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澄看着那对金镯子, 心里头涌起一丝酸涩,再抬头的时候, 姚庆远夫妻已经走了。
她怅然若失地捧着镯子, 刚刚不应该收的。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太好。若只是想见她,应该不会特意在府门前等他们从宫里回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想说吧?
朱翊深对她说道:“别担心,我能查出他住在哪里。”
若澄连忙把帕子包的金镯子递给他:“那你帮我还给舅舅吧?这太贵重了, 我不能要。”
朱翊深又把镯子推回来:“这是他的心意,你收着吧。我会另外给他银子。”冲着姚庆远给的这一对金镯子, 他可以再拉他们一把。
若澄本想说她自己有银子,可又觉得这么说太见外了。她自小在宸妃身边长大, 没见过父母家中的亲人。她对亲人其实有渴望, 所以回沈家之后,也一直努力想要跟沈雍他们处好关系。人生在世,总有很多不称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她虽然没有父母亲人,但宸妃一直将她养育得很好, 她不怪任何人。
若澄小心地将镯子收进袖子里,跟在朱翊深身后进府。
朱翊深往留园走, 她下意识地跟着,直到朱翊深察觉了, 回头对她说道:“你先回北院,我处理些事情。”
若澄这才停住脚步,看到前面朱翊深头也不回地跟李怀恩进了留园, 心里有点小失落。他们虽然是夫妻了,但各自有各自的住处,她不能总想着跟他呆在一块。若是那样,他也会觉得烦吧。
若澄回北院换了身普通的袄裙,重新梳了发髻。把金镯子收在妆奁里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了一个小木箱。她将木箱打开,里面放着朱翊深儿时买给她的东西,有牛骨笛,有泥人娃娃,有小布偶,还有小陀螺,小毽子,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她那时觉得朱翊深送给她这些东西,都是给娘娘看的,因此收到以后只是放进这木箱子里,一次也没有玩过。
现在仔细看来,这些东西制作都十分精美,他当初肯定是花了心思挑的。
她辜负了他的心意,想想还有几分后悔。这时,赵嬷嬷在外间叫道:“王妃。”
若澄示意素云出去看看,素云回来禀告道:“王妃,赵嬷嬷把王府里几个管事都带来了,说是让您认识一下。”
“王府不是一直由赵嬷嬷在打理么?”若澄将毽子收起来,随口问道。
“赵嬷嬷说是王爷的意思。王爷想让王妃熟悉一下情况,以后府里的事情都要交给您来掌管,赵嬷嬷可以从旁协助您。”素云笑着说道。按理来说,朱翊深立妃以后,王府中的事务都应该转交给王妃打理。但是若澄年纪还太小,对府里的事情也不熟悉,因此才让赵嬷嬷代为打理。
若澄走到明间,坐在主座上。赵嬷嬷带着一行八个管事向若澄行礼。那些管事平时都是直接见朱翊深或者赵嬷嬷,大都是第一次看见若澄。早闻这个晋王妃年纪小,往那里一坐,还真是撑不起王妃的气场,难免存了几分轻视之心。
赵嬷嬷一一向若澄介绍,那些管事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上前。男人都不敢看若澄,就算目光短暂相接,也迅速低下头。她虽然年纪小,但是长得太漂亮了,如精雕细琢的娃娃。不过想想也是,王爷贵为亲王,偏偏娶了这么个毫无家世背景的王妃。若不是貌美,恐怕王爷还真看不上呢。
“府中的事情我都不懂,以后还有许多地方向你们学习。这里没事了,各位都去忙吧。”若澄认过所有人之后,微笑地说道。
众人连忙行礼,按照次序从明间里退出去,只当是走个过场,也没有太把这个王妃当回事。
随后,赵嬷嬷捧了七八本账簿到若澄面前,若澄吃了一惊。王府里上下数百口人,平日所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都得有人管着。大到外头的庄子,田地,佃户,还有府上的人情往来,小到府里下人家中的红白事,还有婚配,生育等等,全都得记录在册。
这些事以前都是周兰茵在管,还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澄顿时有几分佩服起她来。
若澄自己也有一个账本,看账以前在苏家的女学学过,随手翻了翻,账目做得很仔细,显然是花过心思了。她交还给赵嬷嬷,说道:“府里的事,今后还得多仰仗你。有什么要学的、要做的,你一点点慢慢教给我吧。”
赵嬷嬷原先还担心若澄着急掌权,她在王府里就再没有什么用处,王爷要把她放归,又得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听到若澄这么说,连忙道:“只要王妃有用得到老身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辛苦了。”若澄点头道。
素云送赵嬷嬷出去,碧云走到若澄身边说道:“王妃才是王府的主母,以后王府里的事情都该由您做主。刚才怎么不当着几个管事的面,立立威呢?奴婢看着他们都有几分看不起您。”
碧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有些话自然敢说。若澄何尝没看出那些人的轻视,叹了口气道:“我年纪小,就算立威,他们也未必放在心上。等到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吧。何况现在赵嬷嬷将府里管得很好,若我一下子把事情都拿过来,她该怎么自处呢?我听说她家里没什么人了。”
碧云这才明白若澄早就想了一圈,还顾虑到赵嬷嬷的感受,笑道:“王妃当真心善。”
若澄摇了摇头,忽然拉着她的手道:“碧云,你会不会踢毽子?”
