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贾敏的红楼生活 > 82、第八二章 伤逝全文阅读

虽然得知林海性命垂危, 但是知道林海并不是因为犯错,也不是因为触怒了皇帝以致人之将死, 贾敏心下稍安。她在唐公公的带领下,昼夜兼程, 赶到扬州府衙。贾敏还未下车,门房的人就察觉出动静来,一面早早的打开大门,恭迎贾敏入府,一面迅速的往里送信。迈步入府,不等贾敏说话,唐公公就开口道:“林夫人自去, 咱家这边自便就是。”

贾敏口头上向唐公公致歉, 并命人将其带到客院安置,然后直奔林海所住的院落,尚未到院门,面色苍白的文姨娘就迎了出来, 给贾敏请安见礼之后, 道:“太太,这个时辰老爷不在屋里,在湖心亭。老爷有话,说是太太回来的话,请到湖心亭和他一见。”闻言,贾敏一怔,不过还是移步湖心亭。所谓的湖心亭, 意味着这亭子盖在池中水上,只有一条水廊相通。是赏水景的好地方,同样,也是说隐秘话的地方,因为亭子里的人只要不许人靠近,隔着水,谁也无法偷听。

到了湖心亭,贾敏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暮气重重,命不久矣的林海,谁知林海看上去虽然面色青灰,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青筋都露出来了,可是精神看上去还好,一点儿也不像将要死的人。林海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旁边放着一把拐杖,面前的石桌上不仅摆着茶果,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不知道点着什么香,香气浓郁呛鼻。

见贾敏过来,林海微抬眼帘,道:“既然来了,请坐吧。”态度客气疏离,让贾敏不明所以。她在林海对面的石凳坐下,刚落座,就听见林海问道:“此处只有你我两人,我所剩时日无多,因此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贾敏被林海所言吓了一跳,震惊的看着林海,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找回神智,正欲开口。林海又道:“不要想糊弄我,我知道你不是敏儿,不是我妻子,不是荣国府我岳父和岳母膝下所出之女。你这次回京应该成功的瞒过了荣国府上上下下,但是那是因为你已经多年不曾与亲人相见,纵使有所改变也不会引起怀疑。可是这并不代表你能瞒过所有人,至少你瞒不过我,因为我是和你日日相伴的枕边人,或许你有些微改变我不曾察觉,但是你不觉得你变化太大了吗?”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因为接收了贾敏全盘记忆,自信将贾敏扮演的很好的贾敏反问过去。林海微微一笑,道:“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能肯定你绝对不是敏儿。敏儿她不是事事小心勤俭过日子的人,好多细琐的事情并不注重,对上对下也许一切事情不那么条理井然,她多做逍遥之游,使日子过得更富诗情画意。……”

听林海这么一说,贾敏立刻明白了,是家务改革露了馅。纵使她接收了贾敏的记忆,但是她到底不是自幼在豪奢之家长大的,对市井世情并不熟悉,恐怕直到嫁人之后才知道算盘是什么模样的贾敏。这样的贾敏纵使理家理事,也是萧规曹随。林家又不像贾家那般入不敷出,寅吃卯粮,所以贾敏根本想不到家事改革,更不会像她这般全然针对弊端。何况管家之余,贾敏还把大把的时间用于研习书画女红,烟火气中培入诗意,诗情画意的很,不像她这般世俗。

既然已经无可辩驳,贾敏径自笑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贾敏的?既然知道我不是你原来的妻子为什么不想办法处置了我,反而还任由我活着?为什么不把这个秘密一直瞒下去,今日点破又是什么用意?……”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其实你自认为伪装的很好,却不知道破绽多多,至少敏儿在朝政中就没有你这份见识,不要说敏儿,恐怕朝中的许多官员都不及你。”林如海眺望远方,幽幽的叹道。

转过头,望着贾敏,林海神色淡淡的道:“你以为只有我识破你吗?其实你身边的钱嬷嬷也早就看穿你不是她家姑娘,因此她临死之前将事情告诉了我。本来我就有所怀疑,钱嬷嬷的话更是证实了我的怀疑。只是我和钱嬷嬷都没有说破,是为了黛玉和霁玉,特别是霁玉。我年近四旬才有这么一根独苗,将来承袭林家香火的只有此子。且不说我林家乃是有名望之家,家里人出了妖神鬼怪之事,有损名声,单敏儿是霁玉的母亲,若是此事揭破,对霁玉将来,不管是娶亲还是走上仕途,都大为不利。……”霁玉是他的孩子,这是确凿无疑的。

钱嬷嬷没有揭破是因为她或许还想着她服侍的姑娘如同莫名消失一般,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可是林海这边仅仅是因为霁玉?贾敏不相信,她咬咬唇,道:“没有揭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吧?还因为贾敏背后的荣国府,对不对?”她当然知道出现这种怪异之事对林家的影响,但是她可不相信林海就会因为这个放她一马,大户人家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死去手段多着呢。于是贾敏福至心灵,一下子想到这具身体的背景。她说完之后,看到林海的神色变化,虽然只是一瞬,而且变化细微,让贾敏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原来在她心中最为不齿,急于划清界限的贾家竟然救了她一命。

是了,虽然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不是贾敏,但是她有着贾敏记忆,身体是贾敏的。除了林海和钱嬷嬷这般至亲至密之人,再无人发现贾敏的蹊跷。若是贾敏就这样死去,可不是林海红口白牙说贾敏“中邪”就能将事情了解的。不说林贾两家交恶,单杀死发妻这一项罪名就够林海受的,至于孩子的将来更不用说了。林海纵使再愚笨,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此刻说破,想必是因为他时日不多,才想要弄个明白,看她的存在,是否是要对林家不利?

林海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拿起来自顾慢慢地喝着,半晌才道:“也不仅仅因为这个,你身边从贾家陪嫁过来的人虽然忠心于你,但是若是真想不被他们察觉,让你消无声息的死去,这点手段我还是有的。应该说起初是霁玉救了你一命。后来霁玉出生,我见你待孩子们极好,而且所作所为对林家没有坏心,反而大有好处,这才留下你。……”

贾敏面露讥讽的道:“你倒坦诚。若非林家人丁不旺,在霁玉之前,你膝下只有黛玉这么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儿,你迫切的希望林家有个男丁,也好顶门立户,从而解决将来林家的宗族祭祀,后代承继香烟得问题,免了林家绝户之忧。所以你才会留下我这个妖魔鬼怪给你生孩子。而后,霁玉作为你年近半百才有的一子,万顷地里仅有的一根苗,对于他母亲的身份你纵使介怀,也只能无视。……”若非如此,有这样一位“特殊”的母亲,只怕你宁愿霁玉不曾出生。

林海轻咳一声,面带微笑的道:“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呢。人都被我打发走了,只有我们两个在湖心亭中。话出口,只入你我两人之耳,还有什么不可说的,自然是要坦诚相见的了。实话实说,这话自然是有些不中听,但是这个时候在遮遮掩掩,半含半露的对我来说,已经没必要了。……”

“……虽然对霁玉这个继承林家男丁的到来,我殷殷期盼。但是哪怕霁玉不是林家唯一的男孩,他的母亲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否认他是我的儿子,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冷血。霁玉的身体里有我林家血脉,就冲这一点我都不会将他抛弃。何况,霁玉是敏儿的孩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代替了敏儿的,但是他是我和敏儿的孩子,我还是能确定的,只不过是你占据了敏儿的身体将他生出来罢了。”

贾敏伸手拿起银签插了一块瓜果放入嘴中,慢慢咀嚼,对于林海的言辞不予置辩。林海转头看向湖中开的正盛的粉荷,一阵清风吹过,阵阵荷香袭来。看着尽收眼底的美丽水景,林海轻叹口气,转入正题:“姑娘姓谁名谁?不知姑娘是哪路妖仙?和我林家有什么恩怨?为何附身到敏儿的身上?姑娘附身后,你身体中的敏儿哪里去了?不知姑娘此举意欲何为?……”

面对林海的质问,贾敏大笑出声,“敢情林大人是志怪小说读傻了不成?怎么会有这般想法?……”书坊内有些志怪神异小说,专门描写妖神鬼魅因曾在尘世间有恩怨纠葛,所以化身入世,报恩报仇。贾敏没想到林海竟然会把这个和她联系在一起。

对贾敏的嗤笑,林海笑笑,不以为意,拈须道:“虽说‘子不语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是因为神鬼之说过于飘渺,距红尘俗世之生活远矣,所以圣人才不加以谈论。但是不加以谈论,并不代表他们不存在,不然姑娘对你的出现又作何等解释?”

贾敏止住笑声,神色认真的道:“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我和林家没有任何恩怨情仇,和贾家也一样。贾敏不是我害死的,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不过是后世一寻常之人,不知怎地变成一缕孤魂附身于贾敏身上。在我附身于贾敏的身体之前,她的灵魂就已经不存在了,只留下了她的记忆被我接收。至于我的名字,也叫贾敏,或许着就是我附身于她身上的缘故?这只是我的猜想,我也不能确定。至于意欲何为?我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在确认不能回到我来的那个世界之后,我只想着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活下去,能够自然的寿终正寝。”

贾敏的话说完,林海一阵沉默。林海不语,贾敏也不开口。湖心亭中一片静默。林起沿着水廊,走到湖心亭。他端着茶盘放到石桌上,为林海亲捧药碗。“老爷,该吃药了。”林海挥挥手示意林起放下,林起坚持道:“老爷,这药热的时候药效最好,若是凉了,可就打折扣了,……”

林如海皱了皱眉,不发一语,一口将药喝下,空碗还给林起。林起端着空碗离去,林海倒了一杯茶,漱了漱口,伸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拐杖。林海拄着它,起身,走到亭子边,望着亭外的美景,道:“我去了之后,几个孩子年纪还小,你一介妇人,带着孩子们生活殊为不易。我夫人乃是国公府千金,岳母所出的两子一女中,最疼的就是她,视其为掌上明珠。岳家门第高贵,中正守礼,将来霁玉出仕,贾家还能帮扶一把,所以你先带着孩子们暂时依托贾家几年,等黛玉出嫁,霁玉娶妻,就好了。”既然贾家不知道此贾敏非彼贾敏,那么贾家的这层关系就不要浪费。

贾敏听懂了林海的言下之意,似乎是想让贾家帮着安排黛玉和霁玉的一切,于是冷笑道:“林大人这是不放心我了,难道我就这么不可信?林大人不信我,倒是对贾家格外的信任,竟然将儿女一并托付给贾家,你就不怕所托非人,害了他们?贾家虽是大人的妻族,可是终究姓贾不姓林,林大人对贾家竟然如此放心,让贾家作为孩子们的未来倚仗,只怕贾家难当大人这份信任。岂不闻‘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要我说,凡事还是要靠自己的好!”

