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 也不见老师开讲。”
啃完一整颗果子，心中因跟兄长相对而坐生出的紧张感并没有完全消弭。通天看似淡定地将果核碾成粉末拍手消化掉, 而后又顺手开了刚从玉微桌里顺出来的甜酒。
所谓酒壮怂人胆，在洪荒时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嗯, 至少两口甜美的醇酒自喉间火辣辣地烧入胃中，让通天有了没话找话的勇气。
“……这些时日，师尊没少为外界操心。”
听了通天的话，本就没什么心思看书的玉微顿了顿，慢慢将手中的书简卷了起来。
他眼神冷了冷。
声音虽轻，却同样泛着凉意。
“怕是最近，都不会开讲了罢。”
为外界操心？
以他们师尊的能力, 以昆仑山的超然, 任外界打生打死也总与昆仑无干，师尊还有何事需得操心？
玉微一句说了等同没说的话语，令通天略微不耐地扬了下眉梢。
对于他的困惑玉微看在眼里。
然而，玉微却并未多说什么。
毕竟这些事情, 若是他无这些岁月经营, 也一样无法悟透。他又如何能够占着先知的优势来嫌弃他家小弟的迟钝？而有些事情，也并非他不愿告知长兄小弟。
而是……
告知于他们而言，并非好事。
握着玉简的手指微微用力，虽因克制并未捏碎玉简，圆润秀气的指尖却仍泛起淡淡的青白之色。
玉微的纠结通天看在眼里。
还是那句话，通天这神并不笨，有些事情他看不懂, 就只是单纯因着他不愿懂罢了。
可在他愿意了解的领域，通天反应之快，当真令神叹为观止——譬如现今，玉微只是心情略有不好，除却捏着玉简的手指更加用力三分外没有任何表露，他还是极其眼尖地察觉到了。
“总归与我等无甚干系。”
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玉微捏着玉简那只手的手腕。
酒瓶被搁在床边，通天仗着自家二哥是近身废又不会轻易对他动用大型法术，略略用法力护体遮挡住两记电击后，成功牵到了他二哥的手。
略低着头，将玉微紧紧捏住玉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而后，通天抽出玉简，用自己的手指与玉微的手指十指交扣。
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通天愣是没让玉微感受到半分暧昧。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
那种富有着极强感染力的真诚，是像玉微龙玉这种骨子里便浸着警惕怀疑的存在永远都学不来的。
“那条……嗯，龙君。”
提到龙玉的时候，通天习惯性地想用“那条龙”来代指。但想起他此时正在自家二哥面前，而玉微又颇为在意龙玉，自己如此指代，玉微怕是会不高兴，故而他最后只是颇为别扭而不在意地嘀咕着改了敬称。
“怎地说也是盘古氏。父神后裔，只要他自身莫做危害洪荒之事，自然不会出事。”
有些不情不愿地在嘴上认可了龙玉“盘古氏”的身份。
通天想了想，有心要黑龙玉一句，但最后还是为了照顾玉微情绪而将那话给咽了下去。
最后，他所吐露出来的，唯有对玉微的安慰。
“总而言之，二哥你不必为他担忧！”
听到这里，玉微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他眼神柔和了一瞬。
某一时刻间，玉微似乎是想要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微笑。
可到最后，那笑容还是在不曾被通天察觉到的时刻里，就消失在了玉微眼底。
自家弟弟的体温随着与他交握的手指肌肤处传来。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是一种偎贴着心口，却也几乎要灼伤他的灵魂的温度。
‘通天不适……’
心中有个朦胧的念头正在升起，下一时间却因门口处突然的响动而蓦然消失——玉微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须臾间凝实，眼尾余光一扫，薄唇轻抿间，他面上的神情就从淡然转为冷厉。
“刺啦”一声轻响。
东霜摸着自己如花似玉的俏脸，秀美的面容上满是委屈之色。
“微微，你怎能照他神脸打？”
“怎地又是你！”
