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泛着丝甜辛的热气袅袅升起, 氤氲后吸入胸肺,弥漫出不同的辛辣。
阿娇微一皱眉, 自云芳手中接过那药,一仰头便灌入腹中, 尽管如此,口中仍不可避免的留下浓浓的苦味,令她眉头更皱了几分。
锁心乖巧的自罐中取出腌渍的红枣递给阿娇,见她眉头略有舒展,云芳接了药碗退开,便狡黠一笑凑到阿娇耳边,“娘娘还是少皱眉吧, 省得日后小皇子是个少年老成的, 多无趣啊!”说罢不待阿娇反应,立刻抽身后退,粲然一笑,追着云芳往外去。
阿娇无奈的嗔她一眼, 只看着锁心雀跃离去的身影以及不加掩饰的笑声, 眉间褶皱早已舒展,面上温婉,竟是往日从没有过的平静。
刘建出生后,刘非便奏请太皇太后将淳于歆接回江都王府去坐月子,虽然这样的时候不宜挪动产妇,但刘非既然开口,太皇太后也不好再挽留淳于歆。
阿娇是在淳于歆离开后搬回了椒房殿, 太皇太后对此不置可否,然而在阿娇回到椒房的第三日,便以武安侯田`纵家奴行恶之事,令王太后禁足于永寿殿。
朝中外戚仗势欺人每户皆有,武安侯那件不大不小的错阿娇虽不知是怎么传进太皇太后耳中,可禁足王偷脑颍首婺溉从刑唷j且缘绷醭估潘匠ば诺罡颓笄槭保渌档每仪校匆仓皇亲龈醭箍础
皇祖母既然放她离开了自己的庇护,与其将椒房殿看得密不透风,倒不如看着王腿菀住v皇且虼耍獯蟀敫鲈拢醭贡阍倜惶そば诺钜徊健
“娘娘,娘娘!”
阿娇正兀自沉思,却猛然听到外面一阵疾呼,接着满头大汗的杨得意跟着云芳进来,扑通一声跌跪在地,断断续续道:“娘娘,陛下……跟太皇太后……顶撞了……太后娘娘走……甘泉宫……韩大人……”
杨得意断断续续口不择言,说得阿娇头晕脑胀,旋即大喝一声道:“要本宫去长信殿?”
诧异的杨得意木讷的点了点头,回过神时,只听到“路上将一切说清楚!”,而皇后娘娘的身影,早已跨出了椒房殿。
先前禁足长寿殿的王停癯勘惶侍蟠蚍4チ烁嗜蕴笾匦咨沓橐云硖侍蟀部滴17钐剿嫘小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太皇太后今晨将王驼俚礁跋辛模浼浒干弦恢狈帕司碇窦颍毯凼种亍m跆笠晕侍蟠蛩憬饬怂慕悖环矫嬉蚕胩趾锰侍螅谢笆奔渚昧耍阄实秸饩碇窦蛏稀
太皇太后当时很随意的摸着手下竹简上的刻痕,慈爱的笑着道:“这是阿娇前些日子亲自刻得,她怕那些书简字迹太浅我摸不出来,特意做了这个,好让我这老婆子再聆听老聃圣言。”
王太后自然奇怪,阿娇自小尊贵,怎么会屈尊做这个,即便做也应该是吩咐下人做才对。可这话她肯定不会问,只是附和着太皇太后的话,很随意的闲聊。于是,太皇太后当时很随意的接了句话,“先帝重孝,如今那些个妃嫔死的死走的走,也就你这个媳妇还在哀家身边,哀家本想亲自到甘泉宫去,可这身子不便,便想让太后你替哀家去。哀家也知道你孝顺,不说别的,在甘泉宫帮哀家把《老子》全卷抄刻了,记得要像阿娇做得这般仔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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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太医时太皇太后当初从民间召集的方士之一,也是在王偷某导莩隽斯挪派锨疤模醭梗嗍窃谙鲁蟮弥苏飧鱿掖业焦抛枥共怀桑南虏桓什排苋チ顺ば诺睢
太皇太后这个理由不可谓不周全,以孝道之名将向来恭谨的王痛蚍4チ烁嗜幢闼儆惺侄危膊豢赡艽痈嗜稚旎靥侍笾刂胤婪兜哪诠小013靠吹搅俗婺富ぷ潘男乃迹部吹搅俗婺敢群笪坏木鲂模墒嵌杂诹醭估唇玻约旱哪盖装舶参任确钚19婺赶ハ拢慈醋鼙晃薅松瓿猓又蒙弦蛱侍笠恢泵挥腥非械谋硎荆沧懿凰乘欤呕嵋蛄苏飧鲇赏罚淮竺恍〉亩プ蔡侍蟮陌伞
阿娇自辇车上快步而下时,正听到长信殿内太皇太后高声厉喝:“放肆!你眼中可还有哀家这个祖母!”心中一滞,却更加快了脚步,忙迈进殿去。
长信殿内,阿娇看到的却是平静的太皇太后,以及面色微红的刘彻,那红色显然是适才未平息的怒火,然而两人之间,似乎因刚才太皇太后那一声厉喝,瞬时静寂了下来。
并未多言,阿娇恭敬地走到刘彻身旁行礼,起身后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凑到皇祖母身边撒娇,也并未看刘彻,只平静道:“皇祖母,健儿后日满月,阿娇想要去江都王府。”
“你自个儿去?江都王难道没给陛下送帖子?”太皇太后面色虽缓,但话语中的怒气,仍未消逝。
阿娇诧异的望向刘彻,刚好触及他凝在自己面上的目光,一愣才道:“陛下自是同臣妾一道,对么?”
