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珍出喜脉后, 九卿就被方仲威拘在家里, 不许她再出去走动。好在江七的事情已经解决,而麻吉雅的事又不用她操心,她也就镇日清静下来, 开始安安心心养胎。
日子虽然无聊,但也不时有这样那样的新闻传进庄子里能够调剂一下心情。
不久朝廷和西蒙国的和谈顺利结束。在西蒙国给出的优渥朝贡条件下, 大夏皇朝又揪住大司农的死因不放,顺顺利利又从西蒙人手里勒索出两座城池。
西蒙使臣走后, 从渝北回来的将士全部得到了封赏。
方仲威被封了武安侯, 吴将军被封了定安侯。
而作为这次谈判有功之臣的凌侍郎,官升一级,直接升任了刑部尚书。一众功臣各得其赏, 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一天, 黄嬷嬷奉了吴夫人之命过来给江七报信,说江七的吉日已经定下来了, 就在四月初二。九卿算了一下, 跟江五的只差二十几天,心中不由得小小的遗憾,“照我的想法,跟江五的一样,同一天出嫁才好呢。”
方仲威在一旁听了笑道, “你也忒贪心不足,这日子已经定的够仓促的了,你还觉得不满意?”
嘴里虽然取笑着九卿, 但心里也明白她的顾虑,于是就把话题转到了别的上面,“吴侯爷府准备的怎么样了?毕竟是为世子娶亲,怎么的也不能太草率了……”他话里虽是问黄嬷嬷,但却暗中点着九卿。
能做到这种地步,吴府已经很够意思了。
九卿听了面色一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也许真的是自己太急于求成了。
她又羞又窘,就听黄嬷嬷道,“也没有多少好准备的,新搬进的侯府,房子都是提前油漆好了的,剩下的那些衣裳喜被什么的,都有侯府里的针线班子日夜加班地赶做,再就是一些琐事,也都由吴管家安排的贴贴贴贴的……”
她对着方仲威一一细数为喜事而忙碌准备的各项,九卿听得出来,平日沉默寡言的黄嬷嬷,今天之所以这么唠叨,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存着为自己解围而说的。
方仲威焉有听不出来之理,他听着黄嬷嬷说话之时偶尔瞟过九卿的目光里就带上了即好气又好笑的无可奈何之色。
黄嬷嬷唠唠叨叨半天,才起身告辞。
九卿把她送出大门外,拉着她的手歉然地道,“给你们添麻烦了……嬷嬷你回去替我多给娘亲说两句感谢的话,告诉她我将来一定会好好孝顺她的……”黄嬷嬷听了满脸的笑容都舒展开来,见牙不见眼地对着九卿看了又看,最后才在九卿的催促下心情愉悦地坐着马车走了。
接下来就到了江五出嫁的日子……
三月初十这天九卿一早就在方仲威的陪同下来到江府。江府里这时已经笑语喧阗,江老爷的不少属下早已携着家眷前来贺喜。偌大的前院里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在客人间穿梭往返,各个一身簇新的衣裳,喜气洋洋地殷勤着为客人端茶送水。
方仲威低低跟九卿交代了几件小心注意的事情,然后看着她由三姑青楚和麻吉雁陪着进了正厅,才在小厮的引领下一边跟众人打着招呼一路蜿蜒地去了江老爷的书房。
书房里武昭明和舒启玉以及几个江家旁支的女婿正在说话,见到方仲威到来一一上前见礼。这边一众人寒暄自有一番热闹自不必提。
九卿等人进了正厅,里面已经集了不少莺莺燕燕的小姐,以及环肥燕瘦的各种贵妇夫人等,热闹的场景根本与自己那场冷清的出嫁不可同日而语。
到钱夫人跟前点了个卯,九卿就带着青楚等人悄悄出了正厅奔后院江七的住处而去。刚拐出角门进入夹巷,没走几步,几人就看见由后花园的角门里跑出一个身穿翠绿夹袄的小丫头,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好像后面有人追赶似的。
九卿纳闷,不由顿住了脚步,奇怪地往那丫头身后看去。
三姑青楚一左一右地把九卿护在了中间,麻吉雁上前一步,把九卿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她这次的任务,就是被方仲威请来保护九卿的。
几人目的明确,所以都加着十分的小心。即使是江府里的小丫头,她们也不允许她莽莽撞撞地碰到九卿一个衣角。
果然,小丫头没跑两步,就见她身后的角门里咋咋呼呼挤出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有的边跑边喊,“烧糊了尾巴的小蹄子,我看你还能往哪里去!今日老娘们不抓住你,也枉费我在这江府里多待这几十年的功夫了。”
边说边追边挽着袖子,显然已经把这小丫头看做了囊中之物。
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往九卿这边跑着,越来越近,眼见着还有几步之遥,她顾不得后面只剩几步远的婆子,哀求着对九卿喊道,“五小姐救我。”
