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卿对麻吉雅和江元丰的事不免有些好奇。听麻吉雁的口吻, 麻吉雅原是追着钱多金过来的, 那么她应该是对钱多金情有独钟才对,怎么这时反而又对江元丰感兴趣了呢?
“你是怎么认识的二哥?”她为麻吉雁夹了一箸子菜,低声地问。
那边的凌夫人和麻吉雁说的火热, 方才还皱着眉头看不惯麻吉雁大大咧咧行为的凌夫人,一反刚才的冷漠, 此时正和麻吉雁伏在桌子上头对头地唧唧呱呱说个没完。
隐隐的九卿只听到凌夫人在跟麻吉雁说什么“摔得好”、“应该再补上两巴掌”之类的。
应该是在谈论麻吉雁刚才对江五那贸然出手的教训吧。
九卿不由得抿嘴而笑。
这边麻吉雅已经轻声说道,“我年前在东大街上买东西时被恶棍欺负……”她抬头轻轻看了江元丰一眼, 然后轻声告诉她和江元丰相识的始末, “适逢江公子路过,把我给救下了,之后又帮我把东西送回店里, 所以……”说完她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一副十足的小儿女娇羞之态。
“你没有找到钱表哥吗?”九卿故作无视, 她拿起桌上的白绫帕子擦嘴,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她对麻吉雅、钱多金、江元丰几个人之间的曲折转变真的是很好奇。
既然进了京, 要找到钱多金也不是多难的事, 钱府也属于京城里的巨富了,随便多打听几个人,相信十个人里总有三四个知道钱府的。
“找到了,”麻吉雅的表情有些怅然,她悄声跟九卿讲述刚来京城时的情况, “……我不敢到钱府求见,怕被钱府的老爷太太给骂出来。只有在门外等,可是几次看到钱大哥, 他都是喝得烂醉的模样,根本就认不出我来。没有办法,我只得一直住在客栈里,希望有一天能见到一个不醉着的钱大哥。”她说着眼里便露出了失望,“可是一直等了十多天,也没能见到一个清醒着的钱大哥……直到那一次被江公子救了,我才……”她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但是看向江元丰的眼睛里,却又增添了无限的柔意。
看起来她对江元丰是真的动了心了。
九卿暗中察言观色,心里也多少为她庆幸,幸亏遇上了江元丰,不然跟钱多金,肯定前途渺茫,还不知道有多少痛苦要陪伴着她的后半生。
“那么这个年也是元丰陪着你一起过的?”她不由起了八卦之心,年初二没有看到江元丰的影子,那个时候他是不是跟这个麻吉雅在一起?
麻吉雅羞怯地点头,“除了除夕那夜,还有初六的时候,其余的时候他都是跟我在一起的。”她说完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九卿心里瞬间雪亮。
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愿能否顺利达成?江府是官宦之家,江元丰又是嫡子,依江鹤亭和钱夫人的性子,他们即使不为江元丰找个门当户对的朝中大臣的女儿,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去为江元丰求娶一个北方游牧民族的富家女子。看来他们的婚姻之路还会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麻家是钱家在北方最大的生意伙伴,虽然有钱,但不一定能入得江老爷的眼。
可是她既然已经跟江元丰走到了这一地步,如果不成的话,那这对她未必不是一个灭顶的打击。九卿看着麻吉雅不由替她担心,一时心软,善意地提醒她,“你如果能找到一个朝中大臣为你们说媒,也许事情能事半功倍地解决。”
不是事半功倍地解决,而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九卿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真的吗?”麻吉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放下筷子,紧紧握住了九卿的手,问的有点迫不及待。
九卿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左边的腰肋却被方仲威用手指头顶了顶。她莫名地扭头看去,只见方仲威正在朝着自己使眼色。
是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九卿思忖着,就听麻吉雅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要怎么结交朝中大臣呢?光给他们送钱就成了吗?”声音迷茫,九卿回头去看,她刚刚兴奋过后的眼里已经带上了忧虑。
九卿于心不忍,刚要低声给她出出主意,这边方仲威又再拽了拽她。她扭过头责怪地瞪了他一眼,方仲威已经俯首向她的耳前说道,“话不要乱说,官场上的事你不懂,一切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九卿便下意识地朝着凌侍郎看去,方仲威又紧贴着她的耳根说道,“你不要把他想的太好,他不会答应的。”
九卿不由得愕然看向他,原来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是要向麻吉雅建议请凌侍郎帮忙。
这个人,上来精明的时候真是有些可怕!
