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里打发来的小厮回完了话, 钱太太让人打了赏, 待小厮走后她的脸便冷下来。钱老爷看着夫人的脸色,“唉”地一声叹了口气,陪着笑脸道, “你也不用担心,那里必定是多金的岳家……”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多金的岳家?”钱太太不等钱老爷把话说完, 就冷冷地回道。
钱老爷立时语凝。自己的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独断专行, 想让五阳接着住娘家, 倒是提前商量商量她这个婆婆呀?
钱太太见钱老爷面现愧色,不觉心软了下来,知道丈夫是无辜受迁怒, 同时也体谅他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于是缓和了声音道,“我也不是生气她别的, 就是担心五阳如果也随了姑奶奶的性体, 那咱们多金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说着说着,声音就又高了起来,“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你和多金都……”话刚说到这里,见软帘的缝外隋嬷嬷的脸闪了闪, 她的声音便小了下去,“都想巴结人家的权势……”最后声音渐不可闻。
钱老爷叹了口气,仰身往椅背上靠了靠, 无奈地道,“你也明白,咱们这些年一直靠着妹丈的撑腰才……”
钱太太便起身往屋外走,撇了撇嘴道,“他在咱们家吃的分红还少?”说着已经出了门外。
隋嬷嬷急忙迎上前低声道,“老奴在少爷的院子里和管事的嬷嬷待了一会,那卅姨娘听了消息并没有什么不悦的,只是吩咐婆子早早地把自己的院门关了。”
钱太太听了便点了点头,“但愿她是个省心的。”说完再不多言,扭回身回了自己的屋里。
院里关门闭户的江十一却已铁青了脸,咬牙切齿地对梨香道,“她以为把表哥留在江府就能让表哥回心转意了?想得倒美!”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一条鸳鸯戏水的大红帕子揉成了一团皱。
对于自己的原东家——江府里的大主子钱夫人,梨香不敢置喙。但是对于小姐的变化她却暗暗吃惊。原来是多好的一个小姐,待人和气,性格温和,从来不对下人摆脸色……可是自从被表少爷纳了为妾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满心满脑子尽剩了对钱氏母女的仇恨。
这样的小姐,着实变得让人觉得可怕。
她瑟瑟地看着江十一,不敢接她的话音回答什么。
江十一端坐不动,开始静静地沉思起来。
江七第二天敬茶认亲的时候,看到厅堂里端坐的九卿让她大吃一惊,半天都没有拢上嘴巴。饶是她平常再是冷静自持的女子,这时看到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事,她的定力也是不够维持她的惊讶的。
吴默涵笑着低声在她的耳边小声解释,“九卿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江七听了眼睛更是睁大了几分。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婆婆是九卿的亲生母亲?难怪!
她此刻才深知九卿在自己的这桩亲事上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重要角色。
感激之情瞬间便化作了泪水冲上了眼眶。
一切礼仪按着程序做完,九卿便拉了江七手俏皮的叫“嫂子”,江七立刻羞得满面通红。吴夫人和黄嬷嬷都陪着呵呵地笑,吴侯爷和方仲威几个大男人也都以袖掩唇,故作咳嗽,把到了嘴边的笑掩盖下去……
一家人和乐融融,正好映衬了钱夫人和江五母女二人此时的愁眉苦脸。
江老爷丑正刚刚动身出门去上早朝,江五随后就来到钱夫人的卧房。钱夫人见了心里就是咯噔一跳,她急忙挪了挪身子,把江五拉进江老爷刚倒出来的被窝躺下,心急地问,“怎么了?”
江五便埋在钱夫人的怀里盈盈哭了起来,“娘,表哥他还是不理我。”
钱夫人的眉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咬着牙道,“这个多金,他也实在欺人太甚!”江五伏在怀里的哭声更大了起来。
钱夫人便地起身,就着不太明亮的光线找了件起夜的大袄披上,扬声朝外面吩咐道,“清秋,你进来服侍我穿衣裳。”
外面清秋正迷迷糊糊似睡不睡,冷不丁听到钱夫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噌地一下起来,顾不得身上的衣裳单薄,钻出被窝就急急往钱夫人的卧房里走去。
里面传来江五低低的啜泣声,她心里不由的一阵厌恶猛然撞了上来。这个三小姐,从来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回来住个娘家,也劳动的整个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下人没有个安生的。
心里烦着,脚下却不敢稍停,迈步进屋直接去熏笼上取了墨绿色的窄y薄棉袄,平平展展地双手托着送到钱夫人的手上。钱夫人接袄在手忽然又犹豫起来,她看着哭的一塌糊涂的江五,迟疑着道,“这时候去,天还没亮……”多金该不会怪罪五阳盛不住事吧?