林海只当她因为不是真正的贾敏,而不想和贾家有过多往来,怕被识穿,因此道:“要说不放心姑娘,也是有的。但是更主要的是你一孀妇带着几个未成年的孩子生活不易,能有个靠山有什么不好?虽然贾家是敏儿的娘家,但是姑娘放心,只要我不说破,贾家只会把你当作贾家的女儿,世间再无一人知道你真实的身份,你有个娘家往来也是好的,贾家乃是黛玉和霁玉的外家,行事必会为他们着想。这样一来,我去了,你们孤儿寡母弱女,也不会受人欺凌。家中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丁,生活之不易,绝非言语可形容,将来姑娘就能体会到了,我这番安排皆是为了你们好。……”

犹记当年,刚刚参加完乡试获得举人名头,父亲就病逝的林海,纵使那个时候他已经中举,可是没有了父亲做依靠,母亲那边又早和娘家断绝了往来,孤儿寡母生活之艰辛林海深有体会。想到当初生活的艰辛,林海不胜唏嘘。林家在他去了后,没有亲近支派兄弟可以帮扶,贾敏他们只能指望贾家了。

贾敏笑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喝,捧在手心里,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出神,半晌才道:“我刚才和林大人说过我的来历,乃是后世而来的一缕孤魂。因为是从后世而来,所以对以前发生的事情略知一二。不巧,林大人之家事,正在所知之中。……”

林海听贾敏讲述林海过世后,将黛玉和家财尽数托付给贾家,可惜黛玉在贾家的生活不仅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雪剑严相逼”,而且更被说成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木,皆是贾家的,最后黛玉尚未到双十年华就抑郁而去,从而林家血脉尽绝。……

听完贾敏的讲述,林海神情不悦的道:“姑娘不喜和贾家有过多往来,直言就是,何必出言糊弄我。依姑娘所言,说的哪里是我林家之事?纵使敏儿是贾家之女,可是也不会坐视娘家如此欺凌她的女儿?再说,还有霁玉和漱玉,怎么就成了林家血脉尽绝了?黛玉身为女子,身处内宅之中,她的生死或许不引人注意,难道霁玉一个男孩子也如同女孩一样被整日圈养在内宅,不见外人不成?……何况贾家到底是黛玉的外祖家,老太太是她的嫡亲外祖母,疼黛玉还来不及,哪能眼睁睁的看着黛玉被欺凌,不出面的?大舅兄人虽然风流,可是为人倒也平静中和,二舅兄为人谦恭厚道,亦非膏粱轻薄之流,不说和敏儿之间的兄妹之情,就是看在岳母的面上,也不至于对黛玉有所苛待,怎会如此欺凌自家外甥女?姑娘纵使胡诌也该有个度才是,否则如何能让人相信?”

相比女儿,林海显然更关注儿子,所以他死后,对儿子的安排绝对会比黛玉更妥善,官场上的朋友会因为他的死而和林家减少往来,但是林家的人脉并不会全然断绝,他还是有些至交的,他让霁玉前去拜会的同时也等于让他承继了这些关系网。霁玉虽然未成年,可到底是男丁,贾家怎么会如此欺凌黛玉?所以对于贾敏讲述的故事,林海根本不相信。

“没有霁玉和漱玉,你膝下只有黛玉一女。”贾敏将捧在手心中的茶盏放下,道:“原本黛玉有个弟弟,不知是嫡还是庶,只是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后来贾敏在黛玉六岁那年病逝,黛玉被贾母接至贾家教养。……之后你再无一儿半女出生,……”

话说这里,贾敏不知怎地忽然想到那包被她收于箱底的绝育散。不说贾敏还在时,对妾室使的手段,使她们难以怀孕。单说在她死后,虽然林海再无续室之意,可是家中还有几房姬妾,年纪都不算很大,还能生育,而且家里年轻的丫头也不少,她不相信林海真的就眼睁睁的看着林家香烟断绝无动于衷。毕竟黛玉虽好,终究是女儿,但是直到林海死,也不曾再有孩子出生?想到贾母对贾敏说的话,贾敏不仅想,书中贾敏亡殁之前,会不会为了保证黛玉的地位而永绝“隐患”?……贾敏轻叹了口气,将心中的涌起的念头放在一边,终究只是个猜想,不管是与不是,已经无法得知答案。

“没有霁玉和漱玉?三岁上夭折?敏儿死于黛玉六岁那年?……”林海喃喃的重复着贾敏的话。脑海里的记忆一幕幕被翻了出来。徐姨娘闹事,贾敏受惊一场,肚子安稳无恙,她却滑了胎,流掉的是个男胎,那个孩子若是活着和霁玉同岁;贾敏那场几乎要夺去性命的大病正是发生在黛玉六岁之时;霁玉尚未满三足岁就被贾敏“狠心”的送往通明寺随弘一大师学习;……

“至于贾家?林大人对贾家的印象还是在京中翰林院任职,不曾外放时留下的印象吧?说起来都距今二十多年了。林大人离京多年,恐怕不知道,今日的贾家早非当年的贾家了。都说,兴家好似针挑土,败家犹如水推舟,二十多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兴盛之家走向败落。二十年前大人的大舅兄还可以说是年少风流,可是今天,只能说他贪花好色,为老不尊。至于大人的二舅兄,为人什么样我不予置评,不过无能倒是真的。以贾家的背景,这么些年下来只不过由六品主事升任从五品员外郎,做官多年,才升了半级。若是林大人照着你二舅兄的升官速度来升迁的话,只怕林大人到死也做不到如今的正二品大员。……”

“我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在贾府里,爵位虽由你大舅兄承继,可是却住在偏院,主理家政的也是你二舅兄这房。……”话说了一半,贾敏忽然想到以真贾敏护短的个性来说,她在林海面前只怕说的都是贾家的好话,贾家只会千好万好,绝不会把贾家的不好的一面说给林海听。这样一来,对贾家依旧停留在二十年前的印象中的林海自然满耳都是贾家的好话,自然对贾家满心信任,不会想到贾家会做出欺凌黛玉之事来。

林海点点头,道:“是的。当时我还说,虽然十个指头还有长有短,但是大舅兄和二舅兄都是岳母的儿子,岳母还是不要偏心太过,毕竟大舅兄才是承爵之人。若是做的太过,恐怕会伤了母子和兄弟之间的情分,非齐家之福,兴家之兆。当时你还和我起了争执。”

咦?贾敏听了,讶然,她怎么没有这个印象?仔细在脑海中搜寻一番,才找到原来是原来的贾敏和林海之间发生的事。不过林海这话说的也很早了,过了很多年了。若非这是贾敏和林海有数的几次生气,只怕贾敏记忆中早没印象了。

贾代善在的时候,他和贾母住在荣禧堂,因心疼小儿子,所以贾政和王夫人跟着他们住,日常起居就在贾政他们现在住的荣禧堂东边耳房中。后来,贾代善过世,贾母以荣禧堂作为她睹物思人的一个念想为由,没有搬出去,继续住在那里。孝道大于天,贾赦也不好反对,只能让贾母带着贾政夫妻继续住着。过了贾代善的三周年,贾母年老事高,一连病了好几场。说是睹物思人,过于悲痛,于身体不好,所以病好后,贾母就搬到西边的院子住。贾母虽然搬出,却不许人动荣禧堂的摆设,说是要照着贾代善活着的时候摆放才好,她也好时时过来看看,借以回忆贾代善。

荣禧堂什么都不许动,贾母还要留着追思贾代善,那贾赦还有什么好搬的?于是贾赦就在给他娶妻用的从荣府中之花园隔断出来的房舍住了下去。后来,贾赦荒淫好色,宠妾灭妻,气死发妻,一味玩乐,……弄出一出出的故事来,越发惹得贾母的不待见,绝口不提让贾赦搬入荣禧堂,也不让贾政在荣禧堂搬走,就这样混了下来,直至现在。

当年,贾母从荣禧堂搬走之时,林海一家还在京中。因此林海对贾母不许贾赦搬入荣禧堂并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既然贾母不住在荣禧堂了,贾政一家不好在荣禧堂住着,最好搬走才恰当。因此说了上述一席话,结果反而引得贾敏不悦。

在贾敏看来,贾家是母慈子孝,一片和乐,因此说林海看不得贾家好,竟然咒贾家,盼着贾赦和贾政两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贾政又没住在荣禧堂正房,不过是东面的耳房而已,贾赦自己都不曾提出异议,偏他在这里话多。贾家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岳家,是他的妻族,若是贾家有什么不好了,难道他能得什么好不成?

