病了,肯定是没钱吃药的。
下午等到了其余的四个人,大家伙儿全上了拖拉机,被拉着往下面的村镇去。
夏维维和另外一个女生,还有两个男生,是同属于红旗大队的。红旗大队的大队长姓罗,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身材高大,脸上有疤,看着不怎么好接近。
拖拉机将他们放在村口就继续往前走了,罗队长背着手打量了他们一下,招手:“走吧,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安置,剩下的事情等明天再说。”
“这是知青点,你们知青都住在这边,男的住东头屋子,女的住西头屋子。”东头屋子两个房间,西头屋子两个房间,相对而立,中间垒着个灶房,其实就是简易的草棚,两根柱子一面墙,里面一个土灶台。
“有啥不明白的,问问同屋的人就行了,明天早上在这儿等着我,我过来带你们去上工。”罗队长说道:“你们暂时没粮食,可以从队里借三十斤,马上就该秋收了,到时候就能用工分领粮食了。”
一天两斤饭能保证不饿死,三十斤能吃六十天,或者五十天。现在是七月,九月左右秋收。
夏维维飞快的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但是秋收之后还有一年的口粮要用这两个月的时间来赚,这明显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所以,要么秋收之后继续借粮食,要么就是想办法从老乡家里买。
难怪之前那老太太说,没钱不行。
罗队长说完就走了,同行的另一个女孩子略有些惊讶:“不是说老乡们都很欢迎知青下乡的吗?这就完事儿了?不说欢迎会了,连个丰盛的晚饭都没有?”
那男孩子嗤笑了一声:“周围亲戚朋友没有下乡的?”
女孩儿敏感的听出这话里的嘲讽,抿了抿唇转头看夏维维:“我叫王艳红,你叫什么名字?”
“夏维维。”原本是薇薇,后来上户口的时候给写错了,就成了夏维维了。那女孩儿转头看两个男生,一直没说话的那个推推眼镜:“我叫刘文明。”
剩下那个不太耐烦的说道:“我叫陈晨,走吧,看看咱们今后要住的地方。”
男孩儿往东边,两个女孩儿往西边。西边两个屋子,其中一个是锁着的,她们只能推开另外一个房门,王艳红站在门口,忍不住嘀咕道:“条件可真差,就这么小的屋子,连个柜子都没有!”
两边靠墙,一边一张床铺,对门的墙上一扇小窗户,窗户下面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了,连个铺盖都没有。一应生活用品,更是不存在。
夏维维觉得,她有些怀念火车上的老太太了,不知道她说的报酬会不会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