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的世界, 凡族与修士泾渭分明。
然而在远离人族政治中心,一向被所谓人族“正统”视为“蛮夷”的东夷部落, 这个界限却显得很模糊。
除了一些修为实在超越凡族太多的老妖怪之外,修为低一点的族人基本上都被混编进了族中的护卫队里。再加上东夷无论是被人皇轩辕击败之前还是之后, 都居住在穷山恶水之中。
居住在中心地区的商人,大概要孩子十三岁才成丁,整训两年后投入实战。
而在东夷部落,七八岁的孩子却已经是在丛林里与野兽们搏斗的老手了。
炎黄部落的子孙们面对东夷时。
就仿佛当年的妖族面对巫族。
一方强在势众,一方利在兵精。
因此,即使已经对眼前的局势做过充足的估算,黄飞虎率领的军队还是在东夷部落手下吃了大亏。
数点着自己手下兵卒的折耗数量。
黄飞虎的眉头几乎拧成死结。
第一次作为一军主帅出征, 就遇上东夷这样的一块难啃的骨头, 黄飞虎只觉得自己肩上扛着的压力重逾千斤。
经此一战,黄飞虎立刻就认识到了——若要想在商背靠的截教不出手的前提下战胜东夷,使用常规战术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的方法,就是用智, 用奇, 用险。
但是,这样用兵,赌赢了那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是赌输了……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统帅带兵打仗啊。
他明白,若是这一仗他输了,那么他赔上的就是自己的前程,是他们黄氏代代名将的脸面。而最重要的,是他一旦战败, 就等于将他师尊闻仲交给他的出师考卷做得一塌糊涂。
闻仲当初之所以会收黄飞虎为徒,其主要原因是为帝辛找一个伴读。
次要原因是——他想要为商培养出一个接替他成为商的守护神的人。毕竟,闻仲作为修士也是需要时间去闭关修炼突破境界的。修士闭关时间又不短,守护商朝却是时刻都不能间断的任务。
黄飞虎非常有幸地成为了唯一的候选人。
这么多年来,黄飞虎用自己的聪明坚韧与忠诚圆滑赢得了闻仲的宠爱。这位一丝不苟的殷商太师对黄飞虎的表现非常满意,所以才会黄飞虎如此年轻的时候,同意帝辛将之拔擢到现在的地位。
然而闻仲从来都是一位严师。
在他的眼里,黄飞虎还需要一份出色的答卷来证明自己。
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黄飞虎远征东夷。
想到这里,黄飞虎轻轻舒了一口气。可他用手指一勾面前的卷籍将之合上的同时,眸中流露出的,却是坚毅之色——三十万精锐,五十员大将。再加上戍守东方的东伯侯姜桓楚所派遣过来的十万大军,他手里就有了四十万的部队。
若是凭着这些部队他还不能够战胜东夷,那么他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自己的师尊与父亲弟妹?
然而黄飞虎以及他麾下的将士们,甚至包括对面东夷部落的儿郎们都不知道。
那高高的九霄云外,诸天圣尊正在冷眼旁观。
对于这些人类而言攸关性命的得失荣辱,在这些圣尊眼中不过轻如鸿毛。对于这些人类而言要拼死守护的家国族人,在这些圣尊的眼中亦不过是可以恣意调动的棋子。
东夷与商之间的仇怨素来已久。
他们反了,并不奇怪。
虽然这次东夷反叛的时间有些蹊跷,但最终也不过是让老子与此次并不入局的准提皱了皱眉而已。
因为如果东夷之反有蹊跷,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是元始动的手脚。
但一来元始并不能影响东夷,甚至说起来阐教第三代的首席大弟子轩辕黄帝,还是东夷部落的仇人。二来即使他们反了拖垮商朝,对于如今的阐教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
殊不知,元始就是抓住了他们这样的心理,才布下了这样的局。
他早已物色好了取代商的选择。
如果此时有其他圣尊正在玉虚宫的侧殿之中,一定会为此时的景象感到错愕——因为一张雪帛制成的锦绣山河图,正悬挂在宫殿的墙壁之上,仔细去看,正是人类疆域的山川地貌。
元始坐于殿侧,轩辕黄帝正站于其后。
而站立在山川图前,正在指点江山侃侃而谈的,却是一名雪发黑瞳的青年男子。
“商封诸侯,数逾百计。但算起来真正能给商造成致命威胁的只有两地——北疆与西岐。但是,若说真正可能颠覆商的却只有……”
说到这里,青年食指在地图上一划,指点在人族疆域的最西点,勾勒出了一片肥沃的厚土。他嘴唇微翘,眸中闪动着自信的光芒,以恳切的语气说道。“西岐!”