一顶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林海还能说什么?再说这到底是贾家的家事,虽然林海身为贾家的“半子”,可是到底不好深说。正如贾敏所言,贾赦那边都没说什么,他何必枉作小人。所以这事最后以林海向贾敏赔了不是了结。

现在想想,贾敏能够明白那时贾赦的心态,当时他或许真的不太在意住不住进荣禧堂。因为彼时,贾琏之母还在,由她当家理事。虽然贾母偏心,让二房住荣禧堂,但是承爵的是他,管家的是他的妻子,二房就是住在荣禧堂又怎么样?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府里,荣国府真正的主子都是大房,他们这一房是要在荣国府终老的。贾母百年过后,两下分家,要收拾包袱走人的是二房!

只是贾赦自己不争气,明明稳赢的一盘棋却被他给走坏了。宠妾灭妻,气死发妻不说,还想着将管家的权力交给一个妾。不管贾母是不是偏心二房,她都不允许贾赦这么荒唐,若是一个妾管家,贾府岂不成京城里的笑话。贾母年纪大了,不好亲自出面,所以将管家权交给了王夫人。

不管贾琏之母是气死,还是其他原因而故,她都是贾赦的正妻,她死了,贾赦没有马上再娶的道理。过了丧期,寻找合适的继室人选,等邢夫人过门,熟悉府里各项事务,能够管家的时候,王夫人已经在府里扎下了根。邢夫人想从王夫人□□已经殊为不易,偏她又因为出身问题,眼界不高,帮着管家之后又被王夫人暗中下了几个绊子,办砸了几项差事,让贾母觉得她上不得台面,从而夺了她的管家差事,管家大权又全都落到王夫人手中。

贾敏苦笑了一下,道:“当日你的话果然应验了。如今贾家,大房和二房争权夺利,倾轧排挤,跟个‘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我,我吃了你。兄弟不睦,‘内斗生发内祟,内祟引来外祸,’绝非兴家守业之道。何况是人都有私心,二房如今执掌府内要务,可是将来老太太百年之后二房是要分出去的,因此二房借着管家之便少不得从中中饱私囊。何况满府上下主仆皆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日用排场,又不肯将就省俭。府中产业本就有定数,被二房暗中谋夺了一部分,府里的花销又日益增大,哪里够用,少不得寅吃卯粮。……”

林海驳道:“可是又在胡说,敏儿的二嫂也是大家出身,岂会做出这般举动?再说岳母还在上面呢,她老人家饱经世情,目光如炬,若是敏儿的二嫂子做出谋夺家业的举动,她怎么能饶得了她?二舅兄为人正直谦厚,他若是得知二嫂行事,怎会依从?”管家管到将公中产业都管到自家私房里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若是传扬开来,将来二房的儿女的嫁娶都成问题。

“呵呵,……”贾敏轻笑道:“林大人你清高,视‘金钱如粪土’,不要把别人当作和你一样好不好?王夫人是大家出身又怎么样?知不知道女子四德又如何?官场上世家出身,饱读诗书的官吏,见到银钱如同蚊蝇逐其臭,将其学的君子之道抛之脑后者不知有几?何况一介女子?而且王夫人和大人之妻之间曾有嫌隙,至今不曾忘却。在大人还在的情况下,我带着几个孩子在京中,住在贾家,主理内宅事物的王夫人对几个孩子都甚是冷淡,明显不喜,用自家皇商出身的外甥女来打压黛玉她们,她手下的人更是曾经对几个孩子无礼。若是大人一去,靠山没了,难道大人的这位二嫂反而会因此改换性子,对几个孩子一下子态度变得亲热起来不成?”

轻轻吹去杯中的浮沫,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贾敏继续:“老太太本就偏爱小儿子,若非爵位继承是由皇家来决定,依照老太太的意思,只怕爵位会着落到小儿子身上。如今既然大儿子承袭了爵位,那么二儿子多拿一点家业并不为过,不然为什么老太太不许大儿子搬进荣禧堂,反而将荣禧堂让给二儿子住,这本就是为二房多打算的意思?”

“老爷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给过我一些金陵产业,说是被贾家变卖的,恰好被老爷派去办事的人遇到,就买了回来。王夫人变卖金陵的产业,纵使她再瞒得不透风,可是金陵本就是贾家起家之地,现在还有几房在居住在金陵,他们得了消息,怎么会不告诉老太太的,毕竟那是祖产,贾家金陵长安多少房人口,就指望着这些祖产过日子呢!多了少了,怎能不关心?可是老太太还不是一声不吭,显见是默许了的。”

“男主外女主内,向来内宅事物都是女子打理,我这边管家,林大人一向不怎么过问,恐怕林大人的二舅兄也未必过问内宅事物?再说就算知道又怎么样,母亲同意,妻子经手,难道他还会把到手的钱财送出去不成?林大人的这位二舅兄还没清高到这个地步吧?”

对于自家住在荣禧堂,而大哥却居于偏院的情况,哪怕贾政对外一向都以府中正统的继承人而自居,恐怕也有几分心虚。若是真知道兄弟孝悌,就该不等贾母和贾赦说话,主动搬出去才是,可是贾政还不是对此提也不提,就这么心安理得的住在荣禧堂,一住这么多年。要说他没其他想法,只怕他自己都不相信。只是贾政惯会妆模作样,满口仁义道德的,从而骗了大多数人罢了。但是只要有心人一细究他的行为,就会露出原形。

书中,钗黛之争,如火如荼,贾敏不相信贾政会一点都不知道。纵使贾母和王夫人不说,这种婆媳两人斗法,看贾母和王夫人笑话,顺便踩宝玉两脚之事,赵姨娘可是很愿意干的。退一步说,就算赵姨娘也不说,但是林海将女儿和家业尽数托付给贾家,不能当面相托,怎么也该有书信给贾政的吧?要知道送黛玉回扬州的是贾琏,一个小辈,像商定宝黛的婚事,还是黛玉从贾府嫁出去,这种大事,林海是不可能和贾琏商定的。

贾母接黛玉进京教养之时,林海还曾有家信给贾家。等林海将死,他这个做父亲的临死托孤,没道理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全然托付给贾家?纵使再放心贾家也该有个话,那么林海写信的对象不可能只给贾母一人,至少还有贾政。因为哪怕宝黛不定下婚约之事,贾母年事已高,若是不等黛玉长成出嫁,就去了,照看黛玉的只能是她的两位舅舅了,相比贾赦,明显林海和贾政关系更亲密,他对贾政的印象更好,所以贾政是当之无二的托付人选。只可惜最后林海还是所托非人。

贾敏冷笑道:“至于大人的几位子女,贾家不会让他们缺衣少食,面上的光这种事还是会做的。不过下人无礼,可就和主子无关了,这算不算薄待呢?若是为这个去告状,去理论,恐怕又会被说成‘心眼小,性子不好,管制不住下人’?老太太纵使爱怜几个孩子,可是年事已高,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何况王夫人年纪正盛,将来还有宫里的娘娘撑腰,到时纵使是老太太的人,只怕也要看看风向才能行事。所以还请林大人三思。”

其实精神虐待要比肉体上的更让人难受。书中林黛玉所受的就是精神虐待,以至于她有苦说不出,毕竟面上看上去,她的待遇比三春要好,甚至和宝玉比肩,这种情况下她还有什么可挑剔抱怨的,让人知道了,觉得她不知足。

听了贾敏这么一番言语,林海沉默不语。财帛动人心,亲兄弟为了家财而手足相残之事比比皆是。他虽没经过,可是这些年也看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年前就有了这么一例,京中世袭三等男的韩大人过世,几个儿子因为分家而对簿公堂,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林海远在扬州,但是也有所耳闻。林家自曾曾祖父立下大功,从而封爵开府之后,几代先人倒也争气,开拓不足,但是守成有余。林家又支庶不盛,子孙不旺,五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虽然林海不管家理事,可是对于自家家底如何,还是有个大概估计的,没个两三百万打不住。

若是真的如贾敏所言,霁玉、漱玉和贾敏要么是不存在,要么就是早早就死了。最后只剩下他和黛玉。若是他也要死了,除了贾家,似乎真的无人可托?因为纵使国家律法规定,户绝的在室女能够继承大部分家财,但是黛玉一个孤女,却承继了那么多的财产,岂不如同一个稚童抱着一个金娃娃招摇过世,没半点保护能力,徒招人觊觎,若无贾家提供庇护,只怕黛玉连同财产早被人连皮带骨吞了去。但是托付给贾家,却没想到竟然也不曾落个好结果,实在是可恨,可气。

不过林海想了想,道:“依姑娘所言,黛玉身为孤女生存不易,又无其他亲族依傍以至于被人欺凌。如今林家有霁玉和姑娘在,在京中,林家也自有宅院,不沾贾家分毫,不过是借贾家之势在,震慑宵小,使其不可造次罢了。等霁玉长大成人,能够顶门立户就好了。”

林海对贾敏的话半信半疑,实在不敢相信贾家会如此行事。当初,他刚刚中了探花,初入官场,身为岳父的贾代善不仅提点他官场上的诀窍,贾家更是给初入仕途的他提供了不少帮助。官场上,想要升迁,不仅要有能力,有才华,能办事,还要有门路,有后台。靠着贾代善的提携以及自家的根基,林海显露才华,入了皇帝的眼,从而一路迁升。纵使后面贾代善过世,林海离京做官,但是荣宁两府在京中还是有几分薄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帮了他不少忙,最后不能在仕途上给他提供助力的贾家,担任了他获取京中信息的消息渠道,这些消息对离京在外的林海还是有些帮助的。

贾母待他这个女婿更是没话说,正应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甚是慈爱。贾赦和贾政待他这个妹婿也是有来有往,和和气气的,只是因为贾政爱读书,与林海更有话说,所以两人关系更亲密一些。在京中任职之时,林海也是常到贾家去的,纵使贾代善过世,那个时候,贾家看上去还好,哪有贾敏所说的那么不堪。纵使贾敏言之凿凿,林海也难以置信。

林海现在膝下不仅仅黛玉一个孩子,还有霁玉和漱玉。霁玉身为林家男丁,不仅承继林家香火,免了林家绝户之忧而且天分高,知道上进,又拜在弘一大师门下。纵使他死了,只要熬过最初艰难的几年,等霁玉中举之后,林家重新兴盛起来指日可待。因此,林海对于贾敏口中所言他只有黛玉一个孩子而发生的种种事情只当听故事一般,没有太大的代入感。毕竟现在有霁玉在,将林家家业尽数托付给贾家那是不可能的,纵使黛玉是嫡女,也不过是嫁妆丰厚一些罢了。

这样一来,从现实上考虑,林海还是觉得在他死后林家不应该和贾家疏远,纵使贾家已经大不如昔,可是到底虎死余威在。贾敏一介妇人,带着几个孩子生活不易,有贾家的庇护,境况会好些。再说,林家几代人丁不旺,霁玉初涉官场,独自一人的话,着实有些艰难� �有贾家帮扶,可能轻松一些。

贾敏听了林海之言,微微一笑,眼波流转,道:“没想到我话已说尽,林大人竟然还不肯相信我之言,难道还觉得贾家是好的不成?竟然还要靠上去?”