听钱夫人的语气有了变化,江五心里就是一紧,瞪大了一双泪雾蒙蒙的眼睛看向钱夫人,“娘……”声音凄婉,楚楚可怜,而且还拉了长调。
清秋听了心里便是一阵的不耻。她又转身去红木的四季衣柜里找了件宝蓝色的妆花褙子,平平整整托着轻手轻脚走到钱夫人面前,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太太,离天亮还早着呢,您这时出去干什么?要不奴婢再多叫几个丫头过来伺候……”
钱夫人便沉思着放下手里的衣服,喃喃地道,“是啊,天还没亮呢,我这是去干什么……”也顾不得江五可怜巴巴小兔一样祈盼的眼神,吩咐清秋,“你先把袄子放到熏笼上去吧,一会有事我再叫你。”
清秋听了心里一喜,急忙答应一声,转身把自己手里的和钱夫人给她的一起放到熏笼上,然后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江五却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她拉着钱夫人的手一边撒娇一边哭泣,“娘,您怎么又不去了?”
钱夫人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气恼地看了江五半天,忽然长叹一声,拍着她的手背无可奈何地道,“你说你,叫娘怎么说你才好?这么大的人了,遇事从来不动脑子,娘都差点被你给绕了进去。”
江五却听得一头雾水,她不解地抬起泪眼看着钱夫人,“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怎么听不明白?”
钱夫人拉着她重新躺下,“来,先躺下再说……”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躺好,面对面地轻声对江五道,“这天还没亮,我就贸贸然地闯去女婿的房里,领着女儿去兴师问罪……我虽为他的姑母,也算说得过去,但毕竟好说不好听,你想啊……”她伸出一只手来捋了捋江五的头发,语重心长地道,“咱们这么一闹腾,不是人人都知道我女儿在女婿面前不受待见,成亲好些天了,还是处子之身。而那些长舌的妇人,弄不好就会传出什么你熬不住了,让母亲亲自领着你去找女婿低三下四恳求之类的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沉默下来,沉思着道,“我看,不如等天亮了以后,我单独找多金谈一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五的一张脸已经羞得红布似的,把脸往被窝里缩了缩,直到剩下了一双泪水氤氲的眼睛,才猫似的微弱着声音说道,“您……您不用问他了,他说……他说是因为我们是姻亲,他从小就把我当成亲妹妹看,所以……所以……”
“他是这么说的?!”钱夫人听了眼睛不禁立了起来,她一把拨开江五鸵鸟似的捂着头的被子,厉声问道,“他真的是这么对你说的?”
江五大概是因为自己一个女儿家不顾羞臊,说出了闺房中不易对人告知的秘事而觉得无地自容,这时见钱夫人脸色忽变,她不禁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钱夫人的嘴唇都气的哆嗦起来,她捏紧背角冷冷地说道,“这个多金!真是好样的,可惜了我对他这么多年的疼爱!”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猛然席卷了上来。
江五从来没见过自己母亲这么青中透黑的脸色,好像传说中吃人的夜叉似的,眼中似乎都透着血光。她的心一下子就揪紧起来,吓得瑟瑟缩缩地重又把头埋进被子里,弱弱地试探着钱夫人道,“娘亲,您怎么了?”
钱夫人心中一团愤懑的火云在疾速膨胀,仿佛一颗心都跟着要爆炸了一样,涨得胸口疼痛无比,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以手按着胸部,深呼吸了好半天,才渐渐平复了情绪,无奈地看着江五道,“傻孩子,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说把你当亲妹妹看,你就真的信他?”
江五愕然,瞪着一双迷茫的泪眼看着她,钱夫人又捋了捋江五的头发道,“你怎么不想想,他既然把你当亲妹妹看,为什么当初还答应你的亲事,还有……”她说着,眼睛就深沉地眯了起来,“十一从小就跟你焦不离孟,可以说看到你的时候多金也会看到她,她也是他的表妹,他怎么就不把她当成妹妹看?我看他这是分明就是还没忘了江九卿!”
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寒冷似千年的寒冰。
江五焐在滚热的被子里都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