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离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入夜, 独自走在军营之中。
军营的夜晚可没有华灯初上的那般璀璨,也没有车水马龙的那一份喧嚣。营帐的两边都点着油灯, 静静站立守卫的将士像是不会动的泥胎,巡逻的官兵步伐整齐。
月光被淡淡被云雾遮掩, 朦胧着……就如同两边营帐里传出的轻轻对话声,以及将士们聊解寂寞而初期的短笛。
寂离此时脑袋空空,漫无目的地往前,习惯一般凭着感觉来寻找回军帐的路,一切感受起来,都带着些朦胧,不真实。
“寂离……”
寂离往前走, 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不过不怎么想搭理。
“寂离?”
声音清楚地从身后传来。
寂离还是懒懒的不想搭理,因为这个不是他想听到的声音。
“寂离啊,你再走要撞到军帐了。”
寂离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看, 前面还是大营之中的道路, 哪儿有什么军帐拦路。
“这么晚回来啊,我们要启程了,东西收拾好没有,大哥到处找你。”
跑上来跟他说话的是辕珞。
寂离抬眼看了看他,点头,“嗯,我这就回去了。”
“你去哪儿了?”
“跟苏敏逛了一下午。”
“她没把你怎么样吧?”辕珞问。
寂离看了看他, 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微微摇头,“没有。”
“哦……”
“你去准备吧。”寂离转身继续往前走,“我回大帐去了。”
辕珞点头,“你快些啊,晚上好好休息,大哥说军情加急了,明天一早就动身!”
“好的。”寂离答应一声,回头自顾自往前走。
辕珞站在后面看寂离一个人往前走,样子有些孤单,但却看不出任何的不快乐来……相比起之前,倒是显得莫名轻松了很多。
虽然满腹狐疑,但是寂离不会跟他谈心吐露心声这点辕珞自己最清楚,无奈叹了口气。
月光和灯光依旧朦胧。
寂离独自离去,身后辕珞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直到寂离拐过了营帐,消失在夜色之中。
……
回到了大帐里头,寂离走进门,只见辕冽正拿着杯子,站在桌边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形图。
寂离走了过去。
“回来了?”辕冽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
“寂离,桌上有加急文书,你看一眼。”辕冽喝了口水,微微皱着眉头说,“东海那群海寇可能得到消息,知道我们快过去了,所以加快了速度行动。他们刚刚抢占了海上几个地形有利的岛屿,假意控制航运,以图先发制人。”
“的确很棘手。”殷寂离皱眉,“皇宫里头的圣旨刚刚下来,这边的人就行动了,很明显,宫里有内鬼在帮忙啊。”
“也谈不上什么内鬼,一些蛀虫而已吧。”辕冽想了想,“最近几年能从根基上动摇南景的力量基本不存在了……国泰民安了,所以就滋长了很多害群之马,大多不学无术中饱私囊,但论有多少大奸大恶也真没有,所以遇不上大才大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不管,每留他们一天都可能害一天的人。”殷寂离皱眉。
“现在还不能抓他们。”辕冽拿着杯子走过来,“我在得到王位之前都不会动那些人。”
殷寂离不屑地笑了笑,“我知道……对于那些党羽来说呢,谁当皇帝都一样,最关键是他们能不能捞着好处么。你如果现在开始整治内部的害虫,那么那些奸贼佞臣必然反对你得势……换句话说,你现在最实际的就是装好人,把所有得罪人的事情都交给皇室去做。”
“嗯。”辕冽点点头,“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瞒得过你殷大才子。”
殷寂离叹了口气,“不过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那些不学无术,占着位子却不学无术的糊涂官,先把人查出来,名字都记下,来日方长么,到时候非好好治他们不可。”
辕冽听后,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殷寂离,“呵,难得看你那么来劲啊,平日不都是温吞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泰山塌了都无所谓的么?”
寂离伸手抢了他的杯子,“少来这套。”转身边喝茶边上一旁坐着去。
“怎么?”辕冽跟着他过去,“跟苏敏玩得挺高兴?”
