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 酆都也知道这两位玄门圣尊上门是怀揣着何样的心思。
而在巫妖二族一事上,因着与巫族之间的渊源, 他鬼府也的的确确是失去了公允的立场。所以,纵然被如此监管着令酆都心下不快, 却也并没有似女娲或者倪君明那样,切切实实地或明或暗对前来圣尊心怀敌意。
这就是体现出的酆都那淡薄心性的一点上来了——恐怕这洪荒之中,也只有对身边一切都凉薄无情的酆都做得到这一点。在他的心目中,只要对方有道理,而这道理也符合天地之间大势所趋,那么他照做就没有什么不对。
而其他的,譬如强者骄傲这种东西, 在酆都的心底都是一种非常模糊的概念性的东西, 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根本无视了身边两位在洪荒世界中位高权重实力强悍的圣尊,酆都照常处理着手中鬼府的日常事务。而因着酆都的态度,在下方断案的几位判官,也在某些决断将断不断、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来到酆都身前请旨, 并不在乎一边的老子和元始兄弟两个。
不过老子和元始也并不在意, 甚至来说,比起忍耐力,常常一闭关或者炼药炼器就是以万记年的老子元始,比这些鬼府高层更强。
甚至于,在鬼府断案的时候,元始还一边品茶一边观看,心底颇有几分好奇。
这可是他两世记忆中, 唯一一次观看鬼府断案呢,即使贵为圣尊,元始对这自成体系且有些排外的鬼府了解也并不算深。
即使是在前世记忆中,大教鼎盛之时,当时玄门释教,也不过是向地府安插了太乙救苦天尊与地藏王菩萨这两位弟子罢了。且这两位弟子还都对鬼府核心中枢插不进半步,只能在边缘之处观望。
所以,对于鬼府,元始一直是抱着一种略带审视的心态。
而鬼府之主,鬼帝酆都,就更是令元始好奇——这,到底是一位怎样的神灵呢?
不过老子和元始的悠闲,以及酆都的不快都并没有继续下去多久。随着越来越多的妖族魂魄魂归鬼府,一道突如其来的痛楚突然在老子元始体内炸开。
老子身形不自觉地微微一晃,端着茶盏抿着杯中茶水的元始更是牙尖轻叩瓷壁,险些咬下一块杯口。
而他们都不曾为自己的失态而在意。
纤细白皙的指尖抹过唇角,元始微微垂眸,看了眼遗留在自己指腹上浅金色血液,当下回首对唇边同样噙着一丝血色的兄长微微点头。
脊背中段的一处适才那突如其来,仿佛断裂一般的痛楚,以及此时他们兄弟无缘无故受的伤,都再清楚不过地彰显出了一个事实——不周山,出事了。
一边担忧着不周山与洪荒大地现在的情景,一边又暗自思忖着巫妖之争应该也差不多该结束了的元始兄弟两个当下便起身,准备与酆都辞行。
却不料,这位鬼帝面对着老子和元始,竟然微微扬了扬眉梢,而后也站起了身。
“洪荒有变,魂散遍野。此时亦与我鬼府有关,两位圣尊可否与酆都同行。”指尖一点,案上鬼玺飞起落入掌中,酆都微微抬了抬眼,以一种看似商议实则确定的语气如此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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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殷红的鲜血大口大口地自口中呕出,耳鼻眼尾之处,亦有鲜血蜿蜒而下。半跪在地面之上,烛九阴被一边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的长琴扶住,才勉强没有倒下。
这一次的巫妖之战,其惨烈程度远超长琴所思所想——这么多年来,就连巫妖两族自己的大多数人都不曾想到,他们两族的实力,竟然会在多方势力的调和下变得如此势均力敌。
第一次,巫族没有在巫妖之战中取得决定性优势,同样,也是第一次,巫族遭受了如此惨烈的打击。
帝江殒落、蓐收殒落、句芒殒落……昔日的十二祖巫,竟只剩下了烛九阴、玄冥,以及尚在鬼府的平心。或者,还有被卷入不周地心的共工生死不明。而其余的,都在这场大战之中确凿殒落了。
其中,就包括了长琴的父母亲,祝融与祝融氏的巫后。
而且,在这一战中,烛九阴的爱子,巫族太子上玄,也殒落了——至今为止,长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长辈们、特别是二伯烛九阴坚持要上玄参与失去了后土的十二都天煞神大阵,与后土氏统领大巫后埙一起,暂时顶替当年后土的位置召唤盘古真身。
他们明明都知道的,身处大阵最不稳定的位置到底有多么危险。
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还要他上玄哥哥站在那里?
