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 繁星闪烁。
乌森旧都东市一家客栈之中, 陡然传来嘭得一声响。
别鹤剑正气势汹汹地将剑尖戳在桌案,剑柄往外倾斜着,对着刚刚被它一把撞到地上的吞楚剑碎碎念:
“我是让你变成小祖宗的模样, 你看看他啊。就黑眼睛、黑头发、红衣裳, 这么一丁点大, 多容易变!结果呢?你自己瞧瞧你变的啥?”
质问的话音刚落, 坐在床榻上的莫焦焦便兴冲冲地抱着百晓镜下了床,穿着小草鞋站到吞楚剑面前,将镜子正对着灵剑,双眸弯弯地嚷嚷道:“九九,吞楚变的娃娃好好玩, 是红皮肤,黑眼睛,白头发的!”
欢快嫩软的嗓音直传到屋中另一边正在沐浴的男人耳中, 却并未成功将人从浴桶中召唤出来。
小孩也不在意,看了一眼那边精美的屏风后,又转过头乐滋滋地瞅着眼前相当丑陋的“小孩”,新奇道:“这个娃娃长得也不像焦焦, 他比焦焦圆一圈。”
吞楚剑被批得一无是处, 只好无声地泛起黑雾,摇身一变, 又是一个和莫焦焦一般高的“小孩”。
“不行。”别鹤剑仔细看了看, 否定道:“你变得这个头发和皮肤是正常了, 但是衣服颜色不对,要红色。”
屋中顿时黑雾翻涌,“小孩”的袍子由紫色变为了大红色。
莫焦焦凑过去细细瞅着,又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小孩”的脸蛋,疑惑道:“这个娃娃怎么是硬的?眼睛不会眨。还有他太胖了。”
吞楚剑依言又变化了一番,将不相似之处变化得同眼前的红衣小孩一模一样。
“不错不错。”别鹤剑终于松了口气,表扬道:“这下很像了。你试试看会不会走路。”
“小孩”缓缓眨了眨眼睛,转身在屋中走了起来,行动自如。
莫焦焦看得高兴,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孩”走来走去,随即又快走几步牵住“小孩”的手,走到别鹤剑面前,道:“我们是不是一样的?”
并立站着的两个小孩身着连帽红色小袍子,头上微卷的软毛扎成了一个圆圆的发髻,中间斜斜插着一根红色朝天椒状的发簪,颈上零零散散挂着长命锁、哨子和一串佛珠,腰间挂着一串小巧玲珑的玉佩,手腕上戴着古朴的储物镯子。
两个小孩皆双眸溜圆,小脸微红,正神色无辜地看着前方。
别鹤剑围着他们转了一圈,赞道:“简直一模一样。吞楚,你现在立刻跟我过来学说几句话,免得到时候露馅。”
见吞楚剑跟着别鹤剑往外间跑,莫焦焦便转身跑向屋中另一边,绕过高高的屏风走了进去。
乌森旧都城中的客栈格局向来与众不同。客房分为歇息用的内室与待客的外室。
内室中供人沐浴的地方被专门用屏风隔开,桶中热水并非如同寻常客栈般由小二一桶一桶提进房中,而是在浴桶底部设置了专门的供水法阵,桶中热水每隔半柱香便会自动置换为干净的热水,还可由沐浴的人随心调节水温。
莫焦焦适才已经沐浴过了,一进来便被氤氲升腾的水雾笼罩,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嘟囔道:“九九,这里好热。”
小孩慢吞吞走到浴桶边,将两只小手搭在桶沿,好奇地看着浴桶里墨发垂落、阖眼入定的独孤九,只觉得此刻的独孤九与平日里身着墨衫、孤高冷清的剑仙有些差别。
男人的容貌无疑是极为出色的,无论是在小孩眼里的“好看舒服”,还是世人公认的“举世无双”,皆非过誉。高鼻深眸衬得对方轮廓深邃,俊美逼人,微抿的薄唇本给人一种冰冷漠然的观感,如今反而多了几分克制沉静。
莫焦焦抬手摸了摸对方被水雾浸染得湿漉漉的脸,疑惑道:“九九为什么在这里入定?”
阖眼的独孤九握住小孩伸过来的手,睁眼低声道:“本座并未入定,只是忽然想到一事,冥想了片刻。”
“那九九为什么洗澡?”莫焦焦看着对方宽阔的肩膀和精壮的胸膛,想了想道:“九九不穿衣服比小羊壮好多,可是穿衣服又差不多,焦焦就不会这样。”
见独孤九不说话,莫焦焦又道:“焦焦没有看到过九九洗澡,是不是修真者不用洗?”
“不是。本座每日沐浴之时,椒椒已经睡着了。”独孤九松开小孩的手,又道:“椒椒年幼自然娇小。”
“那我给九九擦背吧。”莫焦焦闻言双眸一亮,欣喜道:“九九天天给焦焦摸背,谷主说,焦焦也要帮忙擦背。”
“隐神谷谷主替椒椒沐浴过?”独孤九微微皱起眉,问。
“嗯。”莫焦焦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耷拉着嘴角不开心道:“谷主不喜欢给小孩子洗澡,说焦焦软软的不好洗,然后天天让焦焦变辣椒,还拿带毛的刷子刷我,跟九九那次一样!”