“这么肯定?”
轻掀眉眼,元始询问着姜尚,目光却笔直地落在了轩辕的身上。
在元始那份记忆中的姜尚是谨慎而圆滑的,但现今被轩辕培养出来的姜尚,却是自信张扬的。一时之间,他不由得有些犯嘀咕,自己任由轩辕去教导姜尚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天定封神之主,在面对人主之时,应当是辅助者而非替代者。
轩辕可别遗憾于自己小儿子昔日没能当成帝王,头脑一热把昌意的传世给往人主上培养。
被自家师祖瞥了一眼,轩辕明白元始是在担心什么。
一时之间,他也不免有些汗颜——因为吧,其实在刚将幼小的姜尚抱回去时,他看着小家伙那张与昌意年幼时足有九成相似的面容,一个晃神之间真的隐约有过想要在今生圆了昌意夙愿的想法。
但轩辕毕竟是轩辕。
他非常清醒地意识到了属于昌意的机会早已不在。
如若强违天意,其唯一可能的后果就是坏了昌意今生的机缘。
所以无论是阐教封神的大局,还是单单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轩辕都不可能让姜尚生出想要成为人君的念头。而且,就算是姜尚有这样的苗头,他也会在第一时间就将之掐灭。
瞧着轩辕的样子,元始放了心。
“自然是西岐!”
元始与轩辕各自心思回环皆在瞬息之间。
那边姜尚在听了元始的问话后,想都不想地便一口咬定:“东伯之域临近东夷,南伯封地尚有妖物杂居。北疆之地虽物资丰饶,巫族亦不曾相扰,但那伯侯崇侯虎却绝非是开国之才。除了西岐,还有谁堪当天下!”
“……呵。”
望着如此的姜尚,轩辕却是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隐约听到了自家师祖的低笑声——心底轻叹了一声,轩辕垂下了目光。
他知道他师祖是要磨砺姜尚的。
认真地讲,元始愿意想办法培养姜尚,到底还是他的福气。若非姜尚乃是天书的命定之主,那么只凭着他的天赋与智慧根本不值得元始多看一眼。
姜尚——
那边的姜尚还在坦然地叙述着自己的观点,因为元始刻意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势,所以这个大胆的孩子并没有在圣尊面前回话的紧张感。然而他却不知,他这样的行为给他引来了何种“灾难”。
但这样也好。
那个孩子是昌意的转世。
只是他同时却与轩辕记忆中的昌意相似又不同。
他与昌意一样喜爱舞琴弄萧,却不似昌意那般贪婪女色。
他有着与昌意一样的天赋爱好,却也没有昌意的沉静冷郁。
恍惚之间,轩辕似乎发现了那么一点点规律。
当年的昌意身上的优点,被姜尚继承与保留了下来。而那些或许是导致了昌意败给玄嚣的因素,却统统自姜尚身上消失了——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天慢慢克制削减去的。
指尖微微陷入了掌心。
轩辕心中种说不出来的愤怒。
他的儿子是那么地渴望成为人皇,即使是轮回的力量也不能削弱这一份渴望。
可姜尚,却注定不能成为王。
指尖的肌肤感受到了一丝湿润——那是指甲刺破了掌心皮肉,所浸润下来的血液。轩辕垂下头,咬紧了牙关,面对着如今的局面,他一半是感到痛心,一半是感到屈辱。
早在年幼的时候,轩辕就曾经听到过他老师龙霁以压抑口吻讲述过天道命数。
可直到这个时候,一直作为天之骄子生活着,只在自己子孙后代问题上栽过跟头的轩辕却才真正品尝到了这种无力感。即使是他的孩子已经转世,却仍旧逃不开命运的摆弄。
天道,天道……
因着心境的骤变,轩辕一时间有些克制不住泄露出了异样的气势。
这种变化很微妙也很隐晦,如果不是他身前坐着的元始乃是一位圣尊,更重要的是一位与他有过相似心境的圣尊,恐怕不会发现轩辕这一点点小小的一样。
然而没有如果。
元始没有去看轩辕,心底却颇有几分捡到了什么的欣喜。
转望向姜尚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元始心想:姜尚这孩子,他就看在轩辕与龙霁的份儿上,多照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