林海拄着拐杖。慢慢地挪了回来,坐在石凳上,神情有些倦怠的道:“贾家好也罢,坏也罢,我丝毫不关心,我现在所关注的是我的身后事。若是我去了,我这一支人丁凋零,没有旁个支派兄弟扶持,若是被人欺上来,你们怎么办?之所以安排你们和贾家来往,不过是借其势震慑他人罢了。至于姑娘所言贾家种种,如今有了霁玉,没个林家财产交付给贾家的道理。这样一来,姑娘所言之事未必会再发生,难道姑娘就因为尚未发生之事而定了贾家的罪不成?……”

贾敏一时被问住了,半晌才苦笑道:“林大人所言有理,或许我迷障了,不应该拿未发生之事的眼光看待贾家。只是尽管如此,我也丝毫不认为将来贾家之行径能有所改变。在我回扬州之前,我曾风闻如今皇帝大封后宫,跟着就是诸椒房贵戚之家兴建省亲别院了。贾家二房元春就在这次晋封名单中,只是如今贾家已经寅吃卯粮,拿什么来盖楼修宇?纵使拆借,哪家能拆借出这么一大笔银子?何况贾家也不可能为了盖省亲院子,而四处借贷,一则,这话传扬开来,惹人笑话,笑贾家落魄,再则,有借有还,可是贾家盖省亲别院已经要借钱了,家中艰难到了这般境况,拿什么还?纵使有钱,人家也不会借。这样一来,林家这块肥肉岂有不入贾家人眼里的道理?这个时候贾家哪里还会顾忌我这个贾家女儿的身份,没准,这个身份反而更给贾家提供便利,到时一句我孝敬老太太的,从林家‘借’走的资财就不用还了,而且还可以以此为藉口,源源不断的从林家弄钱出来。林家和贾家虽然是姻亲,我想林大人也没大方到让林家做贾家钱袋子的地步吧?单单这般也就罢了,可是将来贾家是要去爵抄家流放的,……”

之前,原来的贾敏一直不曾生育,家中的几房姬妾也无人怀孕,她曾经和林海商议过继嗣子,林海不愿意,除了和姑苏林家宗族有怨,血缘有点远这个原因之外,还不是不想将庞大的家产交付外人之手。不管怎么说,姑苏林家和林海都是一个“林”,但是林海都不愿意。纵使贾家是林海的妻族,只怕林海也不愿意把林家的钱“全都”拿给贾家花吧?何况,将来贾家出事,难道他不怕霁玉和贾家来往过密,被牵连进去?

果然,林海听了贾敏后面的话,眼孔里的瞳仁缩了缩,道:“什么?将来贾家会被去爵抄家,因为什么?”贾家都到了抄家流放的地步,不仅仅是官场上站错了队,而是触怒了皇帝,以贾家现在有爵无实权的境况,沦落到那般地步,可见犯得过错非彼寻常。作为林家继承人霁玉若是被牵累进去,林家可就跟着倒霉了。

在讲述黛玉悲惨命运的时候,贾敏并没有讲述贾家最后的命运,当时她觉得没必要。如今看林海的反应,贾敏知道她错了。对于林海来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家族才是最重要。而由此也可以看出,儿女中不管平日里他是多么娇宠黛玉,但是实际上他最看重的还是霁玉这个男丁。贾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不过从以前流传下来的故事中知道个只零片爪。罪责太多,我并没有记全。不过逼死孤女,贪墨其家财是其中一项罪状。”

林海张嘴欲言,不等他说话,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一般。贾敏走上前去抚着林海的背部,帮他顺气。林海脸色灰败,等他将掩着嘴的帕子松开,帕子上林海咳出的大块大块的黑色鲜血让人触目惊心。林海将帕子折好,拭去嘴边的血迹,攥在手心里,慢声道:“今日话就说到这里吧,我累了,你从京中赶过来,一路风尘,神疲体乏,也去休息吧。”

贾敏上前想要扶林海,两人一并离开,林海轻推开她的手,道:“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里坐一会儿,回头林起会来接我。”贾敏看了林海一眼,轻叹一口气,离开,回房自去梳洗过后,将留在府中的心腹陶锐家的叫过来,向她询问府中情形,从而得知,自从林海被送回扬州府衙后,得知林海中毒,命不久矣,田姨娘曾经闹腾了一番,被管家林起和文姨娘给压下了,如今府里在两人的管理下,一切还算井井有条。知道到底因为林海将死,人心浮动。陶锐家的奉承贾敏,说她回来就好了。可是贾敏知道,因为林海之死引起的动荡绝不会因为她回来就有所好转。

送贾敏回扬州的唐公公在林家停留了一晚之后,于次日一早就告辞离开。送走了唐公公,贾敏投入了照顾林海,整理家业事务中。自从湖心亭一别之后,贾敏再和林海见面,林海再也不曾和她谈起他死后的诸事安排。明明在贾敏回来的那天,林海还能下床走动,可是第二天,林海已经不能下床。宫里派来的解毒太医虽然不能给林海解毒,但是却保持了林海的神智清醒。

只是大夫虽然能保持林如海的神志,但是保证不了生命的延续。因此随着时间的过去,林海每日里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大有可能今日睡过去,明日就不会醒来。自林海昏迷后,贾敏白日里寸步不离的陪伴父亲,夜里和文姨娘轮流守夜。虽说是轮流,可是不过就是在林海隔壁安张床,一旦夜间林海有什么动静,这边也能听到。

到了贾敏回来的第八日,林海再一次醒来,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四处张望,没见到他想要见到的人,目露失望之色,又昏睡了过去。贾敏知道林海醒来是在找几个孩子,心中不由得期盼着霁玉他们能够赶得及。正在一匙一匙喂林海参汤的贾敏,陶锐家的从外面匆匆进来,道:“太太,少爷和姑娘们回来了。”

贾敏听了心中一喜,忙将手中的参汤递给一旁的小丫头,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出去。在贾敏和唐公公走了之后,霁玉吩咐管家林重速去找车找船,他们尽快上路。林重知道事情紧急,但是霁玉他们一行人毕竟年幼,没有大人随行多有不妥,因此提醒霁玉求助贾府,最终贾府派贾琏跟着随行。忙乱间,清玉也考完回来,贾琏带着两男三女直奔扬州。一路之上霁玉一行不住的催船快行,昼夜兼程而进,顺利地到了扬州城。下了船,一行人和贾敏派去接他们的人汇合,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从码头急奔林府。

霁玉一行入了府,和迎了出来的贾敏相遇,黛玉迫不及待的问道:“母亲,父亲怎么样?还好吧?”对上五张焦灼的脸,贾敏轻叹了口气道:“每日里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多,大夫说生机已绝,如今之所以还吊着一口气不过是因为心有挂碍罢了。你父亲只要清醒就睁着眼睛四处寻觅你们的踪影,虽然他不说,可是因为看不到你们还是很失望。你们既然回来,就进屋瞧瞧去吧。”听贾敏如此说,霁玉他们都红了眼圈,向林海的院子走去。

贾琏本有心一起去拜望一下林海,被贾敏拦住了,道:“这会子你去了也没用,你姑父昏迷未醒。你一路送你表兄妹过来,舟车劳顿,想是神疲体倦,先去休息一番。休息好了,等你姑父醒来,你再拜见也不迟。”贾琏一听也对,霁玉他们是林海是子女,不管林海是否醒来,都要侍奉床边的,他一个侄子过去算什么?因此就随着贾敏叫来的仆人走了。

霁玉他们回来后,林海每日的清醒时间都花费在和他们说话之中。虽然林海和几个儿女说话并不避人,但是贾敏也没时间总是陪着一旁,不过偶尔听那么一耳朵,除了一些教导性的言语,林海大多旁敲侧击贾家情况。若是林海直接询问,几个小辈虽然对贾家观感不太好,碍于贾敏和贾家的关系,恐怕还会帮着遮掩一番,但是他这般从旁枝末叶中入手询问,几个小辈哪里知道林海的真正意图,不知不觉中泄了贾家的底。

这日,林海昏迷了一日一夜都不曾醒来。贾敏带着几个孩子守在门外,等待屋里大夫救治的情况。林重过来,道:“太太,扬州知府甄大人过府探望。”贾敏一怔,她从林起口中得知,从林海中毒命不久矣之事传出后,一开始还有扬州乡绅和盐商过府探望虚实,证明消息确实之后,府门口的台阶除了自家人踩踏之外,再无一个外客。贾敏想了想道:“老爷这个样子哪里还能见客,回了吧。”这个时候,林海应该是抓紧有限的时间和家里人在一起,哪里还会理会外人。

林起面露难色的道:“太太,恐不能回。甄大人不是一个人过府,新任巡盐御史也一起来了。”闻言,贾敏和她身边的几个孩子脸色都变了。贾敏神色淡淡的道:“哦?知道了。这样话,就不用告诉老爷了,我带着霁玉出去见客就好了。”很显然,甄大人此行并不是来探望林海的。虽然贾敏作为女眷出面不太合适,可是这个特殊时候,也不好计较这些。

贾敏和霁玉走到待客的花厅,厅里却不见人。甄大人和一白面,少少的几道黄须在下颌捻成薄薄的一绺,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的胖子正在外面探查四周环境,两人还时不时的就房舍的建筑说些什么。见到这一幕,贾敏不由得柳眉倒竖,心头火起。巡盐御史任期三年,三年的时间还不够看的,用不着这么迫不及待吧?

