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光下, 颜色晶莹剔透,仿佛有流金在果皮下转动的果粒, 被微微颤抖着的修长手指送入唇中。
一入口,浓重的甜香味立刻在口腔之中爆开, 一股霸道的药力瞬间侵入五脏六腑。这股药力先是使得吞服下果实的人停止了之前的颤抖无力,但还不待吞服之人做出任何反应,剧烈的疼痛就随着进入胃中的果实一下子扩散至全身。
剧痛使得吞服果实之人双腿一软,一下子向地面摔去。而之前就在他身边站立着的银发道者见状立时伸手一揽,避免了他摔倒在地上的命运。
抱住自己的弟子,玄都默然垂眼,眼睁睁地看着神农被那股药力折磨得浑身颤抖, 连指尖都在不住抽搐着的样子, 他极力地按捺着自己想要即刻就为神农驱逐药力的心情。
直等到神农脸色发青发紫,眼瞳都有些涣散的时候,玄都才熟练地将一颗金丹塞进神农嘴里,一手抵在神农后心的位置上, 助他化开药力。
眼见神农终于在金丹的治疗下稍稍缓过了劲儿, 玄都脸上的冷色终于稍稍地淡了那么一点点。
靠在自己师尊肩膀上,被疼痛折磨得脸色苍白的神农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从开始遍尝百草之后,像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虽然每一次都因为玄都在身边的缘故,神农并没有把自己的小命玩进去。但是被迫看着自己的爱徒受这种罪,却迫于神农当初立下的誓言不能阻拦也不能以身代之的玄都脸色还是一直黑得很恐怖。
只是……
看着神农毒发,玄都脑子里就一点责怪的想法都没有了——他满心剩下的,只有对爱徒的心疼。
然而对比起一碰到自己徒弟的问题就冷清修者风度全无的玄都大法师, 某位被人心疼的家伙却没有半点自己在受罪的自觉。或者说,对比起自己受的苦,神农更在意自己受苦后所收到的效果和意义。
因为担心自己的法力会阻碍尝试百草时的效果,是以自尝药开始,神农就一直将自己全身的法力禁锢了起来。而每一次药力发作,他都会竭力将之效果记录下来。
就比如现在——
深吸一口气,神农强行忍耐着自己身上还残存着的痛楚,靠着自家师尊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简,认真地记录下自己刚刚的感悟。
‘一切的付出都是有价值的。’
神农这么坚信着。而事实,也却是告诉神农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伴随着他的所作所为,人类的凡族因病而亡的机率在不断下降。而因此,神农在全人类中的威望也越来越高。
然而正沉浸在兴奋中的神农和对徒儿心疼万分的玄都都不想到过另一个更明显,也是更现实的问题。那就是——神农的身体,真的经得过这些药力的侵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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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缓缓划过长鞭赤褐色的鞭身,身为圣尊的老子能够轻易地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力量。
回想着那名叫做白鹤的小童儿说的话,老子若有所思地握住鞭柄,眼眸微转,目光落在一边的某一株植物上。腕部轻轻一抖,手中长鞭瞬间在空中舒展开来,鞭梢扫过那株植物的枝叶,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这株植物的所有功效与特性。
微微眯起眼眸,虽然本身就对那植物的功效了如指掌,但这些信息到底是自己回想起来的还是通过鞭子传达过来的,老子还是能够分清楚的。
‘玉微的炼器之术,当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这么想着,老子收回了鞭子,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显得并不怎么轻松。
老子当然知道对于自己的徒孙来说,这样一条鞭子会是多么大的助力。然而——他握着这条从玉虚宫他二弟那里送来的鞭子,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送出去的意思。
因为……
老子不知道,他那位向来好算计的二弟这一次到底在算计着些什么。
他总是觉得,从提出三皇五帝的概念开始,他那位好二弟就在默不作声地撒下了一张大网。而他,就算能够感觉到这张网的临近,也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因为元始这一次所布下的是阳谋。
试问,当你面对着绝对的利益,对方所向你索求的不过是微末的报酬。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圣尊,又有几人能够抵制住这样的诱惑呢?