“……所以椒椒也必须帮谷主搓背?”独孤九眉头舒展,敛起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哑声道:“椒椒很懂事。”
莫焦焦显然对这极为“惨烈”的沐浴方式印象深刻,却又牢记着谷主的教诲,转身踮起脚将架子上较小的浴巾拉了下来,跑到男人身后跳了跳,接着转头四处张望,又将另一边的小凳子拖了过来,站上去,道:“九九不要靠着。焦焦给你擦背。”
独孤九本欲直言他早已沐浴完毕,此刻不过是重新泡一次澡,然而转头对上莫焦焦诚挚的目光,又将话咽了回去,依言照做。
莫焦焦看着对方乌黑顺滑的长发,双手笨拙地将其拢到一起,拂到男人身前,又将浴巾摸了香露,贴到男人肌理分明的背上,非常用力地搓了起来。
奈何独孤九体格健壮,如今修为高深,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小孩的力道于他而言更像是玩闹性的抚摸。
好在莫焦焦平日里体质较弱,将背部上半部分擦完便累得脸都红了,犯困道:“焦焦累了。”
“可以了。”独孤九转身将小孩抱下凳子,又换了水冲了一遍后,起身披了衣裳便弯腰将人抱了起来,转过屏风放回榻上,随即又自行回去换好里衣。
倒是莫焦焦自觉做了一件对独孤九有益的事,脱了鞋子便滚进被窝里,抱着软绵绵的枕头打呵欠。
直至男人穿齐衣裳回来,小孩已然半裹着被子快睡着了。
“椒椒,漱口。”独孤九照旧端了杯子让莫焦焦漱口,又取了湿毛巾给他擦脸,最后放进被窝盖好被子。
莫焦焦困倦地睁开眼,眼见男人转身要走,便急急拉住了对方垂落的衣袖,迷糊道:“九九去哪里?”
“练剑。怎么了?”独孤九抬手探了探莫焦焦的额头,又收回,道:“睡。”
“去识海吗?那九九在这里打坐。”小孩要求道。
“嗯。”独孤九对这样的要求早习以为常。
“九九,我们跟着槐墨去找槐树长老,可是……”莫焦焦有些犹豫道:“要是槐树长老在秘境里,焦焦是不是……要做梦了?”
“怕吗?”独孤九心中了然,只好压低本就冷漠的音调,道:“椒椒定然可以再次醒来,也会平安长大。”
“好。”莫焦焦小小答应了一句,又将男人墨色的衣袖拖到被子里抱着,乖巧道:“焦焦睡觉了。”
独孤九给他盖好被子,接着阖上眼,神魂沉入识海中修炼。
未曾想,小孩又睁开了眼睛,苦恼地看着对方,小声喃喃道:“九九睡觉前都不亲焦焦,也不陪焦焦睡觉,天天练剑……”
“椒椒……”入定不久的男人闻言又缓缓睁开眼,低声道:“本座能听见。好好睡觉。”
莫焦焦突然被抓包,也不反驳,只无辜地点了点头,这回倒是真的闭眼睡去了。
独孤九微微垂眸,凝视着小孩乖巧的睡颜,半晌移开视线,阖上了眼。
屋中再次恢复了宁静。
***
两日后,乌森旧都郊外。
身着墨绿色长衫的青年藏于草丛之后,利用避影丹隐匿了身形。
他抬眼紧紧盯着不远处官道边上站立的黑衣男人与他手中牵着的红袍小孩,又看向不远处缓缓停下的马车,妆容艳丽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
没一会儿,一个满脸病容的青衫青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黑衣男人身旁,一脸担忧道:“怎么会如此突然?宗主不是说让你先陪着焦焦吗?”
“事出紧急,只好如此。”黑衣男人将小孩的手递给眼前的青年,道:“椒椒,你便先同沈门主离开此地,待本座处理完宗门事务,自会前去寻你。”
那红衣小孩便猛然挣脱了男人的手,蹲在地上哭闹了起来。
男人只好蹲下将小孩抱起来,不顾小孩的挣扎,递到青年怀中,道:“椒椒便托你照拂。”
青衫青年肯定道:“定不辱使命。”说完,抱着哭泣的小孩上了马车,早已等候于车上的车夫便驾驶着马车往远处而去。
躲在草丛中的青年见状忙小心地祭出飞行灵器,然而他并未立即追上前方飞驰的马车,只是紧盯着站立的黑衣男人。
见男人祭出飞剑往北面飞去,而非转身回到乌森旧都,这才无声松了口气,忙跳上飞行灵器去追离开的马车。
待到墨绿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中时,本该早已御剑离去的黑衣男人却怀抱着另一个红衣小孩于半空中缓缓现出了身影,他抬眸看着远处,不再犹豫,足下一点凌空而起,同样追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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