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易王刘非, 因其母程姬患病,今次入朝停留的时间, 确实长了些。
春末时分,天干物燥, 西出长安的辇道上尘土飞扬,灰蒙蒙一片,江都王府的车驾不急不缓的行着,闲适之外,还隐隐透着几分雀跃。
“阿娇,你确定你就这么走了,没事儿么?”刘非看着在城外非要送他, 上了辇却赖着不走的阿娇, 心里七上八下的。
阿娇看着身后渐渐模糊的长安城,兴奋地放下车帘,“非哥哥,外祖母逼我成婚, 所以我打算跟你去江都玩, 放心,我给阿娘留了信,而且她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不用怕!”
刘非顿时黑线,我不是怕……
辇车继续不急不缓的走着,然而被抛在身后的长安城,却迅速迎来了夜色。
当夕阳最终消逝在天际, 夜幕笼上天穹,宣室殿内的烛火点燃,却是在肃杀之中氤出几分柔和。
春陀急匆匆自寝殿出来,手里捧着个锦盒,面色惊惶,“陛下……”
“什么事儿?”景帝批阅奏折的时候,十分讨厌被打断,是以神态间,明显有几分不耐。
“奴婢在寝殿,案上看到此物,不知何人所放。”宣室殿内凭空多了东西,这无疑是件怪事儿,春陀怕景帝已经看到,不敢私藏,忙上呈御览。
“哦?”景帝放下手中竹简,示意春陀将东西放在御案上,细细打量。
不过是个尺长的方盒,雕着宫里最惯用的如意纹,无甚特殊,只是春陀说不知何人所放,倒是奇怪。
“陛下……”
在春陀的惊呼声中,景帝不疾不徐地打开了锦盒,然而里面并无暗器□□之流,不过放了卷信,以及一个炖盅。信的内容不多,而景帝的眉头,也随着内容的铺展而舒开,最终换上无奈的笑容,将信仔细卷了,吩咐道:“春陀,派人去堂邑侯府,看看阿娇在不在。”
“喏。”春陀虽疑惑,却也未敢多言,忙去吩咐。
景帝看着锦盒内的炖盅,打开来是尚冒着热气的甜汤,不由低声喃喃:“长生不老?世上真有此物么……”
乘车,向来是阿娇心有余悸的一件事。当年同刘非尚虞一路回长安,其间走走停停经了那般年岁,不是她贪玩,只是这乘车一事,着实十分劳苦。
一路行来,及至汉中,刘非终于觉得离长安已足够远,不用担心阿娇被抓回去的问题,才同意她歇脚的提议。随刘非同路,又是打着江都王府的旗号,这一应饮食起居,自然比前次与尚虞同路要好上许多。
“阿娇,不要乱跑……”对比着阿娇的雀跃,刘非倒显得极其稳重,可这上庸县倒也没几分繁华,今儿不过赶着市集有些农人来贩卖私物,街道上才显得热闹些。
一眨眼的功夫,跑在前面的阿娇又偎到刘非身边,“不要说你看到这些不激动啊,我可不信,别装老成了,纪联又不是外人。”说着对刘非身后的随从纪联一笑,拉起刘非便凑在一边卖鸡崽的小摊边。
看到阿娇这般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的姑娘,那卖鸡崽的农夫自笼子里捏出一只小鸡,讨好的递给阿娇。阿娇向来不是个胆小的,将小鸡崽托在掌心,一转脸便移到了刘非眼前,近在咫尺突然多了这么个毛茸茸唧唧乱叫的东西,唬得刘非猛然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非哥哥,这鸡……怎么是黄的?”阿娇若有所思的提出自己的疑惑,抬眼却见刘非跌在在地的狼狈样子,不由嗤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个毛球球罢了!”说着,极其洒脱的将手往刘非脸前更近几步。
离得远了,刘非也才看出不过是个小鸡,自然不怕,顺势将阿娇手里的一团绒毛捏在手里,起身问那农夫,“这东西怎么卖?”
“一钱一只,大人若是要,拿去便是。”那农夫倒是极有眼色,点头哈腰极其恭敬。
阿娇理了理衣襟起身,仔细打量着刘非掌中的鸡崽,“我只是疑惑,原来鸡是这么好看的黄色。”说着抬头看向刘非,“你要买么?可是买了……养在哪儿?难道堂堂江都王爷,走到哪里还带着一只鸡崽?想想……真是惨不忍睹呐……”说着,阿娇还极其痛心夸张的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惋惜。
刘非忍不住嘴角抽搐,“你……不是你要买么?”
“我就看看,它嘴巴那么尖,长大了肯定会咬人,我才不要!”
“不要……你看什么看……”对上阿娇脸上的得意,刘非字句间不觉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谁说不买就不能看了!”说着,阿娇还以眼神向农夫询问,看到他怯怯的点了点头,投向刘非一个极其得意的笑容,潇洒转身,向着另一个摊子去了。
极其缓慢的吐出一口浊气,刘非悻悻的将小鸡放进农夫掌中,大步去追阿娇。
这农人的集市,多半是些土产庄稼秧苗,虽然新奇,却并没有多少值得买的东西,是以一条街走下来,阿娇的手里,不过拿了两块酥糖,并无其他。
东张西望地走路,在人多的地方,其实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但是向来不谙平民生活的阿娇刘非,自然不晓得这一点。不知谁家的笼子未关好,斜刺里一只大公鸡扑棱着翅膀便飞了出来,从阿娇身前张牙舞爪的过去,唬得她步子一凛身子却因惯性向前栽去……
“阿娇……”刘非隔着两三人一声惊呼,急忙上前……
阿娇瞪大了一双明眸,直愣愣的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土地,只在心中祈祷这地不要很硬就好,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时候,一般都会有人救女主于危难之中,阿娇是女主,所以这个万有定律,也印证在她身上。一双厚实的大手扶住她的肩膀,阻止了阿娇同大地的亲密接触,然后头顶便传来了必须十分具有磁性的男性声音:“怎么隔了这么些年,还这么毛躁。”
这是属于老友相见的问候,可阿娇却不知道,她在汉中,有什么老友。
然而抬头的一瞬间,看到眼前发丝零落难掩疏狂,嘴角噙着一抹不羁笑容的男子,原本心中因对方指责她毛躁的怨气,瞬间消逝,换上了绚烂的笑容,难掩惊喜:“尚虞,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