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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画

男人的呼吸微微有些喘, 似乎已在这一带走了很久。

她在黑暗中看见他的眼瞳, 幽黑深邃,却偏偏灼亮惊人。下一刻,她便被略带愤怒的手臂紧紧裹在怀里。

她喘不过气, 想挣,对方却纹丝不动。

“放手, 老师。”她低低出声,嗓音有些哑。

“是夏浔简。”他纠正她, 温热的呼吸在她头顶起伏, 似乎伴随着深长叹息。

“老师……”

“夏浔简。”他再一次纠正她,平冷却固执的语调。手指移到她发上,轻薄的短发, 让人指尖发凉, 却仍旧不愿放开。

两年前,他那样挥挥手赶人, 不留她, 甚至搁下狠话,警告她永远不可能再回头!结果临到最后,放不开的那个人竟是自己!

以为无所谓,以为可以不在乎,明明先走的人是她……

裹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像是要把她整个揉碎,“谁让你乱跑的!”

“我没……”

“先回车上。”他感觉到她下降的体温,蹙眉打断, 反手搂着她朝主道走。

不知是因为脚步太急,还是树林太暗,快走上主道的时候,他竟一脚踏空,整个人撞向旁边的树干。

沉闷的撞击声传来,她在黑暗里回头,只看见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宇。其实他刚才可以避开的,只要放开她,用手撑住缓冲一下,就能避免了。

可他没有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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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是她开的车。

他撞到了肩膀,她不清楚他伤势如何,但看他刚才的神情,应该不轻。

夏浔简开始不同意,他知道她根本没驾照。

“我现在有了。”她静静看了他一眼,坐上驾驶座。

别墅在城的另一端,回途更加漫长。她集中注意力开车,他则靠着椅背,谁都没说话。

车子在别墅车库停稳,他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出声,“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一年半前,那时想买辆二手车独自出去写生,所以就去学了。”她淡淡解释的同时,从他手里取下钥匙,开了别墅大门。

别墅里的家具摆设,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样子,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就好像她只是出去了几天,不过暂时离开。

折腾了大半晚上,两人都还没吃饭,她看了眼夏浔简的肩膀,还是默默走进厨房。

冰箱一打开,她懵了。偌大的双门冰箱,里面除了矿泉水和鸡蛋,居然什么都没有,更别提冷冻柜。

她看了眼沙发前缓缓脱去外套的男人,忍不住皱起眉。这个人,这两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冰箱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她走出厨房,朝他低怨,“如果不愿意烧,可以买些半成品,起码饿的时候能有东西吃!”

他解了衬衣领口,在沙发坐下,闻言蹙眉,“没人让你开冰箱。”

安颜然被噎的很无语,感叹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果然,保姆做惯了,一踏进熟悉的地方身体就自己行动,完全忘记现在已不是从前。

她拎起茶几上的包,打算离开,却在目光触及他紧拢的眉宇和按着肩膀的手时顿住。

他的伤……

她这次没开口,直接上前去解他纽扣。

手腕被他握住,两人的视线对上,凝视她的眼瞳很深很深,这么近的距离,她几乎连他睫毛的根数都看的清清楚楚。

对视片刻,她的脊背竟有些发热。

“我是想看看伤口。”她轻轻说道,继续去拉他的领子。

“没事。”他拽住她的手,继续拒绝。

“真的没事?”虽然是他自己不小心,但这次的事她也有一部分责任。

她知道他固执,从不愿服软,所以怕他强撑,“如果痛的厉害,就要去医院看看,撞伤可大可小,伤了肩膀会影响画画。”

她的话,被他突然抚上脸颊的动作打断。

指腹在她脸上细细掠过,太过暧昧的动作,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包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起身避开他的手指,抽回手取出手机接听。

卡洛愉悦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那边很热闹,秦念参和小茹似乎都在。

他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说小茹姐买了一堆吃的等她回去庆祝又一次成功卖出画作,还有他还等着她检查他这周的作品呢!

那边的气氛感染了她,她笑着回了两句,挂上电话又朝夏浔简道,“伤口这事我也不太懂,既然你不愿意给我看,那干脆去趟医院吧,反正你家什么也没有,去完医院再顺便买些吃的回来?”

