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告诉外祖母,你欺负我!”阿娇说着,却是身子一软,不管不顾的跌坐在地,全没了平日里的颐指气使,虽说哭得是雷声大雨点小,可也让人觉得她十分之委屈。
刘非顿时瞪大了眼睛傻在原地,他本想听听阿娇能放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狠话来,却没曾想最不会哭的阿娇,今儿竟给他摆了一道。
“哎,阿娇,别哭了……”刘非蹲下身子,仰着头做出一脸的可怜相,见阿娇不理他,又道:“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你今儿说的话。”
阿娇还是不理他。
“我带你出宫玩?或者随便怎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可是你说的!”阿娇突然疾声道,一脸严肃的望着刘非,那神情气势,直将刘非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只记得愣愣点头,看着那一张尤带泪痕的小脸,瞬间破涕为笑,心中尽是无奈。
“陈阿娇!”
斜刺里突然而来的一声厉喝,将阿娇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刚才戏弄刘非的好心情瞬间消散,缓缓回身,刚好看到馆陶长公主劈空而来的一双素手,毫不犹豫地扯住她的胳膊,托麻袋一般往外拉,口里还不忘教训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我的话都不听!看来平日里是把你惯得太过,当真以为你有太后皇上护着,便无法无天了嘛!”
刘非揉了揉瞪得太久而酸涩的眼睛,将大张的嘴巴合住,无奈的摇了摇头,拉着薄被一个翻身,继续躺回榻上去会周公了。
阿娇表妹,自作孽,不可活呀!
让太后娘娘收回赐婚旨意的想法,在馆陶长公主的强势干预下,就此暂时破灭。
堂邑侯府的正厅内,一大一小两个身穿茜色曲裾的美人,毫不示弱的盯着对方,眼睛里的小气流,滋啦啦的在空气中冒火。而府内的主子仆役,方圆五丈内早已没了踪影,生怕被这对气势高绝的母女给误伤了。
若是从前,阿娇定然不会这样和刘嫖僵持,她也坚持不下来。可如今的阿娇,是兴衰荣辱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自然,要比从前沉稳细腻许多。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可阿娇的性子最像刘嫖,这边阿娇稳住了,可刘嫖却坚持不住了,她恼火的瞪着阿娇,却还是竭力平静了语气道:“阿娇,你为何大庭广众之下推彘儿下玉液池。”
阿娇面不改色的继续对峙,却在心中暗自腹诽:以前都喊胶东王,今儿就亲热的叫彘儿了,你可知道那彘儿将来把我闷害的多苦啊母亲大人……
“说话啊!师父的规矩都学到哪里了?”面对无声抗议的阿娇,馆陶原本雷声大雨点小的怒火,这会儿真的瓢泼下来了。
“母亲,”阿娇郑重其事的看着馆陶,目光诚挚:“我不要嫁给刘彘,我也不要金屋子!”
“你……”这下子,是真的踩到刘嫖的底线了。
看着母亲怒不可遏的指着自己,全然没了皇族应有的风范,阿娇暗想,这话是不是说得太过直白了?毕竟母亲并不知道,许多年后刘彘登上了皇位,会怎样对待她们陈家,可是等她知道,自己这一生不就又毁在刘彘的手里了。
“母亲,我不要嫁刘彘!”
这样坚定的阿娇是刘嫖不曾见过的,可此时的怒火早就掩盖了她的神智,原本只是责怪阿娇不知轻重推了刘彘下水,却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执拗了性子不愿嫁刘彘,婚约是自己好不容易从皇上那儿求来的,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说不嫁就不嫁。
馆陶刚要责骂女儿,却看到阿娇一脸的倔强,登时想起脾气和自己一脉相承的女儿,可不是吃软不吃硬的,忙扯出一丝笑容,缓下语气道:“娇儿,刘彘虽比你小,可他喜欢你,还说要用金屋子藏我的阿娇,阿娇难道不想要金屋子么?”
金屋子,权利富贵,母亲,你可知道那只是要人性命的软刀子。
“母亲,我不要嫁进宫去!”
刘嫖的嘴角不自觉地僵硬,却还是苦口婆心道:“阿娇,你是我刘嫖的女儿,就要做天下第一的女子,不进宫去,如何当得这天下第一!”
“我不要天下第一,我只要我喜欢的!”
听了这满是孩子气的话,刘嫖不由得释然了,抬手将阿娇拉到近前,柔声道:“阿娇,你要母仪天下,不论那皇位上会是谁,但是母亲答应你,那皇位上,定然是我家阿娇最喜欢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栗姬张狂的嘴脸,刘嫖不禁鄙夷的轻笑出声,即便登上了太子之位,那刘荣——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阿娇几乎可以想到母亲此刻是如何在脑海中算计刘荣母子,可是别人的事儿,她不愿说也不能做,只是刘彘,她是绝对不要再嫁的。
曾经年幼时,刘彘的一句金屋藏娇,将她年幼的时光都占了去,哪里还有心思去绸缪将来,只傻傻的将一颗心全交了出去。可是如今,她看到了结局,若还任其发展,那这重来一世,倒不如直接绝了尘缘,也好过心神皆殇。
“母亲,我不……”
阿娇话未出口,心口突然一阵刺痛让她不能说话,继而脑海中恍恍惚惚有人言:“不可……不可……”懵懂间,她只觉眼前母亲的脸越发模糊,皱着眉头昏昏沉沉的倒在了馆陶怀中,没了意识……
参天的密林,除了密密麻麻的枝叶外,再无其他,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促使阿娇脚步凌乱的向前。那些凌乱的枝桠刮破她的衣衫手臂,都不再重要,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往前。
突然跃入眼帘的一片空旷,止住了阿娇的脚步。
目之所及,密林围绕之间,妖娆绽放的火红木芙蓉花,将阿娇适才的恐惧劳累,瞬间驱散,只剩了惊艳。
这是什么地方?她又怎会在这儿?