官场上的事她的确不懂!九卿不由气馁,看着方仲威的一双晶亮的眸子便不知不觉黯淡了下去。
她是真的想要帮帮他们,无论江元丰也好,麻吉雁也好,都是单纯的表现出不计代价的真诚对她好的人。而麻吉雁的妹妹此时遇到难题,良心使然,自己不管怎样都应该伸出援手帮助一下才是。
一个女孩子失了贞,在这个社会来说就等于判了一半的死刑,如果不嫁给江元丰,也许她的将来是死路一条。
然而方仲威这一盆凉水浇的,还真的让人热情陡然降到了冰点。
“咱们回去慢慢想办法。”方仲威给她夹了一箸干爆羊肉,小心翼翼放进她面前的接碟里,话里给她抛了个诱饵。
“你肯帮忙?”九卿狐疑望着他,心里却忍不住一阵窃喜。
“嗯,当然。”方仲威点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夫人想报答她姐姐对你的仗义相助之恩,为夫的我又哪有不帮着促成的道理?”他语气认真,面上神情一本正经的。
九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方仲威却眨着眼回给她一个真之又真的笑容。
什么叫机会?这就是一次绝对难得的机会。有了这个诱饵,他不怕九卿不乖乖地跟着他回家。
当然,自己也是要付出承诺的代价,虽然说是这件事难办了点,但是,相对比于能够请得动老婆回家,还是比较物超所值的。
他趁热打铁,“你要相信我。”口气里带着哀怨。
九卿不答,只是审视地翻了他一眼。
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那边却听一个男人的声音笑道,“将军对尊夫人的宠爱,可真是鄙人等所不及也……”完全一副调侃的口吻。
九卿顺着声音望去,正是坐在江元丰身旁的伍昭明。只见他正举着杯,一副邀人对饮的样子,显然对象正是方仲威。而方仲威此时正和自己谈论麻吉雅的事,谁也没有听到他的邀酒。他这是在挑理了。
所以他的话听起来才有点酸酸的怪怪的。
九卿不由面色微红。方仲威却大大方方朝他看了过去。
随着他的话落,酒桌上其他人的目光也都向他们看了过来。
凌侍郎和凌夫人自然知道方仲威如此表现的原因是什么,所以脸上水波不兴。其余的人就不知其根了,一个个望向他们的目光有的带了笑意,有的带了意味不明,还有的带了不以为然,而最最有意思的是麻吉雁,她看向九卿的眼神里竟然带着羡慕。
羡慕什么?难道她已经是成了亲的妇人了?
而且是夫君对她不好,或是她的夫君没有方仲威这么矫情,所以才对自己产生羡慕?
