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剑宗洗心谷入口处,一道汹涌湍急的河流由高高悬挂着的栈桥下奔涌而过, 如银的水面此刻被落日余晖浸染得火红一片, 与铺天盖地的火烧云交相辉映,更显磅礴壮阔之感。
莫焦焦顺着记忆里入谷时的路线, 乘坐飞行灵器来到了栈桥处。
小孩笨拙地从灵器上跳下来, 黑红色的靴子踩在摇摇晃晃的桥上,吓得他连忙伸出手紧紧攀住了一边的索链, 小身板前后摆了摆才稳住,微红的眸子都下意识睁圆了一点。
这座桥并不短, 莫焦焦抬头看了一眼便迈开步子,踩着锁链往对面走。他走得很小心,汗湿的小脸上满是忐忑谨慎, 嘴巴抿得紧紧的, 嘴角却无意识地往下耷拉着,不甚开心的模样。
底下澎湃的流水撞到巨大的山石上, 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小孩走到一半就疲惫不堪了, 他停下脚步呼了口气,慢慢转了个身,将空着的左手搭到桥上的锁链上, 另一只手则松开链子,无力地垂到身侧。接着,小孩手扶着锁链, 慢吞吞地在桥上蹲了下来, 白嫩的下巴搭到膝盖上。
他困倦地半闭上眼睛, 乌黑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已忍不住氤氲出了水汽,却又强忍着不掉下来。
歇了一会儿,小孩将垂落的那只手塞到小胸脯和双腿相贴之处,弯腰继续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惨兮兮地自言自语道:“焦焦手好疼。好累。”
此前挥剑一千下到底是负荷过重,莫焦焦的双手已经酸疼得几乎抬不起来。他低头将红通通的小脸埋在膝上蹭了蹭,随后深吸了口气将泪珠憋回去,颤巍巍地扶着锁链又站了起来。
这会儿并不是放学的时间,依照天衍剑宗洗心谷的规矩,莫焦焦挥完剑后还需听鸿冥老祖讲解剑灵相关的基本常识,这一讲起来没有一个时辰是无法结束的。然而小孩已经等不及了。
他逃了课。
长长的索桥走了一柱香时间才走完,莫焦焦脚踏上坚实的土地后便累得软绵绵地蹲了下来,两只小手可怜地交握在一起,十指早已红肿了起来,看着越发胖乎乎的。
他瞅了一眼手指,低头凑近学着以往隐神谷谷主哄他那样,轻轻慢慢地吹了吹气,却懵懵地发现这样的举动似乎无甚作用,只好又放下去,小声嘟囔道:“谷主老是骗焦焦。焦焦吹了还是好疼。”
又过了一会儿,小孩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摸到了自己右手上的镯子,又努力站了起来,往谷外走。
只是没等他彻底走出去,正前方忽而迎面走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修。
那女修一袭红裙曳地,妆容妖娆而艳丽,如瀑黑发垂落及膝,本是极为美艳动人的相貌,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极为奇异的违和感。
她行走如风,几步便拦住小孩的去路,在莫焦焦前方两臂远处站定,定定地盯住了小孩乌黑的眼睛。
对视片刻后,女修又伸出红艳艳的指甲点在自己下巴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稚童的装束,有些勉强地扯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出来。
“你是崇容养的那个孩子吧?”
低哑的男声缓缓响起,莫焦焦神色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抿紧的小嘴巴动了动又再次合上,他狐疑地转头四处张望,却并未发现此处有其他男人,不由疑惑地伸出红肿的小手,捏紧了自己腰带上的蝴蝶结。
女子见小孩不说话,又低低笑了两声,声音极为粗哑,“果真如传闻所言,懵懂无知。崇容何时也有功夫带孩子了?”
粗糙的男声再一次准确地传入耳中,莫焦焦惊讶地张了张嘴巴,乌黑潋滟的大眼睛傻乎乎地眨动了几下,他看着女修开合的红唇,整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两步。
小孩歪头看着美艳的女修,忍了忍,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糯糯问道:“为什么你说话像男人?明明你穿女人的衣裳。”
稚气的话音如同惊雷,成功点燃了对面女修的怒火,只见她瞬间沉下脸,神色阴鸷地厉声喝道:“闭嘴。”
莫焦焦见她生气,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只执着地问道:“你和九九一样高一样壮,为什么穿女人的裙子?九九说男孩子不可以穿裙子的。”
“我说了闭嘴!”女修精致的五官瞬间扭曲了起来,她双目几欲喷火,显然是被踩中痛脚急火攻心,握紧的双拳间不断传来骨节挪动的细小噼啪声,却始终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说话就不说话。”莫焦焦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巴,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生气。
他自幼直觉敏锐,此刻并未从女修身上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便不再紧张,放下了交握的小手,开始挪动步子往小道的另一边走,边走边生气道:“你吼焦焦,我不和你说话。”
女子见状面色一僵,蹙起了眉,足下一点便往小孩身边掠去,五指成爪意欲钳住那稚嫩的肩膀。却不曾想,长长的指甲尚未碰到莫焦焦的衣袍,便被凭空出现的凌厉气劲斩断了其中一根指甲。
她反应迅速地收回手指,往后疾退几步站定,拧眉看向来人,却正对上了一张带着笑意的苍白面容。
沈思远在莫焦焦身前站定,收回了掌风,懒洋洋笑道:“云千叶,你不去授课却跑来这欺负焦焦,还说不过他,不妥当吧?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啧啧……”
“闭嘴!”女修闻言冷哼了一声,似乎是有所忌惮,微微皱了皱眉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这娃娃根本不怕我你没发现吗?”
