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连续半个多月的晴朗天气终于在今天结束, 西北边突然刮起的大风吹来一片厚重的乌云, 豆大的雨滴瓢泼似的倾洒了下来,冰凉的空气里有一股灰尘味儿。
一条笔直的街道上一辆辆黑色的汽车排成肃穆的队伍,一辆紧跟着一辆匀速行驶, 雨滴落在车顶上轻轻弹起半空,车轮碾压过积蓄路边的污水溅起水花一片。偶尔有路边的行人举着伞多看一眼, 或许回到家他会和家里人八卦一下今天在路边看到黑社会了,猜测一下过两天报纸上又会有记者挖出什么新闻来。
车里和车外, 两个世界。
“陈余能行吗?我以为你只是想要找一个傀儡而已。”汽车里, 男人抽了口雪茄缓缓吐出一口烟。
“难得的是有人肯真心对我,小鱼不是心性复杂的人,那孩子有些死脑筋, 别人对他的好他就会记住一辈子, 这样的人不适合作为一个傀儡,大材小用有些浪费了, 更何况他人聪明还是宋楚云的死穴。”
苏白是个爱惜生命的人, 否则也不会在苏家当权的时候分别在全球各地设立九十九个应急账户,以及分散各地的暗中势力。苏白被陈渊关在小岛上的那一年里有一些账户和分散势力被端掉了,但基数大的好处就是不可能被一网打尽。
宋家刚刚好就在他培植势力的范围内。
两天前,苏白暗地里和宋楚云有了第一次正式接触。
“这是苏爷生前签署的遗嘱,苏家的一切财产全部由我苏墨来继承。”苏爷才和宋楚云一见面就把遗嘱的影印本递给了对方。
日期可以乱改, 签名不管对方怎样去鉴定都不会是假的,自己给自己签遗嘱的感觉其实还挺不错。
“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宋楚云皱着眉头,他自然是调查过苏墨的, 就他所知,苏墨和苏白的接触只有一次,而且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只见过苏墨一面的苏爷会把一切财产都给苏墨?苏爷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会死。
可是遗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造假的地方,一个普通的大学老师也不可能会突然之间从资料中所写的“懦弱”变成此刻气势强悍的存在,如果这份遗嘱是真的,那只能说明苏墨这个人在此之前都是在装。
肥胖,跳海自杀……这些也能装出来?
“你的级别还不够资格知道这件事,现在请当面给我一个答复。”
宋楚云并没有考虑太久,他把遗嘱的影印本还给了苏白:“我很好奇,作为陈渊的对手你怎么能够让对方接手陈家的生意,不过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把陈家瓦解干净,你的手段的确足够让我信任你。”
这就算是一个正面的答案了。
苏爷在临走前还送了份礼物给宋楚云,一个厚厚的资料袋,里面装了一些照片底片以及存储盘。
“小鱼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可不要欺负他了。”
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要得到一个人的心没有比投其所好更好的办法了,不过在示好之前也得先威吓一番。
……
……
一辆辆汽车缓缓停靠在陈家大宅外,黑色的大伞撑起挡住不断落下的雨水,唐枭从保镖手里接过伞走到另外一侧的车门旁拉开了车门,苏爷从车里走了下来,看了眼服务周到的男人,嘴巴凑到了唐枭耳边:“今天陈渊也会过来,你小心他开枪杀了你。”
“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够资格站在你身边呢?”一手亲昵的揽住了苏爷的腰,唐枭故意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分明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爷只是笑笑,没有把替他撑伞的男人推开。
不知道是不是混黑社会的人都喜欢戴墨镜,大下雨天的也都是一个个戴着墨镜,整个陈家内外除了葬礼的白色就只有一片肃穆的黑色。
今天是陈家长子陈天河的下葬日,来的人除了有香港黑道还有一些白道上的人,在这种日子里就算平时大家是见面就要互砍的敌人,今天也得安安分分的见面点个头,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谁也不会蠢到在别人的葬礼上闹事,太丢脸,也十分为人不齿。
苏爷有时候把这一切归为一个字——装。
越是混得有声有色的帮派家族越是装的厉害,装高学历,装高品位,装贵族,装与众不同,甚至还装君子。可你越是装的厉害,别人就越是觉得你厉害,就像三十岁的苏白穿西装,四十岁的苏白却穿起了中山装大长衫,生活起居样样讲究,装到了一定的境界,装出了品位和神秘感,别人就把你往神位上推了去。