一句话的功夫,那婆子已经追到了她的身边,张开一双粗糙的大手一把就掳住了小丫头的衣领,“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小丫头顿时大惊,张着两只惊恐的大眼求助似的朝着九卿望来。
九卿身前的麻吉雁忍不住身子朝前a了倾。
九卿最了解麻吉雁的个性,急忙由身后扯住了她的衣带。麻吉雁便不解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九卿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没有弄清真相之前,最好还是不要管闲事。尤其江府,今天还是江五出嫁的大好日子,如果不是犯了什么太大的过错,为了讨吉利,这些婆子也不敢喧喧哗哗把事情捅到前院去的。而看这丫头的意思,分明就是想往前院跑以期有客人在而逃避惩罚似的。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头见九卿不言不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时后面紧跑慢赶的几个婆子才呼呼喘着粗气一起跟了上来。
而揪住小丫头的婆子这时才倒出功夫来遥遥对九卿行了个蹲礼,“还请五小姐恕罪,老奴这厢有礼了。”嘴里说着,眼睛却一直盯在小丫头的身上,双臂已经牢牢圈住了小丫头的脖子。
后面的一众婆子便齐齐矮下身去。
几个婆子里有一个穿着体面的上前一步重新给九卿施礼,九卿认得她是江五的奶娘秋嬷嬷,于是拨开麻吉雁阻挡的身体客客气气给她回了礼,见那婆子一直扭着小丫头不放,她温言细语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天三姐大喜的日子,你们竟然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
那扭住小丫头的婆子便高声回答,“她竟然跑去三小姐房里……”
“她偷了三小姐的东西。”不待婆子的话说完,秋嬷嬷已经抢在了她的前面急急地回答了九卿。
都是明白的人,且都活了一把的年纪,众人一听秋嬷嬷如此说法,便都证明似的连连点头,随声为秋嬷嬷附和,“嗯,她偷了三小姐的东西。”至于偷了什么东西,谁也没有多事地说出来。
那名方才显然欲讨好九卿说出实情的婆子便紧紧地闭住了嘴巴。
九卿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有秋嬷嬷在她们不会再说什么,于是装聋作哑地连连点头,顺着这些人的话音恍然地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再看向那小丫头,只见她紧紧抿着嘴唇,并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她心里便存了一份疑问。
究竟是什么事?自己给了她机会,她竟然不为自己辩解?如果她真犯了偷东西之类的错误,那么看在江五今日吉日的份上,看在自己这个武安侯夫人为她求情的份上,她不会不明白这些婆子应该能给自己这个面子的,差一抹二应该也就过去了,不会再为难她什么。可是她却没有很好地利用自己给的这个机会。
难道事情很严重?
狐疑之时,众婆子扭着小丫头走了。九卿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后花园的角门口,才起步带着三姑等人慢腾腾穿过夹巷,往江七的允梅院走去。
江十一已经嫁去了钱府,江五今日吉日,家里只剩下一个待字闺中的江七,没有什么时候比这时去江七允梅院更名正言顺的了。
到了允梅院里江七正要出去,知道九卿的来意,二人便一起结伴去了江五的听雪居。
听雪居里江元秀和江三湘正一边看着本家的婶子为江五绞脸,一边陪着江五说话。见到九卿和江七相携而来,二人急忙起身和九卿以姊妹之礼相见。
九卿被让坐到了江三湘旁边的椅子上,江七则直接坐到江元秀身边的绣墩上。大丫鬟芷白亲自为九卿二人上了茶,又命小丫头端了两碟糕点,刚安排妥至,就有小丫鬟进来趴在芷白的耳边说了什么。
芷白便为难地看着江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直接说吧。”江五由镜子里看到她的神情,轻描淡写地吩咐道。
芷白吞吐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太太让李嬷嬷过来传话,说先把那丫头锁进柴房,等过了今明两日再对她严加审问,现在实在倒不下空闲来。”
