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刚与爱人重新见面的伏羲并没有想到, 在归来的同时,一个噩耗正在不远处等待着他。
沿着洛河走向九河部落的地界, 身着一袭水蓝色长袍的宓娘只觉得恍如隔世。
如今的宓娘,与离开九河部落的时候, 又有了很大的区别。
一袭古朴而又典雅的水色袍裙穿在身上,其上缜密细致的绣纹彰示出巫族绣娘们精湛的手艺。长长的裙摆在身后拖延,那近乎于透明的色彩几乎与地面上的茵草色彩融为一体。
乌黑的长发间编织着拇指大小,剔透莹润的上品珍珠。白皙的前额处,饱满漂亮的水滴状蓝宝石额饰点缀在那里,那幽幽的蓝光与其耳垂上的两颗耳钉,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块原石。
宓娘现今身上的打扮, 已经与任何一个巫族人没有任何差异。
如果不是因为巫族的血脉有特殊的波动, 那么恐怕就但凭她现在的妆容举止,任谁也不会觉得她不是个巫族。
不过,对于这样的改变,宓娘心中有的只是满心的甜蜜。
指尖轻轻碰触自己的小腹, 宓娘美丽的脸庞上满是即将成为人母的柔美笑意。
没错, 宓娘怀孕了。
在霖向宓娘求婚后,他们即刻举办了低调却又郑重的婚礼。为了侄儿/甥儿的婚事,就连一向忙碌于族务,如今很少与这边族人会面的祖巫玄冥,以及一直在昆仑清修的龙霁都不约而同地赶了过来。
这样一来,霖的父族母族也就齐了,充分地体现出了对于宓娘这个媳妇的重视。
当然, 他们的婚礼是没有通知九河部落这边的。其原因,自然是出于宓娘对自己家那点事儿的心结——哦,或许,还要再加上那么点霖的私心什么的。
总而言之,直到现在华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孙女儿已经给嫁人了。
巫族的长情是出了名的。而龙族……亚龙糟糕的□□不算,论起龙族真正的爱情观,还要看从一而终、对爱人生死相随的龙姝。所以,作为共工与龙姝的儿子,霖对爱妻的态度也是一直很好。
后世人族中经典的戏言: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放在这对小夫妻的身上显然是极其的不合时宜。
或许是因为人类容易受孕的体质吧,在婚后没有几百年的时间,宓娘竟然就怀上了孩子。
不论宓娘的天赋如何,能不能生下天资极佳的孩子,太子妃的孕事都令久久没有什么喜事的巫族好生轰动了一阵子。甚至于,巫城之中还特意为了这件事举办了一次宴会。
而宓娘这一胎怀孕三年还没有显怀,更是令很多巫族高层整天带着笑。
因为众所周知,人类的孩子无论是凡族还是仙者,只要生子就是一年的孕期。而孕期一旦超过了这一年的时间么……结论就很明显了,这怀的并不是人胎。
面对着继承了霖血统的子嗣,那些如今正与恶劣生存环境奋战的巫族人们甚至还抽空开了盘口下了赌注:就赌他们的太子妃这次是能生个纯巫血的孩子,还是生个龙蛋,还是生个跟霖一样继承了龙血与巫血两族血脉的孩子……
对于自己族人这样高涨的娱乐精神,就连霖也是一时无语。
而面对着巫族的团结,以及族中融洽的族群关系,宓娘也颇有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只有真正在巫族族群中生活了,才会明白,这个种族凭借着稀少的人口,为什么竟能够与数量百倍甚至千倍于他们的妖族分庭抗礼。
这其中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巫族单体能力个个出挑所能尽数解释的。
想到自己最初离开九河的原因,宓娘一时间也有些黯然。
如果,人类的内部气氛也能够如同巫族一般……那么恐怕,就不会分裂成那么多的部族互相摩擦不断,也不会有族人因为她父母的关系,对她冷眼相向了罢。
脑海中抱有着这样的念头,怀着孩子的宓娘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祖母华胥。
如果说宓娘对于九河部落的留恋有什么,那么恐怕除了与母亲之间相处的、幼年时光留给她的珍贵记忆,那么就只有那位慈祥温柔、对她无比体贴的祖母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宓娘偶尔也会在闲暇之时回忆起自己的祖母。而在怀孕之后,她对祖母华胥的思念就更胜以往,对于自己大婚却不曾将消息告知祖母的事情,也略微生出了那么点愧疚之心。
想着想着,宓娘就抽了个空子,给巫族这边留了个信就动身向九河部落走去。
而巫族这边,霖前些日子玄冥那边族人战事有点吃紧,故而不得不带领一部分族人赶去帮忙。其他的巫族则虽然很看重宓娘腹中的少主,却并不觉得宓娘回趟娘家会出什么事儿。
毕竟九河部落距离东海其实不算远,巫族如今就算是再怎么不理世事,也不至于对这个人类之中崛起的黑马没有半点认知。
因着太昊当上人类共主,九河的边缘愈发干净没有威胁。再加上巫族的孩子还在母体的时候,会对母体产生保护,以至于怀着巫族胎儿的女人一般情况下实力会不减反增,所以那些巫人倒是心大得很,想了想就对宓娘要只身回娘家的事儿拍板同意了。
然而,内部一向是极其团结的巫族根本没有想到,宓娘这一次回家,竟然会有……来自族人的威胁。
而宓娘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次返家之行,竟差点成了与丈夫的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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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配再回到九河!”
