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锦和若澄跟着去了医馆, 大夫仔细查看之后,确定宁儿的伤势并无大碍, 开了几副药, 交代她卧床静养几日,便让她们回去了。
回到沈家,沈如锦在下人房内安置好宁儿,同若澄一起回住处。她看到素云手里提的食篮, 问道:“你方才让素云返回去作什么?”
若澄连忙说道:“我落下一条手帕,让素云回去取, 姓叶的先生便把甜食送给我们吃。”
沈如锦看了一眼:“我不喜欢吃甜食,都给你吃吧。”
转过长廊的直角, 沈安序匆匆跑过来, 一把将沈如锦拉到旁边问道:“小锦,望云楼是怎么回事?听说你让那李垣难堪了?要是被爹知道了,那还得了!”
“知道便知道。二哥莫非忘了,当初李垣那个心比天高的姐姐是如何羞辱大哥,又是如何羞辱我们沈家的?他们李家顾虑过我们的脸面吗?爹被蒙在鼓里, 你还不知道?如今不过看你被太子选为陪读,身份不同了, 又想与我沈家交好。我才不会给他好脸色。”沈如锦不客气地说道。
沈安序叹了口气:“他姐姐怎么说也是方家的儿媳妇,你不看李家的面子, 也不能得罪方家。”
沈如锦冷嗤一声:“不过是个庶子的儿媳妇,有什么好神气的?方德安看重的是嫡子和嫡女,没那个庶子什么事。否则李家会来跟我们结亲?你没看到李垣那个穷酸样子, 连一百两都付不起,还不如一个在沈家族学教书的先生。二哥,你可别放过陪伴太子的机会,沈家还有我的终身大事都指望着你了。”她抓着沈安序的手臂,眼中皆是殷殷期盼。
沈安序跟沈安庭不同,沈安庭秉持了沈雍不入世的想法,沈安序却不甘于平庸。对于他来说,自小享受着沈家的盛名,也难以避免时常捉襟见肘的窘迫。他想像沈赟一样,宏图志展,位居人臣,而不是如父亲一般,一辈子缩在这方寸之地,守着并不值钱的声名。
“你放心,哥哥都知道。李家不过沽名钓誉,嫁过去着实委屈你。”沈安序拍了拍沈如锦的肩膀,“只是爹那头知道了此事,免不得要说你一顿。你自己需想好怎么应对,宫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放心吧,我知道。”沈如锦点了点头,目送沈安序离去。当年之事,是大哥白白吞下了委屈。这次李家敢把事情闹大,或再要来结亲,她也不怕揭开当年之事,为大哥讨回公道。
若澄站在后面,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说了什么,但见沈如锦的神色比刚才回来的路上好多了。
若澄回到自己屋中,素云将食篮放在桌子上,略略出神。碧云过去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惊叫了一声。
“姑娘,这里头有银子!”碧云将钱拿出来,正是若澄要素云去赔的那五十两银子,此外还有一两碎银。
“看来那李公子也不算太小气?还把银子还回来了。不过怎么多了一两?”碧云奇怪道。她原本就不太同意若澄帮沈如锦赔银子,毕竟事情是沈如锦惹出来的,凭什么还要帮她跟李家修好。
若澄想了想那李公子的作风,不像是他所为,倒像是叶明修所为。
“素云,那小二给你食篮的时候还说了什么?……素云?”若澄看到素云在出神,又叫了她一声。素云这才回过神来,对若澄说道:“钱应该是叶先生放进去的。姑娘可还记得在平国公府遇到的那个落魄书生?他就是叶先生。”
若澄一怔,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奇巧之事。她拿起那一两银子,轻轻地笑了笑。难怪她觉得叶明修有接近之意,想来是要还她银子。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虽不知当初那屈屈一两银子是否帮上忙,可如今看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早已不同当日在平国公府门侧被拒时的沮丧和绝望,她替他感到高兴。
苏爷爷曾断定他将来必能高中,到时大鹏展翅,扶摇直上,前途不可限量。而且几次接触,都觉得他是个君子,并不像朱翊深信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她唤碧云去取纸笔来,给朱翊深写信,想问问两人从前究竟有什么误会,是否有化解的可能。毕竟如果将来叶明修高中,在百官中占有一席之地,说不定还能帮到朱翊深。这样的人,做朋友比做敌人来得好。
她自己都未发觉,已经全心全意开始为远在蒙古高原的那个人打算了。
***
农历三月十七日是纪念成吉思汗显示卓越的军事才华,建立赫赫战功的日子。这日,成吉思汗遗物苏鲁锭的祭奠仪式将在成吉思汗陵墓前举行。成吉思汗作为蒙古人最杰出而伟大的领袖,是他们的精神信仰,因而这日成为蒙古人的盛会。各部族首领,平民百姓均携带祭祀物品到达成吉思汗陵墓,举办最盛大的仪式。
可这过程中,却发生了一场意外。
上百匹受惊的马群和羊群冲进了人堆里头,肆意踩踏平民。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朱翊深当即指挥护卫队救助老弱,可仍有不少人受了伤。最后当那些发疯了一般的牲畜被拖走的时候,会场已是遍地伤员。
萧祐刚才抱起两个受惊吓而嚎啕的孩子,没有注意到一头公羊往他身后撞过来。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几乎要躲不开那头公羊的撞击,幸而朱翊深拉了他一把,两个人一起摔在了草地上。
萧祐将两个孩子抱到母亲身边,跑回来查看朱翊深的伤势:“王爷,您没事吧?”
