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寂离别看是个书生,但是天赋异禀,就是千杯不醉,也不知道他身材瘦削,那些酒水喝下去是去了哪儿,总之他从小到大,喝酒从没醉过,而且无论喝多少,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齐通海拿出来的是五十年的女儿红。
齐通海十几年前得了个宝贝丫头,特意去买了三坛子四十年的陈年女儿红埋起来,准备等到女儿出嫁那天拿来跟新郎官喝,可之前女儿身体一直不好,他也忧心忡忡。如今这殷寂离和贺羽等于是他家闺女的救命恩人了,他女儿大难得活,他便拿出了一坛子来,跟殷寂离他们对饮。
贺羽喝了没几杯就受不得了,赶紧推说不喝了,去了齐府的客房休息。
殷寂离和齐通海边喝边聊。
齐通海本来见殷寂离是个书生,没拿他当回事,可越喝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殷寂离喝酒那架势,一点不斯文,豪气冲天。
齐通海是当兵的武夫,从小最爱喝酒,也是个酒量极好的,两人不分胜负喝了一通,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随后,喝多了几杯的两人开始聊天,齐通海是个一生正气,忧国忧民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殷寂离又是个妙语连珠,对现世不平之事冷嘲热讽的,一来二去,两人越聊越投机,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了。
外头,辕冽本想等殷寂离出来跟他谈谈,可没想到院子里推杯换盏没完没了了。
最后,辕冽泄气了,转身找了间客房睡下,就想着等明天起个大早,堵住殷寂离不让他走,好好问问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辕珞则是特别的兴奋,拉着辕冽,“哥,那闵青云厉害啊!”
“嗯。”辕冽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可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神医不就是那天在酒楼我们遇上的那个么?”辕珞不解地问,“该不会,他就是你说的那只小狐狸?”
辕冽一愣,看了看辕珞,就见他满脸的好奇,便咳嗽了一声,道,“没……不认识。”
“哦……”辕珞似乎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他呢,他眼角也有痣。不过话说回来,当年那小狐狸如果是他,也难怪哥你对他念念不忘了,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啊。”
“睡吧,不累啊。”辕冽将他推到一旁的榻上,“幸好灵儿活过来了,不然你未来媳妇儿可就没了。”
辕珞嘿嘿笑了起来,道,“那是小时候两家大人胡乱许的亲,哥你怎么当真啊,灵儿那丫头,估计只有未来皇帝能配得上她。”
“少来。”辕冽皱眉道,“做皇后那就是入火坑,你可别瞎说,估计王爷宁可带着丫头死了也不能让她入宫的。”说着,辕冽不忘嘱咐,“你在外头可别乱说,谁不知道太子对灵儿没按好心呢,灵儿之前身体不好怕没法生养,如今她大好了,可别叫那东西给糟蹋了。”
“那我哪儿能说啊!”辕珞赶紧摆手,“哥,我又不傻。”
辕冽点了点头,就听辕珞又笑着低声道,“哥,你知不知道,我听宫里头小太监们说,太子他不行的,每次都只能用用手,太子妃们都偷人。”
“去。”辕冽皱眉白了他一眼,“少听那些太监们胡说八道。”
“那可难说啊,他都没个男人样子。”辕珞双腿一盘,单手托着下巴,“哥,就该你做皇帝!”
“少来!”辕冽赶紧白了辕珞一眼,“再瞎说揍你了!”
“哼。”辕珞搂着被子翻了个身,“那几个皇子一个都比不上你!都是草包窝囊废。”
辕冽也没办法,只好不跟辕珞多说了,让他赶紧睡觉。
当晚,殷寂离喝了个昏天黑地,本来还想着溜呢,齐通海死活不让,说要让他在家里住上一年半载,天天喝酒。
殷寂离一听到天天喝酒就不想走了,另外,齐通海算是座大靠山,不然指不定辕冽怎么收拾他呢。于是,他便答应在齐府住下。当然,齐通海也想留下贺羽,随时给齐灵看病。
……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殷寂离起床。
刚到了院子里伸个懒腰,就看到辕冽坐在院子中央看着他呢,虎视眈眈的。
殷寂离一个懒腰没收回来,差点闪了腰。
他看了看四外,发现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就想要退回房里去,却听辕冽道,“慢着,有话问你。”
殷寂离心说,这语调,装什么大半儿蒜呐。
辕冽见殷寂离脸上神色有些促狭,就加了些提防,道,“过来啊,我又不吃人。“
殷寂离往柱子后面躲了躲,道,“都说……秀才遇到兵。”
“啧……”辕冽有些不耐烦,这人鬼灵精怪的,“过来,我不打你。”
“真的不打?”殷寂离问。
“你一个书生,我干嘛跟你动手?”辕冽皱眉。
“你发誓。”
辕冽无奈,这人真难伺候。
“我辕冽,不打你闵青云!不然被雷劈。”辕冽认真道,“可以过来了吧?”
