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的依靠在顷刻间倒塌, 宣瑾从未觉得像现在这般累,累得她想一直睡下去, 这样便可以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面对, 而且还可以看到夏炽陌,质问她为何言而无信。
正当她要追上夏炽陌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她,驻步回头却不见有人,再看夏炽陌时,已离她很远。
“母后,母后!”
这回听清了, 是夏瑜凛。
又听夏瑜凛道:“母后, 你醒醒。”
宣瑾犹豫起来,是继续追夏炽陌,还是回到儿子身边。
“母后,你别丢下凛儿。”
心立即纠了一下, 若是她跟夏炽陌走了, 凛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她不能丢下凛儿不管,可是夏炽陌呢?
宣瑾站在十字路口徘徊,恨不得将自己撕成两半,一半随夏炽陌而去,一半留下照顾凛儿。
头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一阵刺疼,逼得她终于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稚嫩的脸,脸上又惊又喜,还挂着眼泪。
“母后,你终于醒了!”夏瑜凛欢喜异常道,早忘了他还在跟宣瑾堵着气。
宣瑾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此刻的她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眨了眨眼睛,表示听到夏瑜凛的话。
太医又上前把了把脉,道:“娘娘身子虚弱,不宜太过操劳。”
夏瑜凛道:“待朕跟母后说几句话,便让她好好休息。”
太医退下后,夏瑜凛倒是不急,先让宫人服侍宣瑾吃东西。
吟雪自从被派到玉熙宫之后,一直没机会再伺候宣瑾,看到宣瑾如此,眼泪大滴往下掉,接过吟霜手上的参汤,说让她来。
既然醒了,就容不得她再逃避,宣瑾没再拒绝,喝下参汤后,总算有了点力气,想起夏瑜凛已足有两个月未踏进宣宁宫,不确定是否已知夏炽陌的事,便问:“皇上怎么来了?”
夏瑜凛回头让所有人出去,而后坐到宣瑾身边,已不似方才的真情流露,恢复往常不亲不疏的样子,没有回答宣瑾,而是反问:“母后怎么突然病倒了?”
宣瑾看着夏瑜凛,只见他神色淡漠,态度疏离,明明就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偏偏陌生得像个外人,让她痛心。
夏瑜凛到底年纪小,见宣瑾不作声,便忍不住道:“母后可是因为皇叔伤心过度?”
宣瑾心一沉,凛儿果然知道了,却不知自己自从听到夏炽陌的噩耗后,昏昏沉沉之下,已过了七八日之久,这么大的事就算再保密,也有风声传出,夏瑜凛知道并不奇怪,宣瑾还是不答,等夏瑜凛告诉她,他知道了多少。
果然听夏瑜凛道:“朕听闻皇叔与乱臣贼子激战半月有余,终于大获全胜,可惜最后关头,误中敌计,为国捐躯了。”夏瑜凛越说声音越低,神色也变得忧伤,然而宣瑾却在他眼底捕捉到一丝掩不去的得意,心中顿时一懔,同时想到夏炽陌的死,又是一阵锥心的疼,眼泪无声滑落。
夏瑜凛自懂事起,就很少见到母后流泪,母后先是莫名其妙大病一场,现在听到皇叔的死,又直掉眼泪,便是印证了那人所言不假,看来皇叔是真死了,放下心之余,也忍不住悲伤起来,平心而论,其实皇叔对他不错,不但辅佐他登上皇位,还教会他很多东西,如果不是皇叔从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又抢走他母后的话,他应该会喜欢皇叔,不过既然人都死了,也无需再斤斤计较。
夏瑜凛道:“皇叔的衣冠还有几日就要送到京城,到时按国礼将他风光大葬,赐他谥号‘明’,母后觉得如何?”
宣瑾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夏瑜凛不做任何求证,便认定夏炽陌已死,甚至已将夏炽陌的身后事安排妥当,好似早有准备,一个念头闪过,又大力的摇了摇头,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凛儿才十来岁而已,还是个孩子,她一手带大的儿子,怎么也不会如此狠心。
夏瑜凛自顾自的又说了很多细节,真正详细周到,滴水不漏。
先不说一日未见到夏炽陌,尚不能确定夏炽陌是死是活,单一道圣旨下去,就算还活着,大楚从此也绝无景王这个人,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宣瑾突然打断他,“凛儿,你当真如此讨厌你皇叔?”