九卿思忖之下,决定等一会散了酒席之后,把她们姐妹俩请到自己的庄子上去住一段时间,好好交往交往。
等到酒席散了之后,九卿把自己的想法跟方仲威说了,方仲威欣然应允,忙忙地吩咐伙计下去雇车。九卿便趁机邀请了凌夫人去庄子做客,并和她约定好了下帖的日子。
凌夫人喜笑颜开,拉着凌侍郎的胳膊嘟哝着要他和自己一起去,凌侍郎却似笑非笑看着方仲威说道,“可惜有人不欢迎……我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语气酸酸的,听得方仲威暗咬银牙。
“凌大人百忙之身,”九卿急忙弥补过错,“我是怕您庶务繁忙,不得闲暇,所以刚才才没敢冒昧相邀……如不嫌弃,九卿倒真的想邀凌大人到我那鄙陋之地去做客,和仲威叙一叙兄弟情谊……”她客气地解释了自己刚才没有邀请凌侍郎的原因,并顺带地替方仲威做了邀请。
方仲威便对着凌侍郎撇过来的得意目光瞪了瞪眼,然后在他挑着眉的目光逼迫下不得不昧着良心说了一句,“是啊,到时还请凌老弟和尊夫人一起到蔽庄去做客。”别别扭扭的语气听得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凌侍郎脸上的笑容明媚欢快到欠扁的地步,他对着九卿亲切地笑道,“贤妹,你放心,到时哥哥替你撑腰,如果有人再胆敢欺负你,哥哥替你来出这口气。”
话说的非常有针对性,方仲威听了一张俊脸已经快要变成黑锅底了。
九卿不禁心里抚额,这两个人怎么就好像是前世的冤家投胎似的?不说点话逗扯逗扯就好像受不了似的。
一行人下了楼,门外江家的几位男人已经等在外面多时,见了几人急忙抱拳告辞。只有江元丰望着麻吉雅仿佛欲言又止,九卿干脆好人做到底,邀请江元丰一并去山庄,“二哥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江元丰听了喜出望外,连声应诺,正好小厮叫的马车过来,便和麻氏姐妹一同登车,九卿却随着方仲威一起上了黑马,叮嘱江元丰,“二哥你先带她们过去,我和将军去向一个朋友辞行,稍后即赶过来。”
江元丰点头答应,车夫便赶着马车按他说的路线往西城门而去。
九卿又和凌侍郎夫妇告辞,然后和方仲威同乘一骑往吴将军府赶去。
到了吴府法钵大师已经走了,九卿便把自己邀了麻氏姐妹及凌夫人之事向吴夫人说了说。吴夫人听了笑道,“你哪天下帖子,告诉我一声,我也去凑个热闹。”
“我正有此意。”九卿笑着说道,忽然又想起麻吉雅来,不知道吴夫人的那个刘师兄够不够份量,如果能求得吴夫人帮忙,说动她的师兄出面保媒,也许促成的几率会大一些……如此想着,心里不免多添了几成希望,于是笑道,“您到那天可一定要去,我正好有事要求您。”
吴夫人来了兴趣,一边亲自给她续了盅茶,一边笑着问,“什么事?居然要我帮忙,难道你这个将军夫人出面不好使?”颇有点玩笑的语气,然后坐到了紧挨着九卿的椅子上。
外面就有小丫头细声细气的禀道,“夫人,方将军问小姐跟您说完话了没有,若是说完了,他说还请小姐快点回去,这时候客人恐怕已经快到庄子了。”
这么急迫?吴夫人听了脸上不由溢满微笑,她急忙催九卿,“得了,咱们有什么话等到我去庄子上再说吧,再耽搁一会,恐怕那麻氏姐妹俩就要进庄子了。”大有往外撵九卿是样子。
邀了客人主人不亲自回去迎接总是件不礼貌的事,九卿思忖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把为麻吉雅做媒的事暂且搁下,等到了闲暇的时候再说,于是起身跟吴夫人告辞。
到了跟凌夫人约定的日子吴夫人也准时前来,一时之间,带着乡村质朴气息的庄子里彩车辉煌,衣香鬓影,笑语不绝。
九卿特意找来一副翡翠玉牌供几人玩耍,吴夫人推说坐不住让黄嬷嬷替自己坐了局。她则坐在九卿的身后观牌。
“出这张,幺鸡……”麻吉雁坐在妹妹的身后指点她出牌。
麻吉雅却犹豫不决,她两指夹着牌几次欲甩牌入海却又犹豫着拿了回来,麻吉雁在旁边看得不由焦急,她抢过妹妹手中的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牌推了出去,口中脆声喝道,“出了,幺鸡!”
