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各家归宁娘家的媳妇回家的时候, 小户人家带了媳妇, 背了孩子在街上慢慢地走,孩子不时地指着旁边的摊要买东要西,街边还有顽童在那里放炮仗, 每一声响后就有尖叫的骂声响起。只是新年大节,还没人骂出忌讳字眼, 多是些市井俚语。
婉潞坐在车里,没有像方才回赵府时候那样有兴致挑起帘子去瞧街上情形, 而是把帘子重重垂下, 脑中只在那里想着怎么和秦夫人婉转的说。
车缓缓停下,婉潞在等婆子去递贴的时候把帘子掀开看着外面。和街上的热闹景象不同,秦府门前明显冷落的多, 按说今儿才初二, 上门拜年的人不少,秦府门前除了婉潞的这辆马车并没有别的了。
秦府左边就是公主府, 也是一片死寂, 门口不见看门人,只有风默默在门前吹,婉潞把帘子放下,用手拍了拍还在怦怦乱跳的心,刚才那种死寂让婉潞联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一队衣甲鲜明的卫兵过来, 然后把门撞开,把秦府众人都赶出来。
婉潞呼出一口气,为了公主死而被灭族的前例又不是没听过, 听说今上宽厚仁德,常后悔没亲自得到秦皇后的鞠养,又是爱惜羽毛之人,不会就此让秦家被族灭吧?
婆子已经走了回来:“六奶奶,秦家的人说,今儿家里事忙,不好请奶奶进去,还请奶奶先回家。”被挡驾了也好,婉潞从方才的思绪里走出来,让车夫转头回家。
秦府里面已经快步走出一个管家娘子模样的人,见婉潞的车在调头,顾不得许多就冲了过去:“赵六奶奶请留步。”车夫被这一声唤把车停了下来,那管家娘子已经走到婉潞车前行礼:“赵六奶奶,我们太太请您进去。”
一会挡驾,一会让进去?婉潞明白中间必定有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此时的秦府只怕闹的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瞬间已有了主意:“方才贵府既说事忙,那我也就不进去了,还请问你们太太奶奶们好。”
管家娘子面上露出惶然之色,公主的死讯一传来,秦府上上下下笼罩在惶恐之中。若公主还活着,小夫妻们吵嘴,互相撕扯几下也是常有的事,那时等公主伤好了,再让驸马去宫里认罪,皇帝总要做个开解的戏码。谁知公主竟一命呜呼,虽有酒后失德这个说法,也难保能平息得了皇帝的怒气。
现在承恩公已经把儿子五花大绑去宫里给自己的表弟请罪,主母们聚在一起商量,秦夫人的意思是请各府出面说亲,瞧大奶奶的意思,是巴不得让秦夫人先行自杀,好让秦府脱身。
主人们在那里吵成一团,自己做下人的,当然要帮着自家主人,见婉潞不去,管家娘子眼里流下泪来:“好赵奶奶,念在我们三姑娘是您妯娌的份上,进去瞧瞧我们太太,不然她只怕没命活。”
管家娘子只顾在那里求婉潞,身后已经响起暴雷样的声音:“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太太是秦府主母,你竟这样咒她,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秦府大门里又出来几个婆子,领头的正好听见先前那个管家娘子最后那句话,顾不得在大街上就训斥起来。先前那个管家娘子本是秦夫人身边得用的人,秦夫人被儿媳们困在那里,听说婉潞来了,如同来了根救命稻草,让管家娘子速把婉潞快请回来,婉潞若进了秦府,秦夫人总要出面接待,到时秦夫人好求赵家。
此时先前这个管家娘子听到后头出来的这么说,眼泪流的更凶:“刘嫂子,我也是太太派出来请六奶奶的。”刘嫂子已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管家娘子被打的一个趔趄,身后那几个婆子早把管家娘子捆起来,嘴里还在骂:“你当现在还是你主人当家时候,还容的你作威作福?你要真忠心,就该一根绳先吊死了好殉了你家主人。”
秦家婆媳之间有些不睦,婉潞也曾听人说过,秦大奶奶仗着自己出身好,又是嫡长子媳妇,虽面上对秦夫人恭恭敬敬,但背地里也瞧不起小家出身又是填房的后婆婆。当日秦夫人嫁过来时候,对秦大爷和那几个前房出的儿女只是面子情,虽不好动些手脚,但厚自己所生,薄前房所出的事情还是做了些的。
秦夫人忌惮着秦大奶奶娘家,对她也不敢做些什么过分的事。等秦夫人生的儿子尚了公主,秦夫人觉得自己可以扬眉吐气,公主的婆婆,这份尊荣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对几个媳妇也就放出手来,摆足婆婆的款。此时驸马闯了那么多的祸,秦大奶奶不趁机出气才怪?