可此时此刻,烛九阴显然没有力气回答长琴的问题。他死死咬着牙,硬撑着用最后的巫力停住不周山倒后,自九天而上倾倒下来的天河弱水。勉强将天河之水落到地面的时间延迟延迟再延迟。
而在这个时候,因为丈夫在不周山倒后被卷入地心生死不知而近乎疯狂的龙姝,也勉强克制自己心底的悲恸与身边的儿子,以及一众共工氏大巫竭力拖住天河之水的倾落。同时,在竭力协助着他们的,还有巫族其他十氏的族众。
至于另一边,在妖帝妖皇,以及妖后羲和、羲皇伏羲等一系列妖族残余部众,也都在西王母倪舒窈,妖师鲲鹏等残存妖族首领的组织下,做着与巫族这边近乎相同的事情。
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天河弱水在此时落入洪荒大地,必将会给他们已然遭受重创的族人们带来一场绝大的灾难!
那在逐渐倾落的天空,他们无力去管,但这将要落到大地上来的弱水,巫妖二族却无论如何都要为族人拦上一拦。
在这个时刻,前一刻还斗得你死我活的两方族众,却显得十分有默契。不得不说,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真是一种绝大的讽刺!
鲜血一滴滴滚落,烛九阴体内的巫力运转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除了眼耳口鼻之处,他身上的一些血管也发生了爆裂的现象,肌肤的毛孔处,不住向外渗透着滴滴血流。
作为继承了盘古精血的种族,巫族的身体何其强大?就算烛九阴所擅长的并非近身攻击,但身为祖巫的他,所有的身体机能也绝对不逊色于一般的混元大罗金仙!
可即使是这样,烛九阴的身体也近乎崩溃。由此可见,他为拖住天河之水付出了何样的代价。
此时此刻,这位一向云淡风轻、神秘莫测的巫族第一智者浑身是血,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度。
只是,虽说如此,烛九阴心底却并没有多少慌张——不周山断,作为祖巫他的确心痛万分。可即便是这样,他的思路也依旧清晰。他们不必永远地撑下去,因为诸天圣尊不会见此不管。
巫妖二族的死活他们的确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人类呢?他们各自的大教呢?
所以,只要撑到那些圣尊都到来,巫族就算暂时安全了。
而酆都……
身为鬼府帝君,酆都不会爽约,必然会就巫族最后的归属上插上一手,完成与他巫族之间的约定。
而后……
思绪落在自己紧攥着的右手上,如今只有烛九阴自己才清楚。早在阵破上玄殒落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飞快出手,将儿子的灵魂完整地拘在了掌中。
又咳出了一口鲜血,烛九阴的视线被一片血色所模糊,但他仍旧咬着舌尖,坚持着一份清醒。
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失去与否,他所关心的,只有他的计划是否完成——对于巫族而言的,死亡从来都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回归到父神盘古的怀抱罢了。
烛九阴最想要的,不是自己或者自己兄弟们的生命,而是巫族的延续……
早在他们一开始要建立巫族的时候,烛九阴就隐约看到了今日的结局。但对于他们而言,让盘古精血所化的巫族延续到这个世界的尽头,让这个种族平安昌盛,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这么多年下来,无论这些祖巫们一开始建立自己的氏族目的是什么,最后,都化作了这一个执念。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只不过,这也是他们至死无悔的宿命吧。
这样想着,天外突有一道赤色流光划过,一抹红影在瞬间化作擎天巨影,伸手托住下落天空。而后,又是数道华光闪过,数件造型各异的法器裹挟着浩瀚法力飞至,一起堵在了将要落下的天河之水下方的,缓缓上行,将虚空之中那因不周山断裂而出现的巨大空洞暂时填补了起来。
见状,烛九阴微微松了一口气,心底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而这之后,烛九阴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躯一晃之间倒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