“那是自然!”刘彻接过话,“皇祖母,母后……”
“够了!”太皇太后扶着沛柔的手缓缓起身,“后日你们俩就代哀家去给健儿过满月,自当对得起一国之尊的体面!”
刘彻还想再辩,阿娇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儿臣遵旨,恭送皇祖母。”
适才剑拔弩张的大殿,片刻便只剩了帝后二人,刘彻不耐的甩开阿娇,抬脚便往外去,不加掩饰的怒火,着实将他此时心中的憋闷显露无疑。
身为一国之主,连生身之母都护庇不周,他不怒才是不该。可若适才他在宫门处追上了王偷某导荩氡乇悴换嵊姓獬ば诺畹囊荒弧
阿娇哂然一笑,望着刘彻远去,这才吩咐云芳,备辇出宫。
长公主病了,阿娇的车辇进了堂邑侯府,才听到这消息,转念一想,母亲确实许久不曾入宫,而她近来心事繁杂,倒也疏忽了这些。
在看到母亲床头双目红肿跪坐于旁的董偃时,阿娇心中原本的焦急,瞬间变成了怒火。刘嫖握着董偃的手,一双凝在董偃面上的美目无意间扫到伫立良久的阿娇,面上闪过一丝讪色,放开董偃,吩咐他退下,撑着身子忙唤阿娇,“娇儿怎么回来了,娘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可把为娘想苦了。”
阿娇不动声色地坐在刘嫖榻边,却避开了她来拉自己的手,转身吩咐绿菱,“快去打水给长公主净手!”说着,还抬手用帕子掩了掩鼻,厌色毫不掩饰。
刘嫖诧异的望着女儿,半晌,才讪讪的收回手来,苍白的面上才显出几分病色,看着阿娇,欲言又止。绿菱打水伺候刘嫖净手梳洗后,便同云芳等人退下。
许是病得久了,虽不曾用药,这屋子里总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母女两个近在咫尺,却是谁都不曾开口,最终,还是刘嫖打破了这份沉默:“娇儿,今儿怎么想起回来了?”
“阿娘,我不喜欢那个董偃,”阿娇并没有接刘嫖的话,“爹爹呢?”
同女儿如此直白的谈论自己的男宠,纵使刘嫖再张扬,也十分不自然,“不知道,想是在那贱人那儿吧,提他作甚?你回来难道不是为了看娘的么?”
“阿娘,那江女可是在董偃跟了你后父亲收的?”适才进门时,听管家秦文说老爷新收了位妾室,姓江。
刘嫖皱眉,只是因面色苍白,这动作里明显少了平日的凌厉,“管他作甚!”刘嫖拍案,“你这丫头,究竟是来探病的,还是怕你娘我死的晚,要来气我的!”气喘吁吁的顿了顿,“你怎么知道他叫董偃的,谁告诉你的?”
阿娇一愣,才想起这董偃似乎是她第一次在府里见到,母亲并未跟她提过,适才也是因看到母亲同他亲热,想起前世,一时神态外露,被刘嫖这么一问,倒也有些不知所措,却立刻揽回了气势,怒道:“阿娘病了,为何不让父亲来陪!”
