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离让贺羽给蒋云去了一封信, 贺羽成功地送到了蛮王的营地,给贺羽看了一遍信, 边将寂离托他带的话带到了。
蒋云有些为难,拿着信犹豫了一会儿, 看贺羽,“这法子,对蛮未必有用。”
贺羽对他们只见的事情还不太了解,不过见蒋云面容憔悴人也有些消瘦,怀中抱着的孩子倒是乖巧可爱,就劝他,“寂离虽然喜欢胡闹, 但人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你不妨试试?”
蒋云想了想,提笔,抄了一遍寂离的信,然后跟着贺羽去见寂离了。
寂离一见蒋云来了, 赶紧迎出去, 悄悄将他藏进了军营里头,见他怀中的孩子,倒是起了玩闹之心,伸手抱过来逗。
这孩子极像蒋云,看着也是傻老实,可爱至极,睁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众人看, 也不哭闹。
寂离暗自摇了摇头,这孩子面相是大富大贵,却也是波折不断,情路坎坷的命……唉,他爹已经是苦命人了,怎么生出的孩子也是个苦命人啊!
“孩子命不好么?”
寂离的神情大概体现在脸上了,蒋云开口询问,带着几分心悸。
“呃……不是,大富大贵,就是日后要碰到欺负他的人的。”寂离赶紧挑着好的说。
“富贵不代表开心,开心就好了,不富贵也不要紧的。”蒋云淡淡叹了口气。
“你放心吧,蛮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寂离拍了拍他肩膀。
蒋云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蛮王结束了军务回到营帐,就看到蒋云的营帐内空的,人不在。他又急匆匆回到了府里,蒋云还是不在,孩子也不在。
蛮王就有些忧心,最后终于在蒋云平日穿的一套战甲之中,找到了一封信。
蛮王心里咯噔一下……留书?蒋云走了么?不可能的!
这一点蛮王还是很有自信,蒋云如果走了,他相关的所有人,包括青的娘亲,都会被处死,所以云不会走的。
打开信一看,蛮王的眉间聚拢。
蒋云信上的内容很简单,说他想离开一下好好想一想,又说希望可以和蛮王放下成见从头开始。就算是与辕冽交战什么都不要紧,但是希望蛮王不要再那样极端。不然的话,恐怕他们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蛮王将信放下,坐在桌边发呆。
“回到过去……”
蒋云信中的这句话,让那曾经熟悉的感觉忽然回来了,曾经的他,觉得什么都没有蒋云重要,无论做什么,有云在就可以了,哪怕只是找个地方隐居也无所谓。江山社稷如果不能和云分享,又有什么意思?
可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蒋青出生,似乎一切都变了!
蛮王心中始终是无法平复,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即便他很想,但是他的胸中已经被那种不甘和嫉妒占满。他需要权利……至于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干什么?蛮王想了很久,大概,有了那种权利就可以将蒋云完全留在自己的身边吧。他想成为令人恐惧的人,恐惧到……谁都不敢再他的蒋云的主意。
片刻的动摇后,蛮王将信摔在了桌上,闭上眼睛,耳边又想起了那一夜看到的情景。他妹妹是如此得意地跟他说,蒋云永远不属于他,她和蒋云生下了孩子,就有了比任何人都深的血脉羁绊,永远无法超越。
蛮王也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她并没有说错,的确是比任何关系都深的羁绊!起码他知道,如果他杀死了妹妹或者蒋青这两个改变他和蒋云关系的人,蒋云一定会恨他一辈子。
深沉的,无能为力的感觉,让蛮王想要发疯。
天渐渐亮了起来,蒋云在寂离的营帐里坐了一宿,怀中的小宝宝已经睡熟了。
寂离也打了个盹醒过来,见他正在发呆,便问,“如果……”
蒋云看他。
“我是说,如果蛮王不肯回心转意,你决定怎么做?”寂离试探地问。
蒋云看了他良久,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可能太笨了。”
“你才不笨,只是心地好,人老实。”寂离伸手捏了捏他怀中小宝宝的脸颊。