“甄大人,……”贾敏按下心中的怒火,安抚住一旁暴躁的霁玉,轻声道。被贾敏这么一喊,甄大人和那个胖子身子僵硬了一下,显然他们也觉得刚才的行为不妥,如今被主人抓个正着,颇为尴尬。贾敏将甄大人和胖子让进花厅,她也不和他们罗嗦,径自道:“甄大人有心,前来探望我家老爷,我在这里谢过了。只是我家老爷身子不适神疲体虚,不见外客,多有怠慢,还请见谅,所以这里就不好意思了。”话说完,贾敏就端茶送客。

甄大人和那胖子没想到贾敏连客气都不曾客气几句,竟然直接说话撵人。本来心里因为刚才的行径而产生的那点歉意消失无踪,也生了气,当下也不客套。甄大人直接道出来意:“这位是新任巡盐御史周大人。周大人于日前来扬州赴任,目前住在驿站之中,驿站地方狭小,而且很是脏污,住在那里多有不便,何况扬州府上下皆知,林大人中毒在身,命在旦夕,一旦亡于府衙之中。这官邸中原来死过人,周大人住进来岂不晦气?所以想着林大人还是搬出去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岂不美哉?”

一旁的霁玉闻听此言,双目如火,怒视着甄、周两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握拳,青筋毕起,脑海中的那一点清明让他勉强保持理智没将拳头挥了出去。贾敏笑笑,道:“不好意思,我家老爷的任期还没有到,皇上并没有蠲了我家老爷的差事,所以周大人想要上任的话,还请等我家老爷卸任了的好。至于周大人住在驿站方便不方便,与我们林家无干,我们为何要给周大人这个方便?至于周大人觉得我家老爷死于府衙,觉得晦气,那么大可以转调其他差事就是了。朝中忠于职守,死于任上的官员不知有几,若是按照周大人的意思,那后面继任的官员岂不是不做官了?”贾敏知道此刻她不能有半点退让,林海虽是性命垂危,可是到底还活着,他们就这般行事,若是等林海死了,她和孩子们岂不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周大人出身的周家因为在皇上还是默默无闻的皇子时,就跟着皇上,后来他的堂妹又成了皇帝后宫中的一员,行事颇合皇上的心意,所以皇帝待周家与众不同。不过因为巡盐御史乃是有名的肥缺,所以周家为了给他谋这个职位,也是费了好大一番气力。对于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不睦,皇帝对世家的不满,周家因为跟随皇帝日久,也知道那么一点。

因此周大人在知道林海是上皇的人,而非皇帝的人之后,就很不把林海放在眼中。再加上,眼下林海将死,已经如同没牙的老虎,威风不起来了,林家又没有其他兄弟手足帮衬,姻亲贾家虽然号称国公府,但是根本没有出色的子弟,不过是一帮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罢了,没什么威势。何况周大人知道皇帝对世家的不待见,因此也不惧贾家。

林海在两淮盐政上一呆就是十余年,而后又主理盐政改革,纵使不贪,只怕家财也少不了。因此周大人就琢磨着,等林海死后,孤儿寡母弱女的,还不是任他怎么说怎么是,到时必然发上一注大财。纵使林海是为国捐躯又如何,人死如灯灭,唯一能够作为倚仗的贾家又提不起来。不管林家还是贾家都不是皇上的人,皇上怎么会护在里面?所以周大人一点都不担心。没想到他这边刚给林家一个下马威,就被贾敏挡了回来,一点都不客气,而且言辞有据。让周大人意识到林家虽然是肥羊,但是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好下嘴。

周大人冷哼一声,道:“既然林夫人如此说,那么我和家眷就暂时住在驿站好了。林大人身为巡盐御使,鞠躬尽瘁,实为我辈之楷模。不过林大人这副模样,显然已经无法理事,下官既然被皇上点为巡盐御史,少不得要帮着署理盐政上的事务。还请林大人将账册和官印奉上,也好让衙门的人听命行事。”

贾敏扑哧一笑,道:“周大人这话好没道理。官印和账册自然都在衙门里放着,哪有到我家来寻的道理?且不说官印是在衙门里放着,没有朝廷命官将官印放在家里的道理,就是盐政上的账册,想要拿出盐政司,需有巡盐御史和盐使司左、右都转运使三方印章才可。本来我以为周大人也是做官多年之人,对此应该了然于胸,不然也不会被皇上委以重任,不过今日观周大人行事,竟然还不如一个后宅妇人,这事说出去可真叫人笑话!”

甄大人坐在一旁看贾敏和周大人你来我往,一言不发。他今日跟随周大人一起过来,也有着趁机捡捡便宜的意思。事成了,周大人吃肉,他怎么也能捞口汤喝;事不成,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损失。见周大人不仅没达到目的,反而被臊了一鼻子灰,气得眉毛眼睛都挪了位置,一张嘴好像离了水的鲫鱼一般,嘴巴一张一合,却又说什么来反驳。甄大人知道此行彻底失败。

喘了半天粗气,周大人丢下一句“本官有事,先走一步。”悻悻的走了。甄大人也跟在后面离去。见周、甄两人走了,霁玉恨恨的道:“一群小人!当初父亲安好的时候,上门攀交情时露出的谄媚嘴脸,如同狗一般,那个难看。现在竟然,……”因为甄家和贾家老亲的关系,贾敏又是贾家的女儿,所以甄大人一开始到扬州做官的时候,以甄林两家的转折亲,没少上门拜访,那个时候态度谦逊有礼,亲热无比,与现在形成强烈的反差。

贾敏坐在椅子上不动,望着门外,神色凝重的对霁玉说道:“这只是个开始,你父亲这棵为我们遮风避雨的大树眼看就要倒了,等他倒了之后,只能由我们去迎接外面的风雨了。若是我们一旦有所退让,就会落得个被人宰割的局面。”所以他们一步都不能退。经此一事,贾敏对林海死了,她带着几个孩子在这个世界讨生活之艰难也有所体会,难怪林海想着让她带着几个孩子依傍贾府。

听贾敏这么一说,本来忧心林海之事的霁玉一时之间好似打翻了调味的瓶子,酸甜苦辣汇集心底,眼中呛出一股泪意,控制不住,竟然伏在贾敏膝上痛哭起来。贾敏轻叹一声,一言不发,只是伸手慢慢的摩挲霁玉的发顶。霁玉哭过之后,虽然神色疲惫憔悴,可是眼中多了一抹坚强。

本来因为林海垂危,家里除了预备丧事之外,也在收拾打包。甄、周两人之行提醒了贾敏。贾敏命人将金银细软,名家字画,玉器古董等值钱之物,悄悄的收拾出来,于半夜时分送至原本她的陪房佟力家买下的,后被她没收的宅院之中,由林重带人过去看守。

在林海再次昏迷一天一夜,被御医以针灸之术救醒后,大夫告诉贾敏她们,林海已经是心血耗尽,油尽灯枯,生死就在今日了。大夫退出去不久,林海悠悠醒转,见贾敏带着几个孩子站在床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你们都在,真好。……霁玉和黛玉你们几个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早已懂事,也该长大了,等我走后,你们要互相扶持,……霁玉要好好读书,切勿做出辱没我林家之名的行为,……”

“父亲——”听了林海的话,几个孩子心中大恸,一齐哭喊着。林海笑笑,道:“你们先退去,我和你们母亲有话说。”几个孩子答应着,含泪退了出去。林海伸手想取出藏于枕下的东西,奈何用尽全身气力,只能勉强动一下指尖,根本抬不起手来,只能以目示意贾敏,口中言道:“枕下……”贾敏伸手从他的枕下拿出一翠色小瓶,在林海的目光中打开,倒出一粒金灿灿的丸药来,气味腥臭无比。

“这是解姑娘身上之毒的解药,……”对上贾敏圆溜溜怒不可遏的大眼,林海笑道:“当日湖心亭中一谈,因恐姑娘妖邪身份对林家不利,我又是这般情况,已经无法护住几个孩子,所以才在香上动了手脚,还请姑娘见谅,体谅我一片慈父之心。……”

贾敏拿着药,心潮起伏。难怪一开始林海要将几个孩子托付给贾家,全然无视于她,当时她还有几分纳闷,后来只当是因为林海识破她的身份,不能给予她信任,所以也没怎么在意。原来如此,从头到尾林海都没把他算进去,因为林海给她下了□□,在林海的眼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是她一时“鸡婆”,向林海讲述了贾府不值得信任,恐怕没几日她就该命归黄泉了。纵使这般,林海也不是一下子就相信她,还不是等几个孩子回来后,旁敲侧击的了解了贾府的情况之后,知道贾府非正确的托付对象,可是几个孩子还小,若是没个长辈在,说不得只能住进贾府。这样的话,年少无知的他们大有可能被贾府欺骗,丧失家财还算是小事,若是和贾家过于亲密,将来恐怕和贾府撕掳不开,贾家出了事,带累了霁玉他们,可怎么办?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她了,所以林海才将解药给她的吧?想明白之后的贾敏冷笑一声,将药丸放入嘴中,也不喝水,直接咽下。

林海虚弱的笑了笑,道:“枕下还有几封我写给至交好友和贾家的信,等我去了后,收拾东西时,姑娘就把给贾家的信挑出来,烧了吧。……我知道姑娘恼我,可是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谁让姑娘身份特别,我又不知道姑娘所为何来,对林家是否抱有恶意。……”贾敏笑笑,打断他:“好了,你别说了,我理解。……”但是不代表我接受。“既然想要我死,那么当年我生那场大病的时候不救我,直接让我死去,不好吗?何必等到现在才动手?”