此时刘嫂子已经骂过管家娘子,走到婉潞车前笑着行礼:“耽误六奶奶了,我们奶奶说了,等这里事情完了,就过府给奶奶赔罪。”婉潞只是微微一笑就要放下帘子走,那管家娘子已经叫了起来:“刘家的,你别在这装好人,媳妇逼死婆婆那是多大的罪?你们……”
话没说完,刘嫂子那脸已经变了,几个婆子往管家娘子嘴里塞了东西,刘嫂子往她脸上啐了一口:“没见识的人家,当着客人就这样乱嚷,也是奶奶性子宽厚,不然就该把你捆在马圈里受那些马粪的气味。”
说完刘嫂子又对车还没行的婉潞笑道:“赵六奶奶慢走。”秦府的事看来还有的磨呢,瞧着那被捆着,嘴也被堵住的管家娘子,婉潞放下帘子,怎么说都只是亲戚,这些事也管不到。
马车缓缓离开秦府,刚要拐过去,前面就来了一从车驾。前方有引导,背后有人殿后,虽只有一辆车,但从车上的纹饰来看,这竟是公主的车驾。
京里的人对车驾都是明白的,行人已经在纷纷避让,婉潞的车也避让到了路口。公主的车驾,这又是哪位公主?
车驾只冲洛安公主府而去,难道是公主的姐妹前来吊唁?婉潞心里奇怪,车夫正要赶车离开,已经有人拦住:“公主吩咐,此时不准进出。”
车夫下意识地看向后面,赵府的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就算是御前侍卫也会对贵族家的马车礼让三分。婉潞愣了一下,丫鬟清脆的声音已经响起:“这位大哥,车里是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这出门走亲戚,临到了不许人走,这是做何?”
侍卫已经看出这俩车不是普通平民的车,这条街虽短,里面除了秦府和洛安公主府外,最里面还有威远侯府和几户高官家,每家都是自己这个小侍卫惹不起的,但不听公主的话只怕立即就没了脑袋。他徘徊再三才道:“既是世子夫人的车,等去问问公主,再做定夺。”
公主,这位公主是谁?婉潞没有说话,透过纱帘能看到丫鬟正从车里扶下一位少妇,这个年纪,难道是洛安公主的妹妹淮阳公主?这位公主出生时候大皇子已经降生,和洛安公主降生时的失望不一样,皇帝对第二个女儿是十分喜爱的,又见她聪明活泼,常让她扮了男装陪自己。
淮阳公主所得宠爱就成为所有皇家儿女中仅次于太子的,四年前下降宰相府的大公子,三个月前刚刚丧夫,没有儿女的她又得到皇帝这样宠爱,再嫁是必然的,现在朝中已有人跃跃欲试想再做她的驸马。
不是依仗皇帝十二万分的宠爱,也没有这样的底气不许人进出。侍卫已经上前对淮阳公主的从人说了几句,一个女官模样的女子走了过来,丫鬟挑起车帘,女官见车里坐的的确是婉潞,急忙行礼下去:“淮阳公主在这里有些小事,耽搁夫人行程实属偶然,夫人稍待就可。”
这个时候,婉潞绝不会学那些没眼色的要去拜见公主,微微颌首还礼:“尊驾不必多礼,我不过是刚走亲戚回来,本是新年大节时候,家里也没什么事。”女官又道一声抱歉,丫鬟这才把帘子放下,女官转身而去。
淮阳公主进府去了,外面安静地怕人,秦府的大门依旧紧闭,别的府邸的门也是关着的,就是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
哭声划破了这种寂静,洛安公主府的门再次打开,一群丫鬟婆子被赶了出来,还有人在那里骂:“伺候公主都伺候不好,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婉潞的眉头挑起,难道说这是淮阳公主来为洛安公主出气?