面对着身形犹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门口的东霜，玉微尚且不曾说什么，通天倒先一步炸了毛！
他眉梢微竖，与玉微交握的手瞬间便松开并从虚空中抽出一柄长剑。
一向充满了明媚与活泼的眸子里布满阴霾，通天站在玉微床前，将兄长的身影半遮在身后，持剑冷对东霜，身上竟是有着近似于暴戾的煞气在凝聚。
“哎呀，小弟弟你挡着阿姊看微微了，让一让啊。”
通天一身的杀伐之气并没能带给东霜半点影响。
大袖一挥，这位水姥歪了歪头，面上带着一种柔美纯粹的不满，看向通天的目光与言辞中，带着一种别样的坦率。
“……”
这一次通天没再跟东霜废话。
很显然，不知道为何并未在与鸿钧谈话后，随晨玄一同离开的东霜这些日子以来、对玉微的纠缠不休惹恼了通天。
不再废话。
翩然红影划过虚空。
“嗡”的一声剑鸣，雪亮剑光在神的视线中只留下一抹微微残影。
仍然坐在床上的玉微眼底划过一丝讶然。
因着诸事缠身，玉微其实已有许久不曾再与通天接触过。因此，他并不知晓通天竟在剑道上有了如此之神的造诣——虽说玉微在近身上是外行，但灵魂法则的特殊性还是给了他不同的视角。
在玉微的眼里，通天剑上已有道韵萦然。
无论是出剑角度还是身形走位，无不切合“道”的轨迹。
然而，就如当年老子一般。
对于自家弟弟在剑道上的突破，玉微并无半分欣喜。
相反，玉微反倒是略蹙起了眉。
比之前老子所见时更为直观的是，玉微切实地亲眼瞧见了通天因东霜而起的杀意。
三清，怎能走杀道！
“嗯，弟弟真乖。”
这边玉微还在为通天而忧心，那边身体分明已被通天切割成几十块的东霜却化水于玉微身边重聚——她满意地赞美了通天一声，而后得寸进尺地上了玉微的床，秀气手指毫无犹豫地径自往玉微后腰抚去。
刺目电弧骤现。
一直选择以静制动的玉微终于有了动作。
他将本体为水的东霜以电网隔开，旋即一个短距瞬移来到通天身边。之后，玉微扣住他手心，当即渡给自家弟弟一道清气。
“啧，微微真是个好哥哥啊。”
啧啧一叹，东霜也不强求。
优雅依靠在床头，东霜将身侧卧，并不掩饰自己玲珑有致的女性线条。
贝齿轻咬红唇，这位女神柔软眉目间显出娇憨之态。
她仿佛是真心感慨了一下玉微与通天之间的情谊，而后转而又仿佛受尽委屈的娇女一般，带着几分哀愁地望着玉微，看起来弦然欲泣。
“但你怎舍得对阿姊下这般重的手嘛！”
“你来此有何目的。”
完全将东霜的话当耳旁风，玉微眼睫都没动一下，只是这般冷然问道。
虽然对东霜心怀厌恶，但玉微明白，以东霜的性格并不会在不经过自家师尊允许的情况下，随意来闯他寝殿。
他毕竟是鸿钧的弟子。
东霜还没有敢色胆包天到敢在别神地盘上，真的对人家弟子做什么的地步。
“唉……微微真是，一如既往的正经。”先是一声长叹，东霜随后却又轻笑着咬着指尖，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中水光流荡，更显风情万种。
“不过姐姐就爱你这种正经。”
这么说着，东霜也不起来。懒洋洋地蹭了蹭那还残留着玉微体温的被单，而后无视掉玉微背后似乎很想将自己片了的通天，支着下巴对玉微说。
“嗯，你等师尊呢，要你们准备准备。”
说到这里，东霜忽然又温温柔柔地笑弯了眼睛，不怀好意地压低了声音对玉微道。
“过段日子，山主要带着你等去北海长长见识……微微弟弟，我记得你跟北海的阿玉关系很好？嗯，那也是个小美人儿呢。就可惜脾气比你还差……不知道有你站在前面，姐姐能不能有福分看到他的另一面。”
“呵……哈哈哈哈哈……”
传递完鸿钧令她来传的消息，东霜便自行离开了，只留下一串声线柔美却放肆的大笑声。
丝丝缕缕的杀气将玉微从怔然之中惊醒。
“通天！”
一声轻喝。
通天轻抿嘴唇，冷哼一声，将自己的剑收归剑鞘。
“这等轻薄之徒！我必……”杀之。
最后两个字不曾说出口。
因为，他身边的兄长已经近乎是厉声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早晚如何？！”
玉微很少做出如此失礼冲动的事来。
但是，因为清楚通天随后想说的话，玉微才不自觉地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正是有着两世记忆，玉微才会比老子更清楚通天如此行事的弊端。
记忆中那位已经模糊到无法辨别身形的“灵宝天尊”再度刺入玉微心间。
他拢在袖中的手指有些颤抖。
难道，他到了。还是……会眼看着通天走入杀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