“我好像不认识蛮了,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蒋云长叹一声,“原本,我以为我们会很开心地一直走下去,但一转眼,就变成了绝路,一切都只是一步之遥。”
寂离听到“一步之遥”四个字,忽然有些感触,命运最喜欢跟人开这种玩笑。当你觉得幸福就离你一步之遥的时候,你却已经堕入了万丈深渊,永远无法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不甘心啊。
“蛮现在的状态,日后绝对不会是个好皇帝。”蒋云低声道,“他疯了,我一个不小心,逼疯了他的。”
“又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蒋云低声说,“我明明知道小妹有那个意思,但是不懂得拒绝,那些天,蛮耍性子,我还想气气他,最后就变成了这样。”
寂离失笑,摇头,“你是从小被他欺负惯了,分明你才是受害者。”
“你知不知道,其实做奴隶的大多都不怕死。”蒋云轻轻缓缓地说着,感觉有些飘忽,“我小的时候,一直都以为奴隶和猪狗差不多,有一口饭吃,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苦难就是命中注定。偶尔,我也会想,如果死了真的还能转世,千万别做奴隶,做个人吧。”
寂离皱眉,“南蛮一带的奴隶制的确让人无法忍受。”
“蛮救了我,让我从奴隶变成了人,他给了我第一次希望。”蒋云接着说,“他和一般的王族不一样的,蛮一直告诉我,他要当上王废黜奴隶这种制度,让天下的人都一样。奴隶的孩子不用出生后就跟猪狗一样活着,每个人,每一天都能很开心。”
寂离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还挺孩子气。”
蒋云也笑着点点头,“嗯,可是他每次孩子气地说这些的时候,我就会很高兴,他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希望。”
寂离盯着蒋云看了良久,突然发现他似乎有些轻生的意思,伸手抓住他手腕子,“你想干嘛?”
蒋云愣了愣,抬头看寂离,怀中的小宝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伸手抓住蒋云的衣服前襟,仰脸看着他,似乎是习惯的动作。
寂离让人给孩子准备些吃的。
“别钻牛角尖。”寂离劝蒋云,“再坚持一下,蛮王终会回心转意的。”
蒋云盯着襁褓中的幼儿看了良久,低声说,“我本来就是奴隶,他是我儿子,如果蛮忘记了曾经的诺言,成为了暴君?他不会善待异族,更多这样的孩子会被生下来,重蹈我原来的覆辙。”
寂离皱眉,蒋云轻生之念已经很强烈,可能跟他奴隶的出生有关系,在他的一生中,并没有太多对自己生命的留恋。让他留恋和走下去的,是蛮王给他的希望,一旦这个希望失去,他活下去的信念也会渐渐转淡,只可惜蛮王太粗糙,没有发现蒋云心理上的变化。
“寂离,你帮我算一卦吧?”蒋云转过脸,很认真地问寂离,“蛮会不会变回来?”
寂离皱眉,“算命不一定都是准的!”
蒋云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孩,“他呢?我让他被生下来,会不会只是来受苦?刚生下来,他就要与他娘分别。”
“蒋云,世人苦恼都是自己寻的,别人强加给你的那些不需要你去承受。”寂离抓住他胳膊,“你可以自己选择的,蛮王那么倔,你大不了一走了之,让他后悔去呗!江山和你之间,他会选你的!”
“可他会杀很多无辜的人。”蒋云摇摇头,“我了解他,他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王族都是这样的,从小没有人教他回头或者低头。”
寂离张了张嘴,他知道,劝蒋云自私一点,为自己想一想,是不可能成功的,还是死局。蒋云觉得自己的命太不值钱,蛮王太不懂事得时候就有了太多的权利,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俩还都没有长大,该怎么改变呢?
没等寂离想出法子来,蒋云就站了起来,“很晚了,我还是回去了。”
“蒋云。”寂离伸手拉住他,有些不放心,“还有很多值得你留恋的东西的!
蒋云微微一笑,忽然道,“我有时候会很坏地想,如果我死了,蛮会不会后悔和伤心?”
“他死掉了呢?”寂离反问,“你会不会后悔和伤心?”
