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妃一系已尽数缉拿归案, 由于大赦天下,江妃等人未叛凌迟, 而改判弃市。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因此蔺妃仍然有幸侍寝多日。蔺妃并非不聪明,她虽然觉得江妃本来不必死, 若不是江妃有把握将权力紧紧握在手中,定然会是潜伏不出。但她终于知道原因。
皇帝有一夜与她缠绵时失言,告诉她早知江妃等人心怀不轨,但在查汤成墨受贿一案时未杀此人,让江妃失去戒心,以便将所有不臣之人一举格杀。
蔺妃始知皇帝杀心之重,比往日更甚。她虽然温柔如故, 但步步小心, 时时在意,在皇帝面前噤若寒蝉,唯恐行差踏错。庆幸的是,皇帝似乎看出她的惧怕, 没多为难她, 册立后也不再常常到她宫里临幸。
大婚过了三天,皇帝重临朝政,朝臣欢欣鼓舞,上的奏折多半是歌功颂德之类,也有让皇帝与新后出宫祭天的,偏是龙靖羽上奏说是有本要奏,只盼与皇帝私下议论。事关重要, 不可延误。
萧钧天不动声色,让群臣退了朝,只留龙靖羽下来。皇帝面见四品朝臣按例不须起居舍人在旁,他二人以前说的都是私密之事,此时自然不比往常。萧钧天也没屏退左右,仍旧坐在龙椅上,沉声道:“龙爱卿,你有什么要奏的速速奏来。”
他为免意外,大婚之前就不再上朝,所有朝事交予太子监国,自己一概不理,即使有人反对册立蔺昭容为后也是不能了。听萧棠所言,龙靖羽的确是上奏三次,说是蔺昭容出身低微,册立为后会有损皇室尊严。他当时只是一笑,并未多言。若论有损皇室尊严,为了这个人,他早已不知损了多少次。这三次奏本倒像是在讽刺。
龙靖羽跪下说道:“当日微臣失约未至,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此乃欺君,按律当斩。但你今日要见朕,想必是想好了说辞。”萧钧天冷笑一声,“朕也并非不讲理之人,若是爱卿情有可原,朕自然不会降罪。”
龙靖羽苦笑一阵,说道:“微臣无从辩驳,恳请皇帝降罪!”
萧钧天一怔,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回话,看着跪伏在地的男子,冷冷道:“你当真想死?”
“斯世已无留恋,活着却又为何?”他头也未抬起,声音极低,却又宛转缠绵,仿佛肠断。
萧钧天看了他半晌,只觉这个男子熟悉而又陌生,他像是从没见过这个人,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眼角眉梢,偏偏刻在心里。他恍惚了一阵,听得自己喝道:“你若当真想死,方才在群臣面前,怎地不提此事?事到如今,朕实是对你厌倦之极!你居心为何,仍然不肯说么?”
龙靖羽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瞳孔中妖异的火光在燃烧:“在群臣面前说么?”他干涩地笑了一声,“微臣若是在群臣面前说,微臣深爱陛下,陛下又当如何?”
他忽然站起来,一步踏上台阶,随即有侍卫挡住去路:“大胆!”
他恍若未闻,伸手推开左右侍卫,几步踏到萧钧天面前。萧钧天勃然变色,站起身就要叫人护驾,却被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
萧钧天的武功虽然再练,却与一般人相差无几,自然挣扎不脱,倒也毫不畏惧,只是没想到龙靖羽素来冷静,竟会做出如此之事,竟稍稍慌乱,大喝道:“来人!还不速速将逆臣龙靖羽拖下去,斩了!”
“陛下当真好狠!”龙靖羽低低地耳语,“臣九族只得一人,纵是诛九族也不怕,但臣此时只需一掌,便能让我们共赴黄泉,陛下也不怕么?”
“你敢!”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仍然绝情至斯,萧钧天浑身发颤,气势却不肯丝毫退让。
“左右不过一死,又有何不敢?”龙靖羽轻声一笑,“只是微臣性命低贱,万万及不上陛下尊贵。”
此时无数御林军涌入大殿,在阶下列阵而立,看到两人贴身拥抱,无人敢近前一步。
“陛下……陛下……你是当真爱上了当今皇后,所以才会在凤皇后尸骨未寒之时就要立后,是也不是?”
萧钧天森然道:“朕要立谁为后,与你何干?”
“原来……你说的此情不渝,竟然是假的……”他轻声一笑,神情竟似恍惚,“你说的对,此事与我何干?可我怎地……竟然放不下?”
萧钧天闻着他的气息,听着他的低语,只觉心口也有些无法克制的剧痛,原先的坚定决绝,直到此时,竟有一丝动摇。但这个男子,将真心送到他手上,也可被他当作棋子,他的话又有哪一句可信?
“你待如何?”
他这一句话让龙靖羽忽然镇定下来,直直看着他道:“你让他们退下。”
萧钧天被他紧紧抱着,浑身仿佛气力已失,声音犹自沉静,慢慢道:“退下罢。”
众侍卫纹丝不动,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龙靖羽喝道:“陛下叫你们退下,没听到么?”
萧钧天神情冷峻,慢慢挥了挥手。大殿之中,侍卫如潮水般退了出去,转瞬之间,除了他二人之外,大殿上再无一人。
“如今已无人能威胁到你的性命,可以不必抱这么紧了。”萧钧天轻描淡写地道。
龙靖羽愕然松手,只觉萧钧天后退一步,坐在椅上靠着,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脑海中却清晰地映出他睥睨天下的姿态,听到他缓缓说道:“半年前,你假意倾慕于朕,是为了将朕骗到星峰水峡。如今,朕可否问一句,你又是为何?”
“当日若是陛下不去星峰水峡,也会落到先师手中,到时微臣也保不住陛下,还请陛下明鉴。”
“若是如此,你当时可照实启奏,为何隐瞒?”
“微臣并非欺瞒,所作所为,均是发乎于情,出乎于心。”
“住口!你还敢说没有欺瞒朕?”萧钧天怒不可遏,只气得浑身发颤。
“微臣句句实言。”龙靖羽缓缓说道。早知此人任性自私,又多疑骄傲,而适合自己的,不过只是一个安于平凡的妻子,两人实非良配,他也早就为双方都安排好退路,若他仍旧爱恋自己,两人自可好生相处,共度一生,谁知他立后竟会如此之快!
若不是萧钧天反复无常,逼他到这一地步,他自也不会一时冲动做出这种事。如今既然下了手,再反悔也是不能。
他上前一步,俯视着萧钧天,他双目失明,只能听风辨物,萧钧天脸上的表情他自然看不到,只能从他一手忽然抓住龙椅的扶手的动作,推测他是大怒或是惊恐。
要他惊恐自然是极难,或许慕容离可以办到。龙靖羽不自觉地,眉峰稍稍一拢,左膝跪上了宽大的龙椅,俯身靠近,鼻端依稀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熏香,感到他随着自己的靠近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龙靖羽自热仍然地,右手放到了他耳侧的椅背一角,阻挡他躲避的动作。
若是别人,只怕已惊惶失措了。龙靖羽在心里苦笑了一阵,果然听到萧钧天忍着怒气道:“你想造反么?”
龙靖羽抿了抿唇,轻声说道:“微臣觉着,似乎要做的事比造反更罪大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