朱翊深按着右手臂,摇了摇头,额上却沁出大颗的汗水。刚才摔在地上的时候,撞击到他的旧伤,此刻如钻心剜骨般疼。阿古拉命大王子呼和鲁与各部首领救助百姓,亲自过来扶了朱翊深入帐,叫来巫医。
“可汗不用顾虑我。”朱翊深艰难地说道。
“你的人奋力救我草原百姓,你们都是我的恩人,别跟我客气。兄弟,你这手臂是否有旧疾?”阿古拉坐在木床旁问道。
朱翊深点了点头,阿古拉便转回身用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与巫医交流。那巫医面容枯如老树皮,脸上画着古怪的白色图腾,头戴赤羽,浑身罩着一件黑袍,有种诡异的感觉。他走到床边,用枯槁的老手摸着朱翊深的手肘,摸了会儿,对阿古拉点了点头。
阿古拉喜道:“老巫医说能将你的旧疾治好。兄弟,你在草原多留些时日!”
朱翊深没想到连宫中的御医都治不好的伤,这奇怪的老巫医竟然有办法,不禁半信半疑。阿古拉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们蒙古人善骑射,跌打损伤是常事,你们汉人治不好,我们却能治好。这老巫医身上通灵,我有次中了四箭也是被他捡回命来。你大可放心!”
此时,有蒙古士兵进来向阿古拉禀报,说和硕特部的首领在外头叫嚣,指这次的事件是阴谋。阿古拉脸色一沉,跟老巫医交代两句,便起身走出去了。
阿古拉走了以后,老巫医在旁边的火堆上烧东西。萧祐走到朱翊深的身边说道:“那巫医可是说能治王爷的伤?”他虽然听不懂蒙语,但观察阿古拉和老巫医的动作神色,猜出了大概。
朱翊深点了下头:“阿古拉要我们再在草原上待一阵子。”
“王爷治伤要紧,不如就听可汗的。”萧祐劝道。
朱翊深看了那巫医一眼,将萧祐招到跟前,低声道:“瓦剌内部斗争激烈,阿古拉虽被尊为大可汗,其它各部却心有不服。这次的事情,只是个引子,我们需尽快离开。”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另外他收到若澄的来信,在信中再次提到了叶明修,他们已经有过几次接触。他实在无法安心叶明修那样的人在她身侧,必须尽快回去。
萧祐来这里几月,也看出来了,阿古拉这个大可汗做得并不舒心。但他担心朱翊深与阿古拉好不容易谈下来的休兵条件受到影响,便说道:“那和谈的事,会不会有变故?”
“虽然那些部族不服阿古拉,但阿古拉的实力却仍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其它各部都不足以与他抗衡。只需给他点时间收服各部,但到那时……”朱翊深眸色一沉,没再说下去,转而言道,“这一路上你表现出色,回京我为你在皇上那里请功。以后锦衣卫北镇抚司必有你一席之地。”
萧祐想了想,忽然跪在床边,抱拳道:“我不愿在锦衣卫效力,日后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朱翊深顿了顿,才说:“你一身武艺,行事稳重,日后必能有番作为。跟着我这无用之人最多做个王府护卫,太可惜了。”
萧祐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朱翊深:“这一路上殿下数次救我于险境,我早已立誓,今后要追随殿下。无论是护卫,或是杂役,愿为殿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如蒙明公不弃,萧祐万千之幸!”说完,他整个人趴在地上,以额抵地。
朱翊深直起身子道:“无需大礼,我应你便是。若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从我身边离去。”其实朱翊深知道,以萧祐的为人,今后绝不会另投他主。否则前生,也不会在形势完全倒在他这一边的情况下,仍选择为朱正熙血战而死。朱翊深这一路上几番筹谋,刻意拿捏分寸,为的就是这一刻,将此人彻底收入麾下。
那老巫医确有一番本事,他将朱翊深的血肉割开,将骨头重接,刮去腐肉和碎骨,虽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但朱翊深在包扎的数日之后,已觉得握拳没有从前的阻滞之感。他便顺势向阿古拉辞行。
阿古拉再三挽留,见他去意已决,说道:“原本使臣团应当与你一道回去。但日前出事,我王庭之中人手短缺,故而使臣团需晚几月再出发。我阿古拉说话算话,只要那康旺不来惹事,我便放使鹿部一马。到时我瓦剌的使臣团到京,还请你好好接待他们。”
“可汗放心。”朱翊深拜道。
阿古拉与他拥抱:“兄弟,欢迎你以后再来草原做客,我瓦剌王庭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那时,定要让我见见你心爱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可能比过我的女儿,草原之花图兰雅。”阿古拉原本要塞两个草原美女给朱翊深带回去,但被朱翊深拒绝了,借口已有心上人,不忍她伤心。
朱翊深上马,回头再次对阿古拉一拜,率领队伍,离开了王庭。
柱子后面,躲着一个人,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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