面对贾敏的质问,林海面露复杂之色,半晌才摇头道:“我也不记得为什么当时会为姑娘寻医了。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再追究这个还有什么意思。……或许是看不得几个孩子没了娘吧,毕竟当时姑娘这个母亲做的挺称职的。……”林海似乎就这个话题不想多说,道:“林某死后,几个孩儿就托付给姑娘了,几个孩子都是实诚人,只要姑娘以诚相待,他们必不负姑娘。”最后,林海选择相信贾敏,因为相比贾家这个庞然大物而言,孤零零的贾敏因为她这个皮囊的身份,除非死,不然是无法和林家断绝关系的。

贾敏向林海作保证:“你尽管放心,他们既然认我为母,我自然会做到身为母亲该做之事。”林如海有些乏了,微阖了一下眼睛,道:“姑娘兰心蕙质,才智不输男儿,堪称女中巾帼,将几个孩子托付给姑娘,我放心。只是这世间女儿生活本就不易,何况过刚易折,姑娘以后为人行事还是稍微缓缓的好。”贾敏笑笑,不语,她可一点都不觉得自自己过刚。林海见贾敏这副模样,知道她没听进去,轻叹一声,也不再多言。

半晌,林海问道:“敢问一下,在姑娘的故事里,我是怎么死的,死在什么时候?”“啊?”贾敏被问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想了一下,道:“嗯,故事里你过世大约也是这个时间,可能稍微晚了一点。不过不是因为中毒,而是正常生病,病死的。”林海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道:“还好,还好,比起病死,我更愿意选择这种死法。……”顿了一下,道:“将外面的人都叫进来吧。……”

贾敏出去看见外面除了几个孩子,几位姨娘和管家林重、林起都在,犹豫了一下,道:“你们都进来吧。”一干人等进了屋,围在林海的床前。林海先看向霁玉他们几个,道:“我走以后,你们几个要听话,好好孝敬你们的母亲,你们兄弟姊妹要相互护持,莫让人欺凌了去,……”几个孩子早已经忍不住,痛哭失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面哭一面不住的点头。

林海的目光又落到几位姨娘身上,叹了口气道:“这些年难为你们服侍我一场,我走之后,你们若是愿意守,就跟太太做个伴,林家不会少了你们的,必会为你们养老送终。若是想走,府里也不难为你们,凡是你们自己的金银细软,就是你们屋里的一应古董摆设都归你们,府里再每人给你们五百两养老银子,全了林家和你们之间的情分。”听林海这么说,贾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掩面哭泣的几位姨娘一眼,这里面只有文姨娘有孩子,其余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姨娘不过是半个主子,林海故去,他们在府里连个依靠都没有,恐怕未必愿意留下来。

“林重和林起,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霁玉年纪还小,们多多教教他。太太和黛玉她们都是女子,行事多有不便,你们在旁要多多帮衬,……”林重和林起听林海这么说,忙跪下,哭道:“老爷,放心,我们定尽心竭力,不让外人欺了太太和各位小主子去。”

一圈吩咐下来,林海将目光落在了贾敏身上,贾敏越众而出,来到林海面前,伸出手,和林海露在外面的手,两手交握。林海望着贾敏半晌,长叹一口气,饱含歉疚的道:“今后就让你受累了,……”话未说完,手已然落下。众人见林海合上眼,已经去了,无不失声痛哭。

因对林海之死早有准备,所以家中各样预备齐全。林海没了之后,府衙上下从大门起之内门一色净白纸糊了,匾额上挂上白布,林府从上到下皆是批麻戴孝。在满府的痛哭声中,将尸体停放在灵床上,灵床前设香案,摆供品,黛玉带着釉玉和漱玉跪在灵前烧纸七刀半,在门外烧纸车、纸马;霁玉和清玉手捧有香、酒、纸钱的小簸箕至五道庙祭祀神鬼。……上下行事井井有条,风平浪静,让在一旁帮忙的贾琏心中叹服。

灵堂已设,扬州乡绅和林海之故交好友前来祭拜。俗话说人走茶凉,纵使林海为郭金忠而亡,可是这江南官场的都知道林海虽有两个儿子,庶子大些,也尚未成年,嫡子更是年幼。等两子步入官场,还不知道要多久,因此除了至交,亲自过来拜祭,大多都派管家送份礼,意思意思也就罢了。那些往日里只知阿谀奉承的小人,不仅连面都不露,而且跑到新来的巡盐御史周大人那里奉承去了。因此前来林家祭拜吊唁磕头的人并不多,虽不至于小猫三两只,但是远不能和以前府里有事时络绎不绝的来客相比,虽然早知道世态炎凉,乃是人之常情。不过几个孩子看到这种情形,都郁郁不乐。

因要扶灵回姑苏,所以府里在忙着林海丧事之余,还要收拾东西。府里贵重之物大多早已收拾好运了出去,现在收拾的都是众人常用之物和屋里的摆设器具。举家搬迁,东西实在太多了,不说能不能一次搬完,只说路上东西太多也未免太打人的眼,若是就地发卖,时间紧,不免被压低了价钱。因此贾敏大都搬到原来存在东西的宅子上,安排妥当人看着,将来随着进京的船,一点一点的运到京里去。不好带进京中的,也可以慢慢变卖。

收拾好东西。将想走的家仆遣散,又挑出那奸猾的打发出去,筛选出十几房忠厚可靠的家仆。给林海做过水陆道场,贾敏带着几个孩子和几位姨娘扶着林海的灵柩回到了姑苏。虽然上次因为给婆母办冥寿,贾敏曾经回过姑苏,但是她在姑苏停留日短,没有去姑苏的宅子住,而是住在了客栈。每日里除了办法事都是坐着马车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闲余时间,贾敏还得接见姑苏这边听说她过来前来拜访的官宦乡绅的各位夫人,所以贾敏和林氏宗族这边的人没什么接触。

这次,贾敏一行是必须要住到姑苏老家的宅子里去了。姑苏老家这边宅子,乃是早前建的一个三进的宅院,里面住着几位林海之父的几位姨娘,还有上一辈的通房大丫头。贾敏一行人到了姑苏,挑好时辰,准备下葬林海棺椁之时,林氏宗族来了几人,在里面横栏竖阻的,不允许下葬。因为贾敏没有预料到这种局面,带的人手不足,讲理又讲不通,眼看就要误了时辰之际,还是贾琏拿着国公府的名帖请来了苏州知府,弹压了下来,从而使林海顺利下葬。

贾敏被林氏宗族的人气得手都打颤,几个孩子更是恨得咬牙切齿。难怪书中紫鹃以林家人要接走黛玉试探宝玉心意,贾母说林家人都死绝了。就今日所见,姑苏林氏宗族这般无赖之行径,还不如都死绝了的好。纵使发死人财也没有这么个发法,不说林家已经从林氏宗族分了出来,祭田和坟茔之地都属林家所有,人家这边下葬,你却拦在里面,说什么不拿一千两银子不允许下葬,似乎那地界是他们的一般!真让人无语!

气归气,贾敏没忘了正事。吩咐下人备出一份礼来,派人给苏州知府送去,并致以谢意。因为还在热孝里,不好上门,免得冲撞了谁。贾敏也以这个理由推却了苏州知府请贾琏和霁玉赴宴的邀请,只贾琏一个人上门。本来,贾敏想着贾琏将他们送到姑苏,林海下葬之后,就让贾琏回去,只是林氏宗族的人每每上门吵闹,让贾敏一家不得安宁,贾琏不放心,就留了下来,想等贾敏她们过了百日热孝,一起回京。

在林海去世,林家办丧事之时,京中宁国府也有白事。在贾敏一行离京不久,秦可卿就死了。不过和林海的丧事相比,秦可卿的丧事可奢华多了。贾珍恨不得代秦可卿去死,又因为宁府事他当家作主,无人能够约束,所以越发恣意奢华,不吝钱财,大操大办起来。不仅将薛家原来给义忠亲王预备的棺木拿来使用,而且为了丧礼上好看,又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从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处给贾蓉捐了个龙禁尉的美缺。

尤氏见贾珍这般大张旗鼓的为秦可卿办丧事,心中气恼,想劝贾珍几句,却见贾珍拄着个拐杖四处走动,按制,妻亡,夫齐衰杖期。本该贾蓉居丧时拿的棒,却被贾珍拿在手中,总算贾珍还知道避忌,没有直接将服丧时用的杖拿出来,但是也将尤氏气了个倒仰,胃疼,吃不下饭。后来尤氏干脆借“病”不理事。贾珍在外面支应,分身乏术,无法照应到内院,再说也没个男人到内院陪女眷的道理,眼看府里紊乱无头绪,无奈之下的贾珍在宝玉的指点找到了凤姐的头上。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好卖弄能干,因此在贾珍求到头上之后,说服了邢王两位夫人,帮着宁府管起事来。

且说,秦可卿送殡之日,官客送殡的,除了缮国公诰命亡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得来,当日和荣宁两国公并称的六公中的五公,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德,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也都亲身前来。除这几家,来的其他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也共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家下大小轿子车辆,不下百十余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接连一带摆了有三四里远。四王设路祭,其中的北静郡王不仅亲来探丧吊祭,而且路祭之时也露了面。给秦可卿的丧事添光增彩不少。