殷寂离想了想,一挑眉,就从柱子后面出来,缓缓走了过去。
辕冽皱眉看着他,就见他一抬手一落足,看起来有些懒散却是说不出的大气,就觉得莫名,这书生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怎么就觉得那么有气度呢?莫不是相貌好?可是仔细看殷寂离的相貌,没错,好看是好看,但是男人这种相貌,绝对不能让他大气的吧……
殷寂离走到了辕冽身边,坐下,架起腿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眼,看辕冽。
辕冽跟他目光一对,莫名想起了昨天的事情来,觉得有些尴尬。
“我有事情问你。”辕冽道。
“说。”殷寂离悠闲地喝茶。
“你是什么人?”辕冽问。
殷寂离回答,“肉人。”
“我是问你是怎么样的人!”辕冽皱眉。
“活人!”
“哪儿的人?”辕冽的问话已经含了一些怒意在里面。
良久,殷寂离才说,“南景人。”
……
辕冽皱起眉头,狠狠瞪了殷寂离一眼。
殷寂离赶紧用被子挡住脸,“你好凶,小心打雷。”
“我……”辕冽没辙,只好缓和了一下脸色,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殷寂离眨眨眼,“我知道什么了?”
“就是你每次将那个拨浪鼓摇一摇,就能有法子。”辕冽问。
殷寂离微微一愣,心说这辕冽好聪明啊,只见了几次,就已经发现他的拨浪鼓有问题了。
辕冽见殷寂离似乎犹豫了一下,就知道自己大概说中了症结所在,便问,“还有,小时候那个,是不是你?”
“小时候?”殷寂离眨了眨眼,道,“我不记得了,我忘性很大的,十八岁之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辕冽皱眉,“你现在多大?”
殷寂离相当镇定,“十九。”
……
辕冽叹了口气,有些无力,“那你记得什么说什么吧。”
殷寂离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昨晚的酒太好喝了。”
……
辕冽听完了差点将石头桌子掀了,这人,有意跟他兜圈子!
殷寂离见他脸沉了下来,端着杯子悠哉地晃着二郎腿,“不可以打人,打人遭雷劈~”
辕冽站起来了一口气堵着嗓子眼良久,最后又长叹一口气坐回去了,瞪殷寂离。
殷寂离冷眼看看他,心中想——什么天敌啊,原来是个呆子,要不要欺负老实人呢?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殷寂离将茶盏放下,道,“辕冽。”
辕冽微微一愣,抬眼看殷寂离,他那一声,叫得古古怪怪的,总觉得心里头有些堵又有些痒,就问,“干嘛?”
殷寂离笑了笑,单手托着下巴,有些哀怨地说,“我饿。”
辕冽就觉得眼眉直颤,这人……怎么回事?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他就是不淡定。
殷寂离坏笑起来,“辕将军。”
“嗯?”辕冽皱眉。
“你说咱们小时候见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殷寂离问。
“就……很小。”辕冽道,“有个三四年年了吧。”
“哦……”殷寂离点了点头,笑道,“原来,你记了我三四年了啊……当然,那个也不一定是我。”
辕冽一皱眉,赶紧解释到,“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而已,不是有意记的。”
殷寂离笑了笑,“不是有意都记了那么多年,那辕将军要是有意记,岂不是要记我一辈子?”
……
辕冽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殷寂离怎么好像是在调戏他一样?
“呵呵。”殷寂离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茶杯盖子,“辕将军莫非那时候情窦初开?所以对我念念不忘?”
辕冽觉得脸上有些热,但是他向来话少,殷寂离伶牙俐齿的,他哪儿是对手。正在为难如何应对的时候,就见殷寂离突然伸手过来,轻轻一挑他的下巴,坏笑了一声,“嗯……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就说吧,也难为你等了我那么多年。”
“你……”辕冽心说你这书生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这整个南国谁敢对他辕冽如此?!嚯地站起来,刚刚准备掀桌子,就见殷寂离用杯子挡住脸,认真道,“你说过不打人的!堂堂南景大将军,不讲信用!小心雷劈。”
辕冽真想抓住殷寂离来狠狠拧两下,这人太气人了,脾气再好,也怕人一直来逗。
殷寂离觉得挺高兴,辕冽果然是老实人,不过今天差不多了,留着以后慢慢玩吧,一下子玩死了或者玩疯了,以后就没得玩了。
将杯子放下,殷寂离站起来,认真看辕冽,“辕冽。”
辕冽被他的举动惊了一跳,见他从嬉皮笑脸突然正经了起来,辕冽也正经看他,就见殷寂离一笑,道,“我饿!”