***
朱翊深在少年时代开始,就有意识地经营跟各地商帮的关系。商帮的人走南闯北,消息灵通。而且跟着他们做生意,时不时还能发一笔横财。留园的账目是朱翊深亲自打理的,并没有跟府里的账目并在一起,所以没有人知道朱翊深到底多有钱。
他听李怀恩说了下账册的事情,就把账册锁进盒子里,藏在多宝阁上:“你派个人去打听一下姚庆远住在哪里,在余姚发生了何事,为何要进京。”
李怀恩回道:“八成是在余姚呆不下去了,才想到来京城投靠王妃。毕竟这些年,姚家给王妃寄了不少钱。也许是在打那笔钱的主意?”
“若是如此,你给他们五百两银子。”朱翊深淡淡地说道,“顺便告诉姚庆远一声,若想在京中买铺子,我可以帮忙。但前提是,不要骚扰若澄。”
李怀恩觉得王爷已经帮姚家够多了。姚庆远的妻子是个厉害又泼辣的角色,以前在戏班子里跟人争台柱,就闹出不少事。听说嫁给姚庆远的时候,也不是清白之身了。偏偏姚庆远还当个宝,宠了这么多年。要不怎么说各花入各眼呢?
李怀恩出去叫了一个府兵去办这件事,朱翊深也走出来。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李怀恩问道。朱翊深平日几乎都待在留园,除非有要事才会出去。
“去北院。”朱翊深说道。他刚才顾着跟李怀恩说事情,注意到她一直都在看自己。他本来就叫了赵嬷嬷今日带府中的管事去见她,因此才让她先回去。可她显然误会了什么,好像不是太高兴。
他自己也没发现,竟然会把一个女人高兴与否这种小事,记挂在心上。
朱翊深到了北院,发现若澄没在屋子里,后院里有热闹的人声。他打开窗子,只能看到一片绿荫和隐约的人影。他叫了丫鬟进来问,丫鬟支支吾吾的,朱翊深便要去后院。
丫鬟下意识地说道:“王妃说,不让人去后院。”
李怀恩立刻厉声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丫鬟连忙跪在地上:“王爷恕罪,可是王妃真的是这样交代奴婢的……说谁来了也不让打扰……”
朱翊深猜若澄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过来,没再理会那个丫鬟,直接往后院走去。远远地看到一个东西飞上了半空,好像是毽子,那毽子还有几分眼熟。等走近了,才看到几个丫鬟围着她。
李怀恩要说话,朱翊深抬手制止。
大树底下的少女随意将头发挽在脑后,提着裙子的下摆,那毽子在她双脚之间灵活地来回起落。她脸上有晶莹的汗水,脸颊通红,犹如海棠凝着朝露。她把毽子踢给素云,欢快地叫道:“换你们来!”
这时,她才看见站在丫鬟身后的朱翊深,睁大双眼,僵在原地。
丫鬟们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十分吃惊,纷纷跪下行礼。
若澄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修边幅,玩得浑身是汗,真是难看死了。她越想越觉得不堪,也顾不得行礼,捂着脸就从朱翊深身边跑了过去。素云和碧云要去追,朱翊深压了下手,自己跟了过去。
若澄一口气跑回内室,趴在暖炕上,用手抱着头,哀嚎了一声。
她不想让他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可是又被他看到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真是丢脸死了。可她就是觉得,从前辜负了他的心意,想要把那些东西再拿出来用一用。
谁知道他这个时候会过来呢?
朱翊深走进内室,看到他的小王妃趴在那里,无精打采的。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抬手摸着她的头道:“玩累了,也不去换身衣服,不怕着凉?”
若澄听见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麻利地坐起来,双手抱着膝盖。
“对不起……”她低着头说道。她没有王妃的威仪,没上没下还没规矩,实在不像是一个王府的主母。
“为何道歉?”朱翊深温和地说道,“你只需做你自己。”他喜欢看到她像刚才那样发自内心的笑,灵动活泼,像只自由自在的鸟儿,而不是循规蹈矩地做个提线木偶。
她笑起来,当真连春光都会失色。
若澄心中一动,仰头看他:“你不怪我吗?从前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我一个都没有用过。我以为你不是真心送给我,只是做做样子,甚至都没有仔细看。今日无意间翻出收藏的木箱子,发现它们都好漂亮。”她跳下暖炕,去抱了木箱子过来,打开给朱翊深看。
朱翊深原以为她都丢了,没想到一样样都收着,还像新的。
他随手拿起一个陀螺,若澄说道:“这个是你下江南的时候给我带的。还有那个,是你去西北的时候给我买的。这个是云南的,这个是广东的……”
她好像都记得每个东西的来历。朱翊深道:“既然觉得我不是真心送你,为何还留着?”
若澄回道:“那时以为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偷偷喜欢你。因为是你送的,所以舍不得扔。文华殿的翰林侍讲总是夸你,先皇跟娘娘在一起的时候也常说你最像他。他们夸你的时候,我也觉得很高兴呢。”
她的表情充满了崇拜,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其实未必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只不过那时候有父皇的恩宠,宫里人人都捧着他,跟今日的境况完全不同。再也没有人说他是天之骄子,再没有人提他做过的事情,他似乎被京城里的人遗忘了。
可还有她,由衷地为他的出色感到高兴。
“这些东西,留给咱们的孩子吧。”若澄顺口说道。说完,她才惊觉失言,她在说什么呀?他们都没圆房,哪来的孩子?何况他也没说过要跟她生孩子……她面红耳赤地抱起木箱子要逃,朱翊深却按住她的腰,拉她坐在怀里。
“你刚刚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暧昧的低沉,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若澄只觉得脑中仿佛炸开,用力地摇了摇头,耳朵红得都快滴血了。下一刻,朱翊深低头吻住了她。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他的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抬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啊各位……发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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