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族,以凤凰为姓。
雄为凤,雌为凰。
凰轩。
听名字就知道,这位未来的凤王是个姑娘家。
一般情况下,凰轩都是淑雅大气,凛然端庄的。无论是修为还是品行,都让与其为友的麒玄内心叹服。
只是,之所以说这是一般情况下,就是因为……她在龙玉面前,完全不是一般情况下的样子。
寒玉爵因两股来源不同的力道抛向空中不停旋转。
色彩碧绿的酒浆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犹如水晶琥珀一般散发着浓浓的诱惑感。
用指尖勾住酒爵一拨,将之揽入掌中。
身着青色宽袖袍裳的龙玉身形旋转之间,便将那一杯美酒尽数倒入喉中。
从半空中落下,白发的龙祖慢条斯理地走到了还端着酒壶未曾放下的麒玄身边,一边将已经空了的酒爵放置在桌案上,一边抬头对仍旧停滞虚空之中的红袖女子轻笑道。
“今天的第一杯酒,还是我的。”
“该死的蠢龙!”
上次聚会夸下海口,说这次的第一杯酒一定属于自己的凰轩被龙玉气得低咒一声。
她一甩手,将刚刚从龙玉袍角拽下来的珍珠顿时被摔成了齑粉。
对此,龙玉以绝对优雅的姿态耸了耸肩,大方地表示他不计较凰轩的泄愤之举。
见此情景,凰轩被气了个倒仰,下意识地就想挽起袖子揍龙玉一顿——当然,以他们之间的武力值差距来说,要真打起来了还真说不准是谁揍谁。
“你们两个就不能消停会儿。”
叹了口气,麒玄一边继续斟酒,一边这般说道。
“到底是谁挑的事儿!”
红衣红发的凰轩愤愤不平地甩袖落座,端过麒玄递过来的酒爵,抿了一口后还不解气,忍不住狠狠瞪了眼正在旁边整理着装的龙玉。
通体青蓝色金镶玉齿状发饰,随着龙玉心念一动间绕过来,束好了他一头雪白的长发。
指尖抚平了织绣着雪花纹的青裳袖口,龙玉也端起了酒爵,对麒玄遥遥一敬后转头回了凰轩一句。
“清者自清。谁惹是生非,你不晓得?”
“你!”
酒爵狠狠磕在桌案上,凰轩瞪着龙玉,眼睛都要冒火了。
你说她一出生在洪荒极南之地不死火山中的生灵,为什么偏要想不开地跑到极北之地?想看海哪里不能看啊!东西南哪里不可以?她住的梧桐岛一出岛就是一片海啊!
她为什么要脚贱地踩进北海的地界!
为什么要点儿背地碰上眼前这家伙!
为什么还要脑残地跟这家伙深交!!
她逍遥日子过够了要给自己添堵也不是这么个添法啊!
面对凰轩的怒火,麒玄不由苦笑。
说起来,他也是真不理解凰轩到底是怎么想的——若说她讨厌龙玉吧,也不妨事。毕竟他俩一个住在极北,一个住在极南,龙玉平时又轻易不挪窝,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可她偏偏又不!
每次间隔几千年的时间,她就又忍不住颠颠儿地跑来北域,张罗着跟龙玉见上一面。
但你要说她喜欢龙玉吧,每次见面她却都要挑衅下龙玉,然后被龙玉一张利口气得死去活来。
你说说这打不过也说不过,见面就生气。
有意思吗?
“好了,你们先喝着。”
被凰轩直接瞪着的龙玉也不怵。喝了口酒后放下了爵,直起依靠着桌案的身体对凰轩麒玄道。
“我出去会个小友,待会儿再见。”
“哈?龙玉你……龙玉!”眼睁睁地瞧着龙玉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凰轩这次终于一个没稳住,气得拍案而起,对着龙玉离开的方向跳脚。
坐在一边的麒玄见状,满面沧桑地又叹了口气。
**
水流自数千米的山体上飞溅下来,形成瀑布。
那隆隆水声,当真是数千里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若是正常情况下,在这样的瀑布便弹琴奏乐,无论是什么样的美妙乐曲,都恐怕是连弹奏它的神也听不清。
但在龙玉这里,事情却不是这样的。
龙族是水中的精灵。
只要他愿意,那瀑布,甚至在那空中飞溅的每一滴水珠,都可以成为他的耳朵。
他坐在稍高一点的山石上,青色的袍裳边角浸在水中。清幽的琴音传入脑海——琴是好琴,奇清透润,音色极正。但更难得的是,弹奏它的神能够将自己的心境用琴声表达出来。
听得出是有感而发。
瀑布下的岩石,看似在水流的冲撞中始终屹立不摇,却终究是被洗去了锋芒,洗去了棱角。
演奏者在自问。
‘作为在天命的长河之中,被推动着的石头。是选择随波逐流,还是停留在原地?’