夏瑜凛一愣,跟着眼神中略带恨意道:“有他在,旁人就不知道还有朕这个皇帝,有他在,母后就再不会像以前那般疼凛儿。”
宣瑾无力再解释,她不知凛儿为何有如此根深蒂固的想法,夏炽陌视他如己出,连皇位都让给他了,却换不回一颗感激的心,就是她,为了他这个儿子,做了多少让夏炽陌伤心的事,而他却不能理解,一口咬定夏炽陌抢了他的一切。
“凛儿,母后从未求过你什么,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母后一件事?”宣瑾说的郑重。
夏瑜凛也没想到母后会求自己,反倒有些没主张了,怯怯道:“母后请说。”
宣瑾道:“在未证实你皇叔死之前,能不能不要举国发丧?”
夏瑜凛脱口而出道:“皇叔中箭不治身亡,尸首都已经下葬了。”说完便意识到自己失言,只怕母后会认为他对整个过程了如指掌。
宣瑾却不去追究,只道:“就当了却哀家一个心愿,哀家要亲眼看到她死了,才会死心。”
夏瑜凛有些犹豫,他还真怕皇叔是诈死,再回来夺走他的一切。
宣瑾又道:“如若夏炽陌真的死了,哀家便交出印玺,让你提前亲政。”
夏瑜凛听得怦怦心跳,让他亲政,那他便是有名有实的皇帝,从此天下间他最大,心想皇叔应该是死了,发不发丧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便点头答应,不过口说无凭,他日母后反悔怎么办?
宣瑾见他竟然连自己都不信,心更伤了,挣扎着下榻,按刚才的意思,写了一道旨意,加上凤印,递给夏瑜凛道:“如此可放心了?”
夏瑜凛脸涨得通红,想为自己辩解,到底什么也没说,只丢下一句:“母后好生休息。”拿着锦绢,羞愧而去。
宣瑾心力交瘁,坐在铜镜前,因为吟霜阻止得及时,脸上只伤到一点,再加上太医的妙手回春,没留下任何疤痕,这样也好,如果夏炽陌没死,看到她一副丑八怪的模样,不喜欢她了怎么办?来不及伤心,把吟霜唤来,让她去请宣崇武,她要知道事情的经过。
宣崇武在家担心了几天,看到宣瑾穿戴整齐的坐在殿里等她,终于放下心,再看到她没有毁容,就更高兴了,夏炽陌虽然死了,但是妹妹凭着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不愁以后没人喜欢,跟着暗地了又呸了自己一口,妹妹可是太后,又不是民间那些水性杨花的俗气女人。
宣瑾不跟他寒暄,直接让他把去江陵之后所发生的事从头讲一遍,任何细节都不能落下。
宣崇武知她要查景王的死因,不敢怠慢,一边回忆一边诉说,尽可能的详尽。
宣瑾听他说到夏炽陌夜闯夏芷荀香闺时,不由得锁眉,夏炽陌烧粮放马受伤后,夏芷荀不但不抓她,还以名贵药材相赠,眉头皱得更深了。
宣崇武又讲了夏炽陌如何用兵如神,一步一步打垮叛军,言词间毫不吝啬的夸赞,跟着讲到了重点,他们探访宣琉璃时,发现水轻灵和宣琉璃被人掳走了,跟着就是夏炽陌大获全胜之际,被一个身穿朝廷兵服的人一箭射中心口,说着突然惊呼一声,他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夏炽陌虽然死了,但是不等于可以忽视她的女儿身!
宣崇武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夏炽陌是女人?”
宣瑾不想解释,只问:“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宣崇武道:“回来后本来想告诉爹,不过其中干系太多,没跟你商量,我不敢多说。”
宣瑾点点头,又问:“她受伤后,还有谁知道。”
“军医和城阳郡主。”宣崇武将当日情景描绘一遍,惋惜道,“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救活。”
宣瑾听完后,细细琢磨了一番,突然道:“也就是说,你没有亲眼看见夏炽陌咽气,而一直陪在夏炽陌身边的是夏芷荀?”
宣崇武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道:“有何区别?我一个大老爷们到底不方便,所以都是郡主一手照顾,不过我虽未在旁边,尸体抬出来的时候,可是我亲眼所见,而且还看着她下葬,错不了。”
宣瑾只问:“夏芷荀呢?夏炽陌死了,她去了哪?”
宣崇武答不上来,他只顾回京报信,哪还顾得上夏芷荀。
宣瑾默不作声,既然夏芷荀衣不解带的守在夏炽陌身边,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夏炽陌死?心中顿时燃起一股希望,至于嫉妒,等以后见到夏炽陌再当面找她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