沙发上的男人半侧着脸,表情似乎和刚才没什么分别,但如果她细看,便会发现原本深邃的眼神此刻已变得淡冷。

“我的事情和你无关,你的照顾还是留给你的学生吧。”灯光下,他眼瞳静默,神态冷傲,始终没再看她一眼。

“无关?”她浅笑着重复这两个字,“也是,的确与我无关,那我先走了,再见。”

她再一次拎起包,这回没有犹豫,直接离开别墅。

大门关上后,她在夜色里朝着身后的建筑摇头。

她只是胆怯,并不是笨蛋。

或许,她可以大胆一些去猜测;或许,忘不掉的并不仅仅只是她一人。只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些东西仍然存在。

他的骄傲,依旧高于一切。

昙花一现般的温柔与放低,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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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vivs签约卖画的一周后,裴瑟约了她在咖啡厅,亲手将她的那部分支票给她。

虽然画廊已提成一部分,但支票上的数字仍让她十分满意,回来这些日子,也是时候购置一辆自己的车了。

“我们见面次数并不多,但你似乎只有在看到钱的时候才会笑。既然这么喜欢,何不多画几幅?或者,接几幅订单?”裴瑟到底是生意人,咖啡没喝几口,便开口谈工作。

安颜然不置可否,淡笑着将支票收了起来。

裴瑟知道她没那个意向,也不勉强,话题一转,落在另一个人身上,“听说你们见过了?”

她没问他是怎么听说的,这个男人深藏不露,自然有他知道的办法,“对,见过两次。”

“如何?”他挑眉。

“什么如何?”她故意装不懂。

“你知道我问什么,你这两年表现不俗,持续下去前途大好。”他搁下咖啡杯,眼神意味深长,“虽然你回国我也很欢迎,但相比之下,你留在法国我更安心。”

安颜然笑了笑,“总不至于为了让你安心,我就一辈子不回来吧。”

如果是两年前的自己,绝对想像不到有一天自己可以和裴瑟安坐一起平和聊天。就像当初在法国,她遇到他时的第一反应是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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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裴瑟和夏浔简之前的事,她曾有过很多种猜测。

后来事实告诉她,这许多猜测里,她只有一点猜对了。那就是裴瑟和夏浔简之间有个共同人物——法国庄园里的神秘女人。

那个女人,不是夏浔简的老师,也不是他的女人,而是他的生母。

或者说,是夏浔简跟裴瑟共同的生母,他们两个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

她生下裴瑟时,还不到二十岁,跟他的父亲结婚后的第二年她又生了夏浔简。少年夫妻,因爱冲动,又因现实而分开。

离婚后,夏浔简跟了父亲,裴瑟则跟了母亲。

裴潇姬家世本来就不错,后来她改嫁跟了个法国商人,生活更是不能与过去同日而语。

她本想将夏浔简也接回身边,然而那法国商人虽宠爱裴潇姬,却不喜欢裴瑟。所以她嫁去法国后,便也慢慢断了与夏浔简父子俩的联络。

裴瑟告诉安颜然,他后来终于有机会跟自己弟弟见面,已是十几年之后。

而那次见面,却成为他这一生都没法忘记的噩梦。

十一月的秋天,他被自己弟弟生生推下别墅花园里的泳池。

口角如何变成争执,再演变成动手裴瑟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只知道自己当时根本不会游泳,可当他一边在水里苦苦挣扎,一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岸边的亲人身上时。对方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岸边,既不喊人,也不设法施救。

如果不是恰好经过的园丁施救,他这条小命就没了!

事后,无论他怎么跟母亲讲述,她都坚决不相信夏浔简是存心推他下泳池,更加不相信他会故意袖手旁观。

此后数年,裴瑟始终没法忘记当初那幕。那天的水很冷,却没有对方的眼神来的冰冷。

那是一种完全没有温度的注视,就像是抽身于现实之外的旁观者,冷漠的看着他挣扎,继而无力沉入水里……

裴瑟承认,自己不仅不喜欢这个弟弟,更在之后多年与他争锋相对,势成水火。

他和他所有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他寡言少语,就算是在青涩的少年期也拥有成人的冷酷眼神,无声无息却又散着某种危险气息。

多年不闻不问,裴潇姬自觉欠了这个儿子,总想加倍补偿,可这些年,夏浔简对她却始终保持一种奇怪态度。

既不喊着讨厌疏远到遥不可及,也从没妥协亲近过,甚至从未喊过她一声妈。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就像是个不稳定的危险人物,离的太近早晚会出事。”这是裴瑟在法国带她去庄园见过裴潇姬之后对她的警告。

他承认,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比起夏浔简,至少他还算是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