“我脸上写着开心两个字么?”寂离仰起脸笑眯眯看他。
辕冽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避开胶合在一起的视线,“起码没写不开心三个字。”
寂离沉默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哈,你还挺聪明的。”
辕冽低声问,“怎么我脸上写着不聪明三个字么?
寂离白了他一眼,“少耍贫嘴……其实,我觉得苏敏人还不错的!坦诚直率没什么心眼,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很简单。”
“那丫头看来还挺有能耐的啊,早上你还说人无理取闹,到了下午就变成人不错?”
“我是觉得呢,人跟人之间有时候还是直接一点比较舒服。”寂离喝光了茶,放下杯子跑出去洗漱,回来上了军床,准备休息。
辕冽依然坐在帅案边看地理图。
“喂。”寂离叫了他一声。
辕冽放下手中地图,“怎么?”
寂离看着他的神情,专注时候忽然抬起头来,挺直的双眉微蹙,眼神带着一丝疑惑,双目有神又带着迷茫……辕冽正经还是很帅的。而在寂离看来更难得的是,相比起辕珞的稚气,辕冽整个人动神情举止上要成熟很多,两人相差的岁数其实不多,只有两岁而已。
“干嘛?”辕冽见寂离仰着脸发呆,像是在琢磨什么,有些毛毛的。殷寂离最爱恶作剧,别是打什么损主意呢。
“一般来说,从小比较聪明讨人喜欢又得宠的那个,不是应该很骄横无理么?而相对的,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应该懂事精明才是,你们家怎么正好相反呢?”
辕冽无所谓地又拿起了文书看,“你怎么知道辕冽不够精明?”
“莫非是你太精明,所以衬得他不精明了?”
辕冽听到了寂离的话,微微笑了笑,淡淡地回了一句,“那要看对谁了……我也可以变得很不精明,如果我想的话。”
寂离一愣,双手托着下巴眯起双眼盯视着辕冽,良久就笑了,“哦……原来你根本什么都知道,全部是装出来的!”
辕冽低头认真看书,面无表情,“你说什么?听不懂。”
殷寂离翻身盖上被子,心说,这兄弟俩一样精,都不是好东西。
……
大概是白天玩儿累了,夜间晚风起时,殷寂离已经睡熟。辕冽走过去轻轻帮他盖上被子,坐在他床边盯着他的睡容看了良久。心中怎么想,辕冽已经再没有去追究了,管他呢,想那么多做什么……这种事情干脆走一步算一步,比较简单。
刚想起身,却听到外头风声一动。
辕冽微微皱眉,想了想,站起来走了出去。
辕冽一直走到了后山囤粮草的地方,抬眼望去,就见草垛上坐着一个人,正拿着酒坛子喝酒。看了看那个背影,辕冽笑着摇了摇头,一跃上了草垛,“这么有空?”
坐在草垛上喝酒的正是多如不见的蛮王。
蛮王扔了坛酒给他,“唉,听说你要走了?什么时候还来?”
辕冽接了酒,在他身边坐下,排开纸封喝了一口道,“嗯……我要去东面打仗,再回来的话,可能要过很久。”
“那好啊,你去打东面,我在这里打南面,到时候,咱们实力差不多了,再抢江山!”
辕冽有些吃惊地看他,笑道,“唉,你手上不够就百八千人马,这么狂,还夺江山?”
“那又怎么样,你老子给你留下了多少人马,你靠自己抢了又有多少,咱们彼此彼此。”
“哈哈,有种。”辕冽大笑,觉得蛮王这性子实在是对脾气,“好,咱们今晚上喝个痛快,说定了,等到你人马壮大了,到时咱们逐鹿中原,抢夺这万里江山!”