脑海中不过一闪而逝的念头,却立刻有个声音回道:“化外之境,因缘而来。”
那声音刚落,阿娇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在花丛之间,两丈见方的一块草地,摆着一把紫藤摇椅,而那摇椅上明明没有人,却自己一摇一摇的在动,当真诡异的很。
阿娇下意识的后退,却不妨身后便是巨大的木芙蓉树,脚下踉跄就要倒下去,却感觉到身后一阵清风托起她的身子,这才堪堪稳住身形,连忙转身,却看到一个丰神俊秀,白袍飞扬的男子,正浅笑着望向自己,星眸流转,倒多了几丝玩味。
“孝武皇后陈阿娇,久违了。”
听了这话,阿娇面上的疑惑瞬间僵住,“你是谁?!”
那人浅浅一笑,不过转瞬便躺在了那把紫藤摇椅上,伴着那椅子摇晃的节奏,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他坐在那儿摇,“我就是把你的魂魄带回阳世的人,嗯……你可以叫我颜生。”
原来人世再走一遭,并非天意。
阿娇突然不知该喜自己可以重新选择,还是该怒颜生又一次让自己面对刘彻成长的残酷,可究竟为何,他要让自己重生?
“那个,既然你已经重生了,原因我们就略过不提,我这次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天命,而你重生,不可逆天改命。”颜生说话间,却带着几分闪躲。他又怎能告诉阿娇,是因为他的疏忽将阿娇拉下了往生船,无法再世为人,才偷偷将她送回了汉武朝。
天命?阿娇心下一惊,带着几分担忧地问道:“何为天命?”
看到阿娇并没有追究往事,颜生尴尬的咳了两声,正色道:“天命就是——刘彻必须成为皇帝,而你,必须成为他的皇后。”
果然,心中的猜测被验证,阿娇却笑出了声:“那你何苦让我重生,不如直接带了我走,地狱也罢、轮回也罢,我绝不可能再受一次那长门怨气!”
“呵呵……”颜生连忙起身,“那也不全是,除了必须嫁给他让他登基,天命也没说你还要进长门啊!”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还嫁给他,别的怎样,就可依着我的想法来做?”
将阿娇的话细细琢磨一番,颜生才点头道:“理论上……是这样的。”
“那你帮我把卫子夫弄走!”天命不可违,阿娇立刻便想通了这一条,可这颜生看来颇有几分仙气,说不定能有收获。
颜生僵硬的脸,再一次石化,“那个卫子夫嘛,你既然都知道她存在了,自己去解决就好,我这化外之人……不好插手凡尘事务的,皇后娘娘。”
生死攸关利益当前,阿娇绝不是心软之人,立刻言辞狠厉的开口:“那你把我弄回小时候,又非要我嫁给刘彻,一点也不帮我,我凭什么听你的啊!”
“对啊!”颜生突然拍手一跃,“我这不就是来给娘娘您送好东西的,怎么能让您孤军奋战看着那刘彻左拥右抱的。”
阿娇平淡的伸出手,浅浅一笑:“东西呢?”
“喏……”颜生大手一挥,绿叶掩映之下原本火红的花朵,瞬间都成了雪白的颜色,当真冰肌玉骨,“这片醉芙蓉花还有这藤椅,就是我送你的好东西,还有这只灵猫。”说话间,不知哪里蹿出来一只雪白的长毛猫,安逸的趴在颜生的怀里。
不可避免的,阿娇面露鄙夷之色,“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玩的,要来干嘛?”
“这些醉芙蓉植于化外之境,以红花入药,可解百忧,以白花入药,可驻年华。你只要将这支玉簪戴在发间,魂魄便可到此地,这猫儿会一直守在这儿。”颜生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雕花木芙蓉的白玉簪,放在了阿娇手中。
那玉簪晶莹剔透,握之温润,仿佛有一股流动的气息在其间穿梭,十分惊奇。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么?”看在颜生给了自己解忧驻颜的妙药,阿娇才算是缓和了语气。
颜生拉着阿娇坐在摇椅上,原来这旁边还放了张紫藤小几,一壶清茶一炉沉香,果真惬意的很,“你在这摇椅上歇息,会觉神清气爽,事半功倍,至于我……有缘再见吧。”
阿娇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迷迷糊糊的便沉入梦乡。颜生看着摇椅上安然入睡的小人,打量着四周的醉芙蓉随着那摇椅的晃动,时红时白,不由长长的松了口气,不过转瞬,人已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