那些丫鬟婆子们虽然知道哭也没有益处,一个个已经忘了什么礼仪规矩,只是在那里哭个不停,旁边跟着的是淮阳公主带去的人,已经有宦官模样的不光是骂,拿着棒子开始敲击她们。
也不往别的地方敲,而是专捡脸上敲,特别是有几个颜色好的丫鬟,那脸上被连敲数下,已看不见本来样子。丫鬟婆子们被赶了出来,最后才是淮阳公主,她怀里抱着个女童,手里还牵着个四五岁的男童,这两个孩子想来就是洛安公主的孩子,女童年纪还小,虽满身重孝,那拇指还紧紧含在嘴里,睁着大眼睛不知道在寻什么?
男童好像知道了些事,只是沉默地在那里走。看来这事就快完了,婉潞听着丫鬟婆子们的哭声,心里泛起不忍,但和公主素无往来,贸然开口求情未免牵连自身。
淮阳公主已经把孩子们抱上车,自己也上了车,宦官婆子们驱赶着那群婆子丫鬟往外走,后面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臣想请问殿下,这些人要往哪里去?”
哭声回荡的街道,突然冒出这么个声音,而且开口就挑战自己权威,淮阳公主不禁恼怒回头望去,威远侯府门口站了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他发束金冠,着月白色外袍,腰上系了碧玉带,脚边还有个三岁左右的女童。
面色俊俏,声音响亮,见到美人淮阳公主的怒气似乎少了些,下巴抬起声音高傲:“往哪去,自然是去给我姐姐陪葬,做下人的,不伺候好主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只有陪葬一事。”
淮阳公主也是个美人,但在这种时候,坐在车里的婉潞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意袭过。这男子往前踏了一步,对淮阳公主拱手道:“公主,素闻您的长姐洛安公主为人宽厚仁慈,她灵去不远,若知道公主您痛下杀手,她不仅不会欣慰反而会难过,公主又何必让洛安公主泉下不宁?”
淮阳公主眼一眯,旁边宦官已经叫出声来:“大胆,公主为君,你为臣,怎可如此冒犯?”宦官的声音吓到了旁边的女童,她哭了起来,男子弯腰抱起女儿,声音依旧没变:“公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何处置他们,陛下自有定论,公主又何必此时大动肝火,百官们知道了,也是有损公主清誉的事。”
就算他再有美色,这时说的话也挡不住淮阳公主的怒气了,她冲到男子跟前:“看你年轻俊俏,也不是个普通人,怎么和老僧一样喋喋不休?”男子依旧动:“臣乃威远侯第二子,姓王名睿,人虽不同,这命只有一条,况且本朝早已废除人殉一例,公主此时又开此例,不光有损公主清誉,也污陛下美名。”
淮阳公主气的跳脚,她知道洛安公主死去消息就冲进皇宫找皇帝,总要踏平秦家才能消去怒气,却被还皇帝训了一番,说这事有皇帝做主,她一个出嫁的女儿管这么多做什么,又说她不似她的姐姐一样宽厚,凡事任性而为,实不是做人妇的样子。
淮阳公主冲出去时就遇到承恩公捆着驸马过来,淮阳公主顺手拔出旁边侍卫的剑就要斩杀驸马,就被皇帝派人喝住。连连受挫的淮阳公主怒上心头,都是洛安公主身边的下人不好,踏不平秦府,难道不能踏平公主府?
此时又被王睿这样说,怒极冷哼:“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王睿依旧平静:“若能以臣一命换这数十条人命,也不枉了。”
淮阳公主举手要打,看见赵府的车,怒道:“我就找人来评评理。”说着扬声道:“世子夫人,我想问问我和他谁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