话音刚落就听凌夫人道,“和了,边一条。”说着推倒和牌亮相,把那只幺鸡拿过来摆在自己的二三条边上,口中笑着说道,“等你这个幺条老半天了,还真怕你不出来呢。”
麻吉雅便埋怨麻吉雁道,“我就怕的是凌夫人那边和幺、四、七条,结果你就真的愣愣地给人家点上了。”
麻吉雁嘿笑两声,摸出荷包里的银子甩在桌上,辩白道,“我哪知道她要的是小幺儿,我还以为她叫的是万子呢,”然后又推牌入海,一边洗牌一边道,“这打牌要的就是个痛快劲,你死扣着牌不打,她也死扣着牌不放,都怕点炮,那谁还能和了,和不了的牌还有什么玩头?”一通歪理邪说把麻吉雅堵得哑口无言。
九卿便笑着起来让位,“吉雁你来替我吧,看起来吉雅已经会玩了,不用你再为她把关了,”然后把麻吉雁按到了座位上,又道,“我得去看看厨房里准备得怎么样了……”边说边往外走。
吴夫人也笑着站起来道,“我跟你去。”
母女二人走在路上,九卿便趁此机会把托她请求刘监正为麻吉雅做媒的事说了,吴夫人听了思忖半晌,才道,“我试一下吧,成不成可不一定,刘师兄是一个不爱管闲事的人……”随即她试探着问,“你婆母不就想一个现成的冰人吗?你怎么不求求她?”
九卿听了面色一滞,顿一一下才道,“不是我不能求她,只是这件事和我有关系的人都不能出面。”依钱夫人和自己的紧张关系,恐怕百分之百能成的事也会因自己的搀和给搅黄了。
吴夫人的面色便带上了凝重,“怎么,钱夫人……她对你一点都不好吗?”她望着九卿的眼里有一抹痛色快速地滑过。
九卿沉默下来,怎么说?钱夫人对她不是不好,而是相当的不好。这还得说是自己这半年来的亲身感受,如果是那个真正的江九卿,都不知道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都怪我!”吴夫人的声音里已溢上了控制不住的痛苦和自责,“师兄他们每次给我传信,都说你过得很好,等我知道他们要把你送到方府里做妾时,我才隐约明白了你的处境……”吴夫人说着,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他们是通过江元庆了解的自己在江府里的情况,那江元庆当然是报喜不报忧的,有哪个儿子肯对外人说自己母亲的不是?九卿心里微晒,嘴上却安慰吴夫人,“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们的关系有点……”她努力搜寻了一下词汇,然后道,“不太融洽。”也只能用这个词含混过去了。
吴夫人显然也知道她的话有所保留,用九卿递给她的帕子抹着眼泪,半天不再说话。
有小丫头从厨房里急匆匆跑了出来,见到九卿二人楞了一下,才快步上前给她们行礼,然后解释了一句,“黄嬷嬷让奴婢去她家里取两只大号的盖帘来。”说完匆匆忙忙地跑着走了。
厨房的门口腾腾的热气如滚滚的白云般,顺着屋檐潮涌着往空中升腾,半天才在空气中袅袅而散。门楣上的乌黑和水蒸气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远远地看着异常醒目,九卿看了看自己和吴夫人身上簇新的衣裳,突然萌生了退意,她朝吴夫人建议道,“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吴夫人正犹豫着,就见三姑由厨房里走了出来,见到九卿和吴夫人远远地站着,她急忙上前跟吴夫人见礼,然后又道,“各种菜色已经备办齐了,就等包完饺子之后上灶炒了,饺子也已包了一多半,还差两个盖帘,我已打发人出去取了……”一五一十跟九卿详细报备着厨房里的情况。
九卿听了心里大概有了数,叮嘱了三姑几句之后和吴夫人往回走。吴夫人的脚步越走越慢,走到后进中的一所大房子前她忽然开口说道,“咱们不如找个地方说说话吧……”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九卿诧然,方才吴夫人听了自己的话后就一直心情不好,难道她还是想问自己在江府里生活情况?
狐疑着把吴夫人领进了自己和方仲威的起居间,她心里却在想如果吴夫人问起来自己要怎么回答她。
毕竟自己只是个冒牌货,没法代替真正的江九卿说出更多的东西来。
没想到吴夫人却叹了一口气,默了半晌才垂泪对九卿道,“其实我跟钱夫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句话不亚于一个大大的晴天霹雳,顿时把九卿震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