宫中皇上看到关于秦可卿的汇报,愣了一下,道:“纵使是冢孙妇告殂,但是贾家已经落魄,这也未免太隆重了了吧?京中官员去了大半,贾家若是有这般威势和号召力,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没落?”对于秦可卿丧事的奢华,皇帝并不太在意,因为贾家有钱,只要不逾制,就是把家都败了,他也管不着。但是送殡的官员之多让皇帝触目惊心,本来没有将贾家放在心上的皇帝神色凝重起来,担心贾家并不像现在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不堪,背后另有力量。

唐公公道:“陛下不用担心。陛下这次大封后宫,虽然至今不曾明发诏谕,可是到底有那消息灵通的探知了去。这次封妃的贾女官就是出自贾家,所以去的这些官员恐怕是巴结未来的皇亲国戚呢。大明宫的戴权就是知道这个消息,本来一千五百两的价码,便宜了三百两,一千二百两银子给贾家补了个五品候补龙禁尉的缺。”

贾元春从一五品女官,一跃成为从二品的后妃,已经让人猜想她的受宠程度了。而且在四妃已满的情况下,皇帝还依旧破格封她为妃,自然更是让不知道内情的外人遐想非非。何况他们还打听到,这贾女官的妃号还是皇帝亲自拟定的,因此大家都以为这贾元春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这样的话自然有那趋炎附势之徒前去巴结元春的娘家——贾家。唐公公一面给皇帝解释,一面不动声色的给对手上眼药。戴权虽然品级比他低半级,但是也深得皇帝重用的,这样下去,戴权很有可能取他而代之。所以唐公公想法设法打压戴权,压制他上位。

“不对。不仅仅是因为封妃之事。”皇上摇着头道。对于戴权“贱卖”龙禁尉之事,皇上并没有太在意,当初他给戴权定的价钱底线是不少于一千两,后面多卖的是戴权的本事。再说,不� ��一个虚衔而已,捐的官又不用他掏官俸。皇帝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眼前这张写满去贾家送殡的官员名字上,琢磨不明白,他实在无法安心。

皇帝就不明白了,贾家,一个已经没落的家族,后代子孙不过是靠着祖荫混日子而已,何况死的不过是一个贾家的一个小辈,纵使是冢孙妇又如何?只怕现在贾家的老太太贾母死了,威势都赶不上她这个重孙媳妇。这么多官员路祭,几乎赶得上皇室王孙出殡了。想到皇室,皇帝眼睛一亮,往名单上看去,果然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名。难道……?皇上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果然将唐公公招呼过来,细细究过去。果然,这些贾家的官员,近半和三王爷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对于那些不曾找到联系的官员名字,皇上道:“小唐,派人监视没找到关联的这些家,朕要知道,他们去贾家到底是巴结奉承,还是暗中投靠了我三皇兄。”

“是。”唐公公也因为没有发现这其中的联系而懊恼,听皇上这么一说,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哼!”皇上轻哼一声,道:“本来以为三皇兄身在皇家,眼光怎么也应该高一点,没想到竟然连贾府这样的货色都瞧得上眼。这么说来,朕的这位皇兄也不过如此。……”

皇帝大肆贬低着三王爷,连带着贾家也被他说的似乎低落尘埃,已经沦落到比平民百姓人家只强那么一点点的地步。说着说着,皇帝忽然住了嘴,道:“不对。三皇兄看中的绝对不是贾家。……”

贾家贾赦和贾珍有爵无职,贾政不过从五品小官,贾家男丁并没有出色之人。贾家纵使投到三王爷麾下,也只会歌功颂德,做不了什么实事,这样的话,对于觊觎皇位的三王爷来说,他会收下贾家,把贾家当做摇旗呐喊的小卒子,但是绝对不会将贾家看在眼里,更不要说会给贾家的这个“体面”了。那么三皇兄的目的是谁?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一一看过去,皇帝正在犹疑之间,外面进来一内侍,道:“陛下,扬州来报,巡盐御史林如海于xx年xx月xx日x时x刻没于扬州府衙。”

唐公公走过去,将那内侍手中的折子接了过来递给皇上。皇上扫了一眼,神色淡淡的道:“知道了。”那内侍退了下去。皇上将手中的折子随手丢在一边,转而又去想刚才的问题,忽然想起当日上皇后为元春要位份时说的话,贾家有两门得力的亲戚,一个就是林海,一个就是王子腾。且不说林海是现在已死,单他曾经在江南帮上皇铲除义忠亲王的人手,整顿官场,就将三皇兄得罪个不轻。当时三皇兄在江南的人手折了大半,他也曾折进去几个人手。所以林海绝对不会是三皇兄的人。

目光落到王子腾的名字上,皇上有些不敢确定。据他所知,王子腾应该算是上皇的人。他原来不过在京畿大营中任六品校尉一职,后因为义忠亲王一事中表现出色,上皇也因此发现了几位皇子的野心,所以破格提拔王子腾到从二品的京营节度使职位上,掌管京城军权。为的就是王子腾没有任何派系,不属于哪一个皇子。后来,他登基之后,将王子腾擢升为九省统制,让他去查边。虽然他将王子腾调走,但是并没有贬职,而是升迁,还是重用,之所以将他调走,那是没有哪一个皇帝会允许京城兵马不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这个上皇都是默认了的。王子腾也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内情。那么他没有道理投靠三皇兄,除非是在他崭露头角之前?

但是王子腾那个时候不过一个六品校尉,官卑职小,当时三皇兄身边投靠者无数,俨然一副下任帝王的架势,以王子腾那时的身份想入三皇兄府,似乎还不够格,那么王子腾是以什么理由靠上三皇兄的呢?唐公公想了想,神色有些犹豫,猜测道:“陛下,贵太妃出身琅琊王氏。王子腾也姓‘王’。”原来不知不觉中皇上将疑问说了出来。

“对呀!……”由唐公公这么一点破,皇上恍然大悟。官场上这种借着同姓,同乡的关系攀关系的比比皆是,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想到王子腾竟然是三皇兄的人,皇帝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登基后不久就将王子腾调了开来,不然若是将他当做是上皇的人,将来恐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小唐,王子腾身边有我们的人吗?”

唐公公小心翼翼的道:“陛下。王子腾晋升的太过突然,以前他一直不显,所以那个时候还没来得及往他身边派人。等他高升之后,虽然派了几个人,可是时日太浅,并不能获得王子腾的信任。所以王子腾这次上任带走的都是跟在他身边积年的老人。”因为工作做得不到位,唐公公生怕皇帝降罪于他。

看出唐公公的小心思,皇上长叹一声,道:“这不怪你。当时谁会想到名不见经传的他会突然冒出来。说到底是人手不足。若是上皇手里的通政司在朕的手上,朕就不用由此担忧了。不过既然王子腾那边没人,那就告诉在三皇兄府里的内线,想办法查清王子腾和三皇兄之间的关系。顺便再派几个人道三皇兄的府上。朕的这位三哥,藏得可够深的。”

让皇上有些不解的是,王子腾是三王爷的人,恐怕很多人都预料不到。按道理说,他若是他三皇兄,必然将这张牌藏得深深的,捂得一丝风都不透,将来好做一只“奇兵”打不出来。可是三皇兄弄这么一出,为的是什么?给王子腾作脸是作脸了,但是难道三皇兄就不怕把王子腾暴露了吗?三皇兄难道就那么自信他这边不会注意到这事,查不出来?还是三皇兄故意将王子腾抛出来作饵,以此为遮掩暗中另有他谋。但是不管怎么看,皇上都觉得这是一步臭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王子腾作为秘密武器的价值对三皇兄的大业大的多?

难道王子腾和三皇兄起内讧了?皇上摇摇头,否定了这一猜想,这不太可能。以王子腾今时今日的地位,三皇兄拉拢他还不及,怎么会起内讧呢。他很了解他这位三皇兄,虽然心胸狭小,但是面上却作出宽和大度,礼贤下士的模样,能屈能伸的很。在他需要你的时候,不管这个人怎么得罪他,哪怕指着他的鼻子骂,三皇兄心中嫉恨的恨不得把这人碎尸八段,但是面上依旧笑盈盈的,不会露出一丝半点生气的意思。在这个时候,三皇兄百般笼络王子腾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弃这张牌。

其实三王爷和王子腾正如皇帝所想,起了内讧。当初王子腾虽然借着同姓的关系,和贵太妃出身的琅琊王氏连了宗,攀上了三王爷。但是当时三王爷身为人多很,哪里看得上官卑职小的他?再说有好的职位,安插身边的心腹还安插不过来你,哪里轮得到他,所以在王子腾的升迁上只是那虚言搪塞,不肯使气力。反倒是王子腾靠着自身努力入了上皇的眼,得了晋升。等王子腾做了京营节度使后,三王爷改换了面孔,对王子腾十分亲热,并且口口声声的说王子腾之所能能够升任京营节度使,乃是他背后使了大气力。

对于三王爷帮没帮忙,王子腾心知肚明。不过那个时候,朝堂上态势并不明朗,立三王爷为储君的呼声很高,很多人都以为下一任帝王非三王爷莫属。王子腾也是抱着这个想法,当初他会去投靠三王爷,可不仅仅是为了升官,更是想着讨好下一任帝王。因此面对三王爷的拉拢,王子腾并没有拒绝,不过因为当时上皇防几位皇子防的甚严,而不管三王爷和王子腾,他们的位置都很敏感,所以为了不被上皇发现,两下里暗中来往的并不多。