“到时候别不堪一击。”
“输的那个好像是你吧?”辕冽笑。
两人酒坛碰酒坛,仰脸喝酒,十分畅快。
殷寂离正睡得熟呢,就感觉湿乎乎的什么舔自己的脸,睁眼一看……只见灭灭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身边舔他呢。
“灭灭你怎么上床来了。”
“喂。”
正想将狗推下去继续睡,寂离就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肩膀,叫了一声,“殷兄。”
寂离回头,“干嘛这么客气啊,一来就叫人家英雄。
身后坐着的,正是几日未见的蒋云。
“我听说你要走了,和蛮来给你们践行的,我带了好酒了。”
“是么?”寂离一个翻身坐起来,觉也醒了。就见蒋云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两坛子酒,还有一只烧鸡。
……
喝着酒吃着烧鸡,寂离问,“辕冽呢?”
“和蛮出去喝酒了。”蒋云给他递过来一个鸡腿。
寂离拿着咬了一口,见蒋云喝酒的时候转着眼珠子想主意,无奈摇头,这人倒是脸上就俩字——老实!
“唉,将你那跟屁虫蛮王赶开了单独跟我见面,这个难度很高吧?机会难得,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不能给他听到的?”
“呵呵。”蒋云笑了,“神算就是神算啊,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我有事情想要请教。”
“说来听听。”
“我和蛮呢,想要扩大势力,可是南面这边呢,基本都是南国的实力范围。我知道你们跟苏敏关系不错,而且蛮也说了,南国都是女人,一群大老爷们难道跟几个姑娘家抢地盘么,所以想要攻打别的地方。”蒋云喝了口酒,“可是呢,西南诸国实力都有限,地盘也小,就算都攻打下来,也没多大势力,你有没有好的建议?”
“喂。”寂离笑了,盘腿坐着瞪他,“你有没有弄错啊,你们未来是我们的大敌,怎么可能帮你们想法子?!这不等于拆自己的台么,万一你们以后羽翼丰满了回过头反击我们怎么办?!”
“哦,那是肯定的,蛮必然跟辕冽抢江山。”蒋云道,“可是蛮说呢,蒋云的性子,应该会很高兴能有个势均力敌的对手,然后痛快地打一场,因为捏软柿子最没趣了!”
“唉。”寂离无奈叹了口气,“你还别说,我发现你们那个蛮王呢,有些地方和辕冽挺像的,你说他呆,他有时候精得厉害,你说他不呆……可有时候比石头还笨。”
“哦,你也发现啦?”蒋云点头,“是这样。”
“给你这个。”殷寂离伸手拿过来放在床头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一封信,递过去,“这个呢,我本来打算明天离开的时候托人带去给你的,既然你自己来了,那现在给你咯。”
蒋云解过来,打开一看,吃惊,“你……建议我们一直往西南面打过去?直至缅国一带?”
“对啊!”寂离点头,“往西走,是避免和辕冽正面冲突最好的时机,一直往西走,越远越好,直到占领了和南景一样大的地盘、一样多的人马。而那个时候,你们的羽翼丰满了,辕冽也已经今非昔比,到时候……再来比输赢!”
“果然有远见。”蒋云将信一收,“你说,辕冽得到大片江山,还要多久的时间?”
寂离伸出一根手指——一年!
“这么快?”蒋云有些赞叹地点点头,“那我和蛮可得好好加紧才行啦!”
“嗯,到时候别不堪一击。”
“怎么可能。”蒋云和寂离碰杯,也是畅快饮酒。
酒坛子相碰的时候,这么巧,两个酒壶把撞断了,掉到了地上,咕噜噜转了两个圈后停了下来,横躺于地。
寂离听到响动低头一看……就是一愣。
酒坛把掉在地上呈两片月牙状,正好是一幅卦象。
寂离皱眉仔细看了好久,心中骇然。正巧,他刚刚心中想的是蒋云和蛮王的未来,而地上那一幅卦象分明是——水月镜花,有缘无分,苦等一生,来世再聚。
“哐啷一声……”
蒋云就见寂离一个走神,酒坛子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哎呀,你怎么了?”蒋云赶紧帮他捡,嘴里嘟囔,“书生就是书生,酒坛子都拿不住。”
寂离见蒋云捡着酒坛子,嘴角还带笑,只觉心中一阵酸楚,莫名恨起自己来——殷寂离,你这灾星,为何被你看了命数的人,他娘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