……
殷寂离早饭吃了一晚鸡丝粥,一个茶叶蛋,还吃了一笼屉的蟹黄小笼包,觉得挺饱。
贺羽早上亲自起了个大早给熬了药,齐夫人端进去给齐灵送进屋。
出来的时候,齐夫人美滋滋跟齐通海说,“闺女坐起来了,喝了半碗白米粥,吃了些青菜,还将药喝了。
齐通海也欢喜,又心疼,道,“这怎不喝燕窝粥啊,喝白粥,身子本来就弱。”
“喝不得。”贺羽道,“三天之内,吃白粥青菜豆腐,三天之后,可吃些肉食,要吃杂粮,禁吃任何滋补的东西。那些什么人参鹿茸之类的姑娘家是吃不得的,除非到了成亲生子四五十岁了,好吃一点。燕窝虫草可以吃些,但是要等到肠胃好了,不然那些补药和□□一样。”
众人都替贺羽捏把汗,谁敢那么跟齐通海说话啊。
不过齐通海却恭恭敬敬点头,“是是,先生说得是!请先生给灵儿定个好些的食谱,咱们一定照做。”
贺羽点了点头,给齐灵定食谱。
殷寂离吃完了朝饭,就想着一会儿上哪儿玩儿去,如今辕冽的事情解决了,不如找昨天的老头买书去。等他看完书混过秋试,就赶紧回青云镇吧,这乐都终究是是非之地,迟早得大乱,早走早脱身啊。
正想着,就见辕珞走过来,道,“闵公子,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殷寂离一愣,看他,“去哪儿?”
“你忘记啦?”辕珞一笑,“今天你约了那四大才子比试文采的,还剩下书画两样呢!赶紧走吧,季相估计已经到了。”
“季相?”殷寂离有些不解。
“昨天说要带着你去书市的那位,是季思季丞相。”辕冽道,“你还一直叫他老头。”
殷寂离睁大了眼睛,自己还在他面前说季思不算啥呢……这老头够有心胸的啊!
“要斗文?”齐亦也来了兴致,“我也去。”
“一起走吧!”辕珞招呼大家一起走,殷寂离无奈,被拉出了门,再去找那几个倒霉才子的晦气去。
贺羽想了想,也站了起来,齐夫人走到他身边问,“神医啊,我一会儿能不能去陪灵儿说话啊?“
“当然。”贺羽点头,“她有精神就陪她说话让她开心,没精神就让她休息,不过切记在她面前哭,悲情伤身的。”
“好好!”齐夫人赶忙答应。
贺羽看着齐夫人和齐通海欢欢喜喜回屋去陪女儿了,心中感慨,这齐通海贵为王爷,竟然这么照顾妻女,也算难得。
贺羽边想边往外走,出门的时候没留神,齐家台阶上缺了一砖,贺羽一个趔趄踩空。幸好他功夫好,错步蹦了出去,没摔倒。
殷寂离听到动静回头,一眼看到了那个台阶,微微愣了愣神后突然一指,“啊!艰占咎卦,今天啦!”
“什么?”辕冽等都不解地看殷寂离,贺羽则是皱眉,抬头问他,“什么意思?”
“嘿嘿。”殷寂离走过来,在贺羽耳边低声道,“今天呀,有缘人自东南来。”
“当真?”贺羽惊喜。
殷寂离微微一笑,点头,又掐指算了算,“哎呀不妙,今天是小凶,小凶撞咎卦呀,你得意了我流年不利。”
贺羽看他,“那怎么办?你别给我变卦啊,你倒霉了我护着你就行了。”
“那是。”殷寂离幽幽道,“怎么能为了自己平安不顾兄弟的姻缘呢……”想到这里,道,“其实运势也是能改的,小灾小难在前,我大不了倒着走。”
“啊?”贺羽茫然地看他。
“喂,你俩说什么呢?”不远处辕冽皱眉,这书生怎么神神叨叨的?
殷寂离回头看了看众人,一笑,对辕冽和辕珞两兄弟招招手,“来,帮个忙。”
片刻后……乐都大街上出现了这样的情景:辕珞和辕冽低着头快步往前走,两人一人一条胳膊夹着脸冲后的殷寂离。殷寂离可是自在,心里数着数字,等到趋利避害那一步走到了,就可以脸朝前了。
齐亦一脸纳闷地跟在后面,问贺羽,“这……闵先生怎么如此古怪?”
“呵呵。”贺羽已无心思跟他应对,只是边走边望向四周,那人在哪里呢?他找了十多年的那人,究竟在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