等上皇退位,传位给五皇子之后,再次面对三王爷的拉拢之后,王子腾就心生退意。三王爷看了出来,哪里肯让他退,当时王子腾在京中,面对三王爷的咄咄逼人,只虚与委蛇。而后,王子腾升任九省统制,出了京,天高皇帝远,王子腾就想着和三王爷彻底断了关系。三王爷本就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一而再,再而三被王子腾拂了脸面,哪里肯罢休。因此面对派去联络王子腾的人铩羽而归之后,三王爷恨极了王子腾。正赶上贾家秦可卿去世,三王爷知道王家和贾家关系紧密,两家不仅仅并称,而且王家两代的女儿都嫁入了贾家。所以三王爷就借着秦可卿丧事之际,将他的人派出,去给贾家捧场。

对于,会不会被皇帝发现,三王爷并不在意,因为不管被不被发现,王子腾都讨不好。被发现,王子腾投靠他的事实暴露,就算将来王子腾反水,皇帝也不会重用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不被发现,但是经过这么一出,王子腾的身份等于在三王爷的下属之间公开,将来王子腾纵使想否认,也否定不了。这样一来,王子腾暗中想和三王爷划清界限的目的就泡了汤,将来不管怎么样,王子腾身上三王爷的烙印是择不干净的了。

不同于秦可卿的丧事背后隐藏了那么多是非。林家这边若是忽略了林氏宗族这边的人上门的呱噪,日子还是很清净的。只是每次林氏宗族的人上门都让贾敏她们烦不胜烦,不让上门,就在门口撒泼耍赖,引人来围观。但是一旦让人进屋,眼不错的,只要是能拿走的东西全都讨要了去,纵使这边说不给,他们那边置若罔闻,照拿不误。为了这么个十两八两的东西,将姑苏知府请过来,不值当的。毕竟请人过来,欠人情不说,过后备的谢礼至少是拿走的十倍百倍。

因此无奈的贾敏,在林氏宗族的族人上门后,待客的花厅中除了桌椅之外,再无其他摆设,通往其他各处的门全都锁上,是他们不能去往他处。贾敏又挑粗壮的丫头婆子围在身为,拦住想要摘钗拔簪剥衣的妇人们。可是就这样,再次上门的林氏族人依然让贾敏叹为观止,上茶之后的茶杯装进兜里不算,坐的椅子也搬了回去。其无赖行径每每刷新贾敏的下限,几个孩子得知后,更是气恼非常。

本来贾敏想着摆一顿酒,请请林氏宗族的族长和几位年纪大,德高望重的长辈,让他们约束一下族人,若是两下里能够化开旧年恩怨,重结旧好,也是一桩美事。贾敏探询下来,除了上门的这几个“滚刀肉”,林氏宗族的族长还没出面,而且还是几户其他人家,他们看上去倒是老实厚道,若是能够与他们几家交好,想必林氏宗族的这几家人就不会上门来了吧?于是在贾敏和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说话,大管家林重进来回事之时,贾敏将她的想法说了出来,并吩咐林重去安排。

林重拦在了里面,道:“太太,不用浪费这个气力,没用。咱们家和林氏宗族没有和好的可能。不说当年林家立功封侯的祖上和林氏宗族的恩怨,就是后面林氏族人逼死老爷的曾曾祖母,谋夺林家财产,已经怨上加怨。当年若非老爷的曾曾曾祖父在外面游历,及时赶回,老爷的祖父和姑奶奶恐怕都会被害死。这样的仇怨哪里还能结解得开?老爷的祖父长大成人之后,可是没少暗中报复林氏宗族。”这仇怨不免越结越深。

叹了口气,林重又道:“当年林氏宗族因为支持废太子,从而被勒令三代不许出仕,可是从高祖立国到当今圣上,这已经是第几代,林氏宗族却无一个读书人?太太可知道这是为何?那是老爷的祖父给姑苏这边的地方官递了话。林氏宗族的人想要参加科考,没有官府出具的保书,根本进不了场!一开始林氏宗族那边还忍气吞声,后来老爷的祖父都差不多忘了这事,不知怎么地林氏宗族反而找上门来了,和老爷的祖父吵了起来,起了争执,将老爷的祖父气得中了风,以至于老太爷不久就去了。为这,到了老爷的父亲这里,依旧不准林氏宗族的人赴考。”

“等老爷的父亲过世,老爷扶灵回来,林氏宗族欺负老爷年轻,竟然从外面弄来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说是老爷的父亲在外养的小,老爷的父亲原是打算将他们母子接回来的,因去的急,耽搁了,不过有亲笔书信为证。当时老太太没了主意,想着把这母子接进府里只当小猫小狗养着就是,反正林家也不差他们那一口饭。但是老爷不肯,老爷说,若是退让的话,不仅让林氏宗族那边占了便宜,说不定他们看这边软弱可欺,还有什么后招,到时岂不惨了。与其这份家业被林氏宗族谋了去,老爷宁愿将他拿出来打官司。可怜老爷小小年纪,不仅要支撑家业,还要读书,安慰老太太,和林氏宗族打官司。幸好,老太爷虽故去,到底林家在官场上还有几分交情,而且老爷虽然年轻,可是已经有了举人的身份,前途不可限量,所以老爷赢了官司。为这,老爷发奋读书,出了孝就去参加会试,中了探花回来。老爷做了官之后,首要做的拜访姑苏这边的父母官,依旧不允许林氏宗族有人去参加科考。这么些年下来,原本赫赫扬扬,出过阁臣,好几位二三品大官,书声琅琅,甚至人都说,作了林家的佃户都有几分书香气,差不多能吟两句诗的林氏宗族小一辈里已经没了读书种子,就算老一辈,也没几个读书的了。”

听林重讲完林家和林氏宗族的恩怨史,屋里一片静默,大家各有所思。贾敏望着沉稳的坐下下方的林重,心中暗叹,到底是林家旧仆,积年的老人,连她这当家主母都不知道的事,都清楚。其实,当年林家在姑苏也差不多是护官符一般的存在吧,不然,怎么林海的祖父差不多都忘记了的时候,姑苏这边的地方官也不知换了多少任,怎么还一直都不遗余力的帮着林家打压林氏宗族。

贾敏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书中林海死都不肯从林氏宗族过继,不将黛玉托付给林氏宗族,而是托付给贾家。不仅仅是血脉单薄,财产给予外人不甘心,贾家的允诺这样的理由。更是因为哪怕林氏宗族有忠诚仁厚的君子,也不敢托付,实在是林家和林氏宗族的积怨太深了。

漱玉沉不住气,打破静默,好奇的问:“林管家,当初林氏宗族领来的冒称是祖父孩子的那对母子哪里去了?”林重没想到漱玉竟然会问了这么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讶然。“啊?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敢跟林氏宗族合谋害林家,林家胜了,还能让败者得了好去。

霁玉道:“原来不是说林氏宗族有二十多房呢吗?据说族人居住的地方黑压压的一片,足足占了一条街。怎么现在就剩下这么几家?”

“当年老爷的祖父和姑苏的地方官打过招呼之后,有那眼光深远,有门路的,就都搬走了。这么些年下来,断断续续又搬走不少,毕竟不能读书,就绝了晋身的门路。毕竟林家还没到手眼通天的地步,姑苏这边不能参加科举,其他省份又不是不能。只是奇了怪,这么些年朝堂上,除了林家,其他姓林的关于好像都不是林氏宗族出身。”

听林重这么一说,贾敏也有些意外。这个时代,纵使搬走了,籍贯也是不能改的。所有搬走的人读书科考,竟然没有中进士的?不会吧?号有,只是官职低,林海没发现罢了。贾敏一家正和林重谈论着林氏宗族和林家的种种,贾琏满脸喜色的从外面进来道:“大喜,姑妈,刚才姑苏知府派人告诉侄儿,说是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不仅如此,而且陛下还下旨,说是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可以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尽骨肉私情,共享天伦之乐事。”

看见贾琏兴奋的模样,贾敏笑笑道:“即是这样,我这里就不留你了,你快回去了,此刻家中必是一片繁忙,你回去搭把手也是好的。”贾琏听到这个喜讯的时候,真恨不得当时也在金銮殿亲耳听见封妃的圣旨,更恨不得现在插上翅膀飞回去!所以忙不迭将好消息与贾敏分享,听贾敏这么说,贾琏有些迟疑,他是巴不得回去,共襄盛事。况且对贾赦和贾政是什么模样,他是知道的,根本不是做事的人。贾珍、贾蓉和贾蔷他们又是宁国府的人,盖省亲别院这样的大事,荣国府这边若是没个主事的,实在不妥。可是贾敏这边,林氏宗族的人不是过来闹上一场,若是他在的话,还能以国公府的威势震慑一二,若是走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看出贾琏的担心,贾敏笑笑,道:“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没事的。百日孝期,已经过了大半,剩下的日子怎么还混不过来。你走了,大不了我把门堵上,反正我们守孝也不怎么出去,过了百日,我们就收拾东西回京了,他们之所以敢闹,不过是欺清玉和霁玉年少,占着地利之便罢了,等我们回京,难道他们还敢追到京里去闹不成?再说,他们要是实在闹得厉害,我就让清玉去请姑苏知府过来就是,民不与官斗。清玉虽然年轻,不过已经是举人了。有了举人的名头,纵使再年轻,也已经能够顶门立户。若是再不行,大不了我破费些银子就是。你姑父虽然死了,可是林家还没沦落到谁都可以欺负上门的地步,之前之所以不和他们计较,不过是懒得理会他们罢了,只当他们是疯狗一般就是了,但是若是狗总是乱吠,嫌吵的话,直接打死也就省事了。”

当年林海和他母亲回来,林氏宗族生事,全靠林海上下奔波才能了结。可是贾敏不同和娘家不来往的婆母,贾家目前还站在她身后,清玉和当年的林海一样,也有了举人的身份。林家是在等清玉考试结束之时,收到林海生命垂危的消息的。所以清玉考完试后,跟着到了扬州,发榜后,清玉虽然考了倒数第二,但是到底中了举。