“发现了。”沈思远从善如流地点头,“就你这绣花枕头,焦焦要是怕你也太丢人了些。你还是别找他麻烦了,崇容脾气可不大好。”
“别跟我提他!等会儿我睡着了你负责抱我回去吗?”女修暴躁地吼道,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不不不。”沈思远闻声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劝道:“放轻松,这青天白日的,你体内那怨灵不一定就敢出来。”
“她出来的次数还少么?我可不想再次丢尽脸面。”女修嗤笑一声,又扭头看了一眼莫焦焦,神色复杂道:“她近日修为已隐隐有压过我的迹象……并非好事。我没法保证能一直压制住她。你最好让崇容收敛点,要是刺激到她,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好,我会代为转达。”沈思远闻言脸色竟是又苍白了几分,面上笑意褪去,淡淡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
“不必了。”女修拧眉厌恶地撇过头,径直御剑离开,只远远地扔下两句话:“我云千叶便是自废修为,也绝不会同崇容示弱半句!真当我是那些娇滴滴的女修么?”
沈思远看着她的背影,耸了耸肩,道:“你要不说话确实同女修无异啊。”
莫焦焦一直乖乖地站在一边,听到这句话便从沈思远身后探出脑袋瞅了瞅,见女修离开了,便转身闷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沈思远忙回过神追上去,与小孩并行。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莫焦焦的神情,试探道:“焦焦,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逃课吗?”
莫焦焦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牵牛花,捏着袖子一步一步往前走,仔细看步子还有些歪歪斜斜的。他蹙着小眉头想了想,乖巧地回答:“焦焦想回家吃糖葫芦。”
“糖葫芦?”沈思远面色微讶,显然没预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然而很快地,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忙快走几步将小孩拦下来。
莫焦焦被挡住了路,险些一头撞到沈思远的腰上,他踉跄着停住脚步,不开心道:“小羊挡到焦焦了。”
沈思远在小孩面前蹲下来,直接从储物囊中取出了三串糖葫芦,递到莫焦焦面前。
他懒散地笑了笑,道:“我把葫芦给你,焦焦跟我回去继续上课,如何?”
莫焦焦一听这话就呆住了,他无措地看着糖葫芦,顿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回答:“焦焦想回家去吃。”
“为什么一定要在家里吃呢?”沈思远态度依旧温和无害,他看着小孩脸上不知所措的神情,心中已然猜到了答案。
莫焦焦被问得垂下头,小小的手掌攥紧了腰间朝天椒形状的玉佩,怯怯地开口:“焦焦喜欢家里的糖葫芦。”
沈思远盯着小孩圆圆的发旋,沉沉叹息了一声,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焦焦,如果刚刚问你这个问题的人,不是我,而是崇容,你的答案会是一样的吗?”
莫焦焦抬起头,眼圈慢慢红了,他想了许久,还是点了点头,软巴巴地说:“九九问我也一样,焦焦要回家吃糖葫芦。”
“那要是崇容生气了呢?”沈思远心中柔软,继续问道:“焦焦还是要这么说吗?”
“嗯。”莫焦焦坚定地应了一声,目光澄澈。
沈思远抬眼望向天边的火烧云,不去看小孩干净的眸子,片刻后站起身,伸手将小孩红肿的手圈到掌心轻轻握着,笑眯眯道:“真是拿你没办法,本门主就带你回去吧。没准……”
沈思远走了几步,神神秘秘道:“没准崇容忙着揍我,就不生你气了呢?”
神意门门主沈思远,之所以以神算之名享誉修真界,并不单单是因为他预知未来的能力,更多的却是因着他洞察人心的智慧。
“小羊……”莫焦焦愣愣地被带着走,低头的时候,晶莹的泪珠便滚了下来,却又很快被他擦掉了。
震耳欲聋的水声逐渐远去,一大一小两道影子亦消失在朦胧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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