蒋云仰起脸来想,想了良久,没给寂离答案,只对他笑,“我回去了,下次见面,可能就是在战场上。”
寂离站起来,“你放心,我会想法子让蛮王输的。”
蒋云微微一愣。
“你想不出方法的话,我可以帮你想,你要做的只是坚持下去,不要放弃。”寂离伸手指了指他怀中还抓着他衣襟的幼童,“你看他,你若是走了,他会被人欺负的。”
……
辕冽有意避开了和蒋云的见面,等再进军帐的时候,就看到寂离坐在榻上出神,脸上是一种少见的无奈。
“你殷寂离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啊?”辕冽走到他身边坐下。
寂离眼前放着三个铜板。
“死卦。”寂离淡淡道,“蒋云和蛮王的卦是连在一起的,都是死卦”
辕冽皱眉,“我虽然很喜欢这两人,但打仗总会死人,争夺的是天下,自然代价惨重。又不是小孩子抢糖果,摔个跟头就可以解决问题。”
寂离沉默了半晌,伸手一指辕冽的脚边。
辕冽低头,发现竟然还有一枚铜板。那铜板站着,斜靠在桌脚胖,不阴不阳。
“这是什么卦象?”辕冽不解地看寂离。
“那个小朋友的卦象。”寂离说话的时候有些迟疑,“他是蒋云和蛮王的生卦。”
“这么古怪?”辕冽听不太明白。
“嗯。”寂离笑了起来,“的确很怪,卦象的说法是,蒋云和蛮王必死无疑,但是那个小朋友长大之后,他俩却能死而复生。”
“寂离……”辕冽有些哭笑不得,“哪儿有死而复生的说法,会不会算错了?”
“我算了三卦了!天命不可违。”寂离摇头,“我测你辕家兴衰的时候,也有过相似的卦象。”
“我辕家?”辕冽皱眉。
“嗯,辕家的后世子孙之中,会有一个出类拔萃的狠角色,亦正亦邪。二十年间天下将会风云四起,乱世一来,英雄无数!”
辕冽笑着点头,“那么,那个时候的你我呢?”
“可能苟且偷生,也可能已经死了。”寂离摇摇头,“我不敢算。”
辕冽走到他身边,伸手将几枚铜板收了起来,放到他手中,“你我的明天,不是几枚铜板可以决定的。”
寂离看他。
“我和蛮王是一样的人,为了自己想要的,可以牺牲其他人,你和蒋云却不一样。”辕冽似乎有些感慨。
寂离皱眉,“我的确和他不一样,蒋云看重其他人却不看重自己,我还是比较自私的,会为自己想。”
“所以,我们也许能比他们活得更久一点吧……”辕冽苦笑。
“这样活着,是不是老天没眼?”寂离皱眉,似乎有些难过。
“陈靖一生害人无数,但最后也是寿终正寝的。”辕冽冷声道,“好人早死的有很多,坏人长命的也不少。有些早早死了,有些活着受罪,有些活着心死了,有些为了活着,每天都在煎熬。”
“多累……”
“不累。”辕冽摇了摇头,认真说,“死也好,活也要,大家无外乎都在求一个想要的好结局。求不到的哭了、死了、求到了的,舒坦几年,最后归途都是一样的。命不是铜板决定,是自己选的。”
寂离呆呆坐着,“也许,为了蛮王,蒋云会选择死。”
“你却不会。”辕冽盯着寂离看,“即便你的命运和他一样,你也不会。”
“这么肯定?”寂离微笑,“我也不是那么怕死的。”
“不会。”辕冽却是很笃定地摇头,伸手轻轻抚过寂离的脸颊,“别人可以为了所爱死,你却可以为了他们苟且偷生……死比煎熬容易得多。”
寂离盯着辕冽,问,“如果在离结局才一步之遥的时候,一个人放弃了,另一个人就会跌进谷底,永不翻身。如果坚持下去,哪怕苟延残喘……”
“那我就算身在谷底,也会奋力爬上来。”辕冽笑着摸了摸他头,“一个人是永远没办法走到最后的,一个人的最后,不是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