手里的短锋直抵宓娘心口与腹部,风哲俊俏的脸蛋上流露出对宓娘深深的憎恶。
“……你……”
一张口,殷红的血水就顺着唇边流淌下来——宓娘的一双黑眸瞪视着面前这位自己父亲的左膀右臂,一只手死死攥住风哲拿着抵在自己腹部剑锋的手腕,却无法阻止那柄短剑插入她的肚子。
腹中的绞痛令宓娘又惊又慌又恨。
那双美丽的黑眼睛几乎被仇恨染得猩红——她从来不意外风哲对自己的厌恶,因为风哲的孩子,就是死于九河部落的那场内战。然而,宓娘从来没有想到过,深受自己父亲信任的风哲竟然会对自己下杀手。
再者,说一千道一万,就算她不是太昊的女儿,也总还是人类吧。
为什么……风哲竟能够对于一名怀有身孕的同族,下这么狠的手?
两处丹田被剑刃狠狠贯穿,宓娘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都逐渐地模糊了起来——隐约之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粘稠的液体,顺着自己的大腿滑落下来。
孩子……
孩子……
她和丈夫的孩子……可能……
这个恐怖的认知在脑海中炸开,令宓娘瞬间被恐惧与仇恨所淹没。
因为我母亲发动的战争的害死了你的孩子,你就要害死我的孩子么?
宓娘猩红的眼睛瞪视着风哲,她心中对于自己面前这个女人、对于人类这个种族的负面情绪、或者说就是仇恨,在这个时候到达了顶点。
孩子没有了……
好恨啊……
说什么怀上异族的孩子不配再待在部落里,不配再做首领的女儿——宓娘对于风哲的这般言辞,心底竟只觉得无比荒谬。
她以为她在意那所谓人类公主的身份么?
她回九河部落,从来都只是想看看祖母罢了……
至于嫁给异族……种族天赋全靠血脉传承、对之无比看重的巫族尚且没有对她这名外族太子妃说些什么,为什么她的族人竟是如此的排外、如此的……不留情面。
人类……
人类……
在风哲冰冷的瞳孔中,倒映出宓娘的身影——血泪顺着她精致的脸孔滑落下来,那双原本柔和美丽的黑色眼睛,如今被血色尽染,充斥着狰狞的仇恨之色。
面无表情地将深深刺入宓娘身躯的短剑拔了出来,风哲看着宓娘的身躯倒入洛水之中,望着那一汪血色逐渐晕散,突然有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留下。
她知道杀死族长的女儿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但是,她从不后悔在这次不经意间与宓娘的碰面中杀死了对方。
因为……
‘铭儿,娘给你报仇了,你看到了?看到了么……’
心底一遍遍地这么念叨着,天生性子淡漠的风哲泪流满面。
闭上眼睛,风哲手中的短刃剑锋一转,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身体——族长对她一家恩泽极重,而她却为了给儿子报仇杀了族长的女儿,她心底又怎能不对太昊感到无比愧疚呢?
但是,杀子之仇无法不报。
所以在将刀刃扎进宓娘身体的那一刻,风哲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要活下去。
感受着血液流出,意识抽离,风哲弥留之际隐约看到了一道修长的白影来到自己身边,耳边,似乎还响起了一道模糊的抱怨声:“啊啊啊啊,这个月第三十四起仇杀案了嗷!你们人类法力既然不济,难道就不能消停点么!死亡比例都快赶上巫妖斗殴和妖族内斗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