唐枭在陈家外就碰见了陈三,披麻戴孝的陈三见了唐枭笑脸相迎,哪里有一分的悲伤意思,今天来这葬礼上的人又有几个是怀着悲痛的心情来?甚至连今天的这个葬礼的主角都不是已经死了的陈天河。
不过又是一场沉默的社交,一场各怀鬼胎的聚会。
陈家突然莫名其妙的死了长子,拥有殷实家底的唐枭插手陈家,向来雄霸欧洲的苏家也由陈渊接手了原本陈家的货源,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管是香港的黑道还是白道都想搞清楚这些人怎么全都冲陈家来了,又或者陈家仅仅是一个开始。
扯着脸皮笑笑,苏爷抬腿迈上台阶走进灵堂,此时屋子里已经有了不少人,苏白一行人刚刚进来就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有着“玉面阎罗”外号的苏爷除了有一副阎罗的心肠和手段以外,自然也有一张玉面,苏墨和苏白年轻时不说七分也有四分像,只是相比苏白少了一些戾气多了几分沉静,此时一身黑衣更衬得一张脸清隽沉静,颇有古典美男的风范。
唐枭就更不用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世界五百强的首席ceo来参加会议,唐枭身后跟的一帮子保镖也是个个斯文整洁。
他们几个人走在一起不像是混黑社会的,更像是活在美酒灯光下的贵族绅士。苏爷扫眼一看没几个认识的人,他和唐枭在陈三的陪同一下走了上去,陈余正一个人站在家属位上。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苏爷弯了腰,心里暗暗嘀咕,陈天河你受我三鞠躬也死的不冤了。
“家属答礼。”追悼会司仪的喊声抑扬顿挫,活生生把一出白事儿唱出几分京剧味儿。
披麻戴孝的陈余朝着苏白来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九十度大弯腰,旁边的灵台上摆放着陈天河的黑白照,突然中风说不了话的老陈坐在轮椅上朝陈余瞪着一双浑浊的虎眼,看吧,失了势的老虎连只落水狗都不如。
苏爷上前握住陈余的手,贴着对方的耳朵嘀咕了几句:“姓宋的跟你解释清楚了没?”做老大就是累,连属下的感情生活都要多多照顾,难得一下子收了两个人,要是因为什么矛盾闹翻了受苦的不仅仅是这两个人。
小鱼儿脸微红,细不可闻的应了一声:“解释了。”
“那就好。”轻轻拍拍陈余肩膀,苏白瞥了眼后面那位坐轮椅中风的老陈。
苏爷越过陈余走了过去,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可怜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陈老爷子,估计说了几句安慰对方的话。
“对于老人家我还是很有善心的,不大好让你跟你儿子一样死不瞑目,杀你儿子的人是我,顺便说一句,小心枕边人,美人虽然可爱,可是给你下毒的美人就不可爱了。下辈子投胎,记得对自己的爹妈好一点,对自己的儿子好一点。”
苏白直起了腰,老陈瞪着一双满是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眼神简直就像是要把苏爷给撕成碎片一样,可一个全身瘫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老头子能做什么?
“苏爷,你真是恶趣味,太坏了。”观看了全过程的唐枭凑在男人耳边吐出温热的气息。
“现在才知道我是个恶趣味的坏人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我就喜欢你这样子。”使坏时候的得瑟样就跟猫爪子一样挠着唐枭的心,恨不得把面前翘起尾巴的男人给搂进怀里狠狠疼爱一番。
斜睨了唐枭一眼,喜欢听好话的苏爷毫不吝啬的奉献一个迷人笑容。
灵堂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一队黑衣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走了进来,一个人走路可以带起一阵风,一票人步调一致就能带起一阵暴风。如果说唐枭一行人是贵族式的沉稳低调,那么现在由陈渊带队走进来的一行人则是真正的黑道作风,空气里蓦然一片肃杀之风,每个人都受了蛊惑一下不再吭声。
安静的氛围下,神经被人拉紧。
不愧是我亲手拉拔长大的好徒弟,不愧是我苏家的子弟,连个出场都能把一票人给秒杀了。苏爷发觉自己的心胸越来越开阔了,他的视线短暂的停留在陈渊身上后迅速的滑落到走在陈渊身后半步的外国男子身上,嘴角勾抹的一丝残忍冷笑一闪而逝。
“我突然好想杀人。”苏爷在唐枭耳边轻轻念道,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和蔼的淡淡笑容。
唐枭沉默的搂住了男人的腰,力道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