指甲在不经意间伸长变硬,锋利的边缘扣入身侧的岩。
那看似坚硬的石壁,在龙玉指下,竟好似豆腐一样,被轻而易举地切割开来。
淡色的唇微微抿起。
龙玉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天命。
他有些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瀑布,那飞溅的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身上,清清凉凉的。
其实,若是真的说起来,这水比北海海眼处那简直能将神魂魄都给冻住的海水温暖多了。可此时龙玉坐在这里,却莫名觉得这冷沁入了心底。
龙祖。
他是天定的,龙族之祖。
因此,他有时会进入时间长河,隐约看到一些模糊的画面,或者听到一些模糊的谶语。
龙族的血脉,会与万物交合融汇,遍及洪荒。
如果是这样,岂不是说明他要与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野兽……然后,生出孩子么?
平日里龙玉一想到这里,脸色就是一阵青白。
他向来心高气傲。
若是他看不上的生灵,连近他身、甚至连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可他透过天机看到的、要与龙族血脉交汇的生灵,甚至有一些还不能化形。
这是要让他与它们……
是以,龙玉一直打心眼儿里抵触着自己身上所背负着的天命。
但今日……
他觉得他似乎从玉微的琴声中得到了一些启发。
沉思了半晌,龙玉突然伸出手,折下旁边树木上挂着水珠的叶子。
将叶子在手里一折,凑近唇边轻轻一吹,幽幽的叶哨声就传了出来——随着叶哨声音的响起,瀑布的水流竟是被瞬间止住。只要龙玉不想,这瀑布就一滴水都别往下淌。
瀑布的突然断流,让玉微打了个滑指。
作为一名修士,天知道他什么时候看到什么会心生感悟。
就像是之前看到冰原,玉微突然就开始推演御水手诀一样,看到瀑布,他突然又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心生感悟。
随便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下来。
玉微也没有刻意撑起屏障防止瀑布的水珠飞溅在自己身上。
他也不在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水珠有多冷,只是取出了琴,开始抚琴。没有什么固定的曲调乐章,玉微只是听着身边瀑布的轰鸣,随意地用指尖在那五根琴弦上勾剔抹挑,随心所欲地想到哪里就弹到哪里。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随随便便的一次有感而发,竟然就能引来龙玉。
不过……
指尖一绕,玉微的琴声跟龙玉吹出来的叶哨声合了起来。
对于精通音律的修士来说,有的时候音乐的交流比口头的交谈,更能够让他们了解对方。
就如同适才龙玉听懂了玉微琴声中的困惑。
玉微也从龙玉吹出的叶哨音调中,找到了龙玉心中的答案。
‘万事万物皆可改变。
只要本心不变,吾即可往。’
一时失神,玉微手下一抖,一根琴弦被指甲挑断。
琴音顿失。
而坐在高一些的山体上的龙玉,也停下了催奏叶哨的动作。
施加在瀑布上的束缚消失,奔流泻下,撞击在山涧溪谷的岩石上,飞溅起百丈水涛。
水雾阻隔了龙玉与玉微的视线,让他们有些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但是,龙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递进了玉微耳中。
“谢谢。”
这是龙玉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道谢。
但玉微确实帮他找到了一直困扰着他的麻烦的答案。纵然这是无意间的——对于龙玉来说,玉微也当得起他这一声谢。
“你想要什么。”
青衣白发的龙玉穿过瀑布,来到还坐在那里的玉微面前。
他低下头来看着玉微,水滴顺着他长发滴答落下,还挂着些水汽的长睫起落之间,让那双淡褐色的眼瞳之中,似乎多了点柔和,少了些初遇时的孤高与清傲。
“只要我能帮你做到的,你尽可提出来。”
龙玉轻轻开口,这样说道。
玉微当然听得出,龙玉在说这话时有多么认真——他说话时一字一声,语出法随。随着话音落下,玉微甚至能够感受得到冥冥之中有契约的力量运行在自己与龙玉身侧。
只要他开口。
只要龙玉能够办到。
那么无论他说什么,无论要龙玉付出如何代价,龙玉都会替他完成。
这本是玉微此次北海之行的目的。
他看着眼前的龙玉,几乎就要说出自己所梦寐以求的、要了解混沌秘辛的愿望。
然而,就在玉微的话来到了微张的唇边时,适才刚刚那清冽干净的、与自己的琴音结合得完美无瑕的叶哨声,不知又出现在了他耳侧,惹得他心中一动。
于是,他对龙玉说出了,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吾之机缘,在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