母女俩正剑拔弩张着,那边满头大汗的陈午便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样子,同满脸病色的刘嫖看来,倒是十分相配。
“阿娇回来了。”陈午敛去面上尴尬,对阿娇一笑,旋即瞟了眼刘嫖,便收回目光,再不看她。
看父母这般模样,阿娇只能是无奈,“后日江都王世子满月宴,阿娇想先回来看看娘。”
“可是彻儿欺负你了!”刘嫖突然坐起,厉声道,“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只管跟你外祖母讲!”刘嫖本是想说跟她自己讲,可想起阿娇前些日子才回宫时,太皇太后曾特意把她叫到宫里,不许她再管阿娇跟彻儿的事儿,虽不甘,可那日母亲的严辞厉色是她嫁人后少见的,是以她才会放进了心中,此时讲话,也多了些忌讳。
母亲的关怀让阿娇眼眶一热,却终归只是一热,“没事儿,彻儿一直待我很好,阿娘,前次在上林苑里,也不是他的错。”这样为他开脱,似乎已渐渐成了习惯,说完,连阿娇自己都觉诧异。
堂邑侯府内,从阿娇闺房望出去,是一棵梨树,如今阳春未尽,正是梨花烂漫的好时光,然而看着那纷扬于枝头的点点雪白,却无端让人生出几分怅惘。
从前,长门宫里也有棵梨树,年年花落如雪,惹人白头。
漫步在满树雪白之间,阿娇恍惚回到了长门的凄冷岁月,心头岌岌,却突然听到一道并不大,却十分惊讶的声线。
“江都王都有了世子,可陛下没有太子呢!”
“人家都说,陛下不能……”小丫头说着压低了声音,一阵窃窃后是欢悦的笑声。
“可是我听说,江都王世子降生在三月初一,那天不是大白天的一阵黑么,都说那位小世子是天将下凡大吉之命,天生的帝王呢!”
“尽胡说八道!他要是帝王命,那咱们娘娘怎么办!咱们娘娘可是天生的皇后命呢!”
“就你嘴甜!看我不……”
阿娇目光悠远的望向院墙上高广的天幕,一时不知该怒该喜。
淳于歆是因为她对宿命的违抗而进入刘非的生命,而那个本不该由淳于歆诞下的孩子,生在了三月初一,那一日日有食,若被有心人抓住造谣,加之王太后离宫,刘彻本就跋扈的性子怕无人能拦住,届时皇祖母若真动怒,她怕自己也是拦不住的。
刘彻远远看到落了半身梨花瓣的阿娇红衣鲜艳,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独爱红衣,衬着梨花皎洁,恍若仙人飞升之姿。刘彻心中一颤,快步上前执起阿娇的手,“阿娇,那日在长信殿……”
“陛下怎么来了?”阿娇一愣,发上梨花簌簌,更衬得她娇颜如花。
“你亲自去跟皇祖母说要给刘建过满月,还跑回了堂邑侯府,我怎么能不来?”
须臾一阵风起,吹落梨花簌簌,缀在帝后发梢衣角,馨香淡淡。
刘彻下意识的去拉阿娇,想要避开这些落花,然而阿娇的步子格外坚定,只抬手去接那落花,慢慢合拢手掌,抬手目光晶莹的望着刘彻,笑道:“彻儿,你看这梨花盖住了乌发,可不像白头么?”
刘彻想要拂去发间落花的手瞬时僵住,诧异的望向阿娇。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水的眸子晶莹剔透,直望进了刘彻心底,“我陈阿娇今日手携心人,发既白首,此生所盼终成呢!”
阿娇笑得那般明媚,可在刘彻看来,却是格外凄楚,心底没来一一阵恼火,不由分说拽着阿娇的手走开,“什么发既白首,你明明青丝如瀑,等你我都发白齿落之时,才算所盼终成!”
“彻儿,你去拜见母亲了么?”阿娇眼角瞟到墙角处一抹衣袂,扯着刘彻问道,“母亲病了都还怕你欺负我,你去看看她,我换了衣服跟你一起去江都王府。”
待刘彻离去,阿娇唤过隐在墙角的念文,低声问道:“关于江都王世子,如今人们是如何传的?”
“江都王世子诞辰,天食日之,以证天子生,”顿了一顿,“都说……江都王才是皇族正统,陛下是……”
“够了!”阿娇喝断,“你去陈大人府上请他,稍后直接回宫。”
“诺。”念文恭声告退。
不知当年卓文君作这一首《白头吟》时可有她今日的心酸难抑?刘彻,她放不下,却似乎也找不回拿起的勇气,这样纠结心绪,似乎比当年长门宫中,更难上几分。望着树上簌簌而下的花瓣,阿娇松开手掌,那贴在掌心的花瓣虽不堪,却还是翩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