没错,就是微末的利益。
事实上,这段时间老子对元始冷眼旁观到如今,所得到的结论却只是元始在巧妙地洒下各样善因,让一些在洪荒之中有实力有地位的大能欠下他果报而已。
要说元始要利用这些果报达成什么目的,老子实在是想不到。
毕竟果报这种东西,虽说对于越是强大的存在来说,就越是要尽早还上,否则可能会阻碍自己的修为进程。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强制性的东西,有的时候如果欠下果报的人觉得要还这个果,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也完全是可以不还的。
所以说,他二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皱着眉思索了半天,老子最终还是没有想到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因为这位三清之首就算心思再如何灵敏通透也绝对不可能想到,自己那位弟弟拥有着一段有关于未来、或者说是有关于前世的记忆。早在无数年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对于某些可能、将要发生的事情未雨绸缪了。
因此,在这样的条件下,老子到底是唤来了自己座下的童儿,送出了元始送来的赭鞭。
果然还是那句话,面对着元始的阳谋,不动心者,真是寥寥无几。就算是修无情之道的圣尊,也无法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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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切的脚步在踏入殿内后就变得轻巧了起来。
站在殿门口,慈航远望着自家师尊的身影,脚步,不由得有些踌躇难举。
在窗前,一身白衣的元始闭着眼睛躺卧在靠窗的躺椅上,静静享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他纤长的睫毛密密地覆盖在眼上,气息均匀且悠长,看上去似乎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慈航的目光扫过元始那因阳光的抚慰而显得柔和了不少的五官,某一瞬间竟有了不忍心打扰自家老师难得小憩的想法。
然而,正当慈航不自觉地想要退出殿门等会儿再向老师汇报自己手边情报的时候,之前元始对他们师兄弟的叮嘱却还是让他稳住了脚步,在定了定神之后快步走上前去,跪倒在了自己师尊面前,开口道:“师尊,白鹤童儿回来了。”
“……”
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仰躺在躺椅上的元始张开眼眸,一双黑色琉璃般的眸子里似乎还隐藏着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水汽。
这般样子,完全是一副标准的大梦初醒之景。
“嗯。”
那从鼻腔里哼出的淡淡一声应答,令慈航在某一瞬间怀疑自己老师到底有没有认真听自己的汇报以及自家老师到底有没有从小憩中清醒过来。
但下一刻元始接下来的言语,却是使得慈航打消了自己这对自家老师不是那么恭敬的念头。
因为元始说——“此时我已知晓,六徒儿,你且去,着令你大师兄三师兄,于殿前等候。”
“是师尊。”想都没有想地就应了一声,慈航当即站起身来再度离开。
因为今生有意锻炼自己弟子们的应对能力以及口才等等与修为无关的方面,是以虽然玉虚宫并不缺打理事务的童子,但元始座下的十二个弟子还是在轮流着看守山门打理昆仑事务。
只是,虽说如此,很多事关元始本身的事情,他们还是并不知道的。
就比如这一次元始派白鹤童儿去八景宫送赭鞭一事,当值的慈航就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只是在元始的特意关照下才会注意白鹤童儿的行踪,并在白鹤童儿回来的第一时刻,就来自家师尊这里报告。
所以,他们也就更不可能知道,元始这时候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感觉到慈航已经离开,元始再度微阖起了眼眸。他微微侧头,以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中又带着点优雅的姿势靠在躺椅上,做出个这段时间来比较常见却又与元始一般情况下画风并不相符的动作。
如果老子通天、或者龙玉龙霁等熟悉元始的人在这里,一定能发现他的不对。
只是……没有只是。也可能是某个真相或事实并不到它应当浮现出水面的时机,所以,即使征兆早已来临,却也依旧不会有任何人等注意到它。
甚至于,就连一向敏锐的元始自己,都没能够发觉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反常。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