就是刚才巷子里捉到的那个小丫头?九卿狐疑着看向江五,余光中瞄着江元秀和江三湘,二人俱都是一脸的平静,显然她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江七脸色略略现出一点讶然,但很快就被垂下头喝茶的动作遮挡去了。
江五思虑了一下恨恨地道,“那就先便宜她两天吧。”说完不再言语,任由那婶子拿着两根丝线拧着麻花劲在脸上弹来弹去。
芷白蹑手蹑脚退了下去。
由于第二天要起早为江五送嫁,九卿和方仲威夜里便宿在了原来自己住的荣雪厅。睡到半夜的时候,二人突然被一阵不大的喧哗声吵醒。方仲威起身披衣出门观看,不一时回来道,“听说后面的柴房里吊死了人,此时江老爷和钱夫人已经过来了,他们正在指挥下人忙着由后门往外运尸体……”
九卿愕然瞪大了眼睛:柴房里……死了人?该不会是白天看见的那个小丫头吧?她自杀了?想着,她不由心里一阵后悔,如果自己白天为她说说情,也许就能避免此种惨事发生了。
翻来覆去地一直到丑正,三姑在帘外轻轻地招呼他们起床,九卿才在懊恼和自责中摆脱出来。二人匆匆洗漱了一起往前院去,路上碰上了江七,九卿便撇下方仲威自管和江七并肩而行,方仲威远远地迈着方步在后面跟着。
“昨天那个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九卿挽着江七的胳膊,直言直语地问江七。
江七既然能在江府不显山不露水地保全自己这么多年,就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按九卿的猜想,她即使不在钱夫人身边放了自己的眼线,那么在江五的院里,肯定有她的心腹之人埋着。
“她趁人不注意时把江五的香粉换了,”江七犹豫了一下才道,“据说那香粉里掺了麝香……”她抬起眼睛看向九卿,“而这个丫头倒霉就倒霉在,她动作的不是时候。她刚刚把香粉偷着换完,还没有合上盖,就被江五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给逮着了。要说这逮着也没什么,她只要说好奇小姐的香粉是什么样子的,想偷着看一下,也能蒙混过去,可惜……”
江七说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要不怎么说她倒霉呢,她正碰上了二姐在那里,而你也知道二姐夫家里主要以什么生意为主吧?”
九卿点了点头,舒启玉家的生意,有一大部分是名贵的药材经营。她恍惚明白了江七话里的意思。
江七接着道,“她想狡赖,和那个二等丫鬟据理力争。而凑巧的是,那二等丫鬟这两天正在江五面前努力表现,想着进了钱府江五把她升做一等的大丫头,所以她有了这样的机会,又哪里肯放过去,于是两个人就吵吵嚷嚷地到了江五的屋里……”
说着话已走出了角门,前宅里红灯笼的喜光便扑面而来。
江七顿了顿,声音又压低几分才道,“二姐大概是好奇,就拿过那盒香粉仔细观看,看着看着,她忽然就闻出了异味……”
麝香的香味和许多的香味都不同,江三湘能在所有的香味里闻出麝香味,也得益于他们家所做的药材生意。据说全国的麝香生意,都被舒家给垄断了。
而麝香,作为珍贵的药材,有其治病的一面,更有其害人的一面。如果女人用久了麝香,最大的可能,就是会导致终生不孕。
可见这指使小丫头换麝香香粉的背后之人,其用心有多么的恶毒。
当然,由此目的推断,这背后主使之人,已经昭然若揭。
只是不知道江三湘如果知道做这事的是自己的亲妹子,她还会不会瞎好心,胡乱地帮人指正那个小丫头了……
已经到了钱夫人的大门口,九卿和江七自觉地分开。江七先进去,九卿则留下来等了方仲威几秒。待他赶上来,才和他一起并肩进了钱夫人的院子。
送走了江五,九卿路上和方仲威说了夜里那丫鬟的死因,方仲威听完默默不语,半晌才感慨似的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郎府,竟然如龙潭虎穴般藏着这么多龌龊之事。”说着心有馀悸的搂过九卿的肩膀,喃喃地道,“幸亏你嫁给了我,不然再进到一个这样的人家……”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下面的话便毫无征兆咽了下去。
连想都不敢想,女人间的斗争,竟然这么兵不血刃!相较于他们在战场上真刀实枪的厮杀,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想九卿过去在江府生活的那十五六年,他的心便隐隐地疼起来。他不禁后怕,如果九卿活不到嫁给自己的那一天,那…自己的人生将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也许一辈子也不会遇到真爱了!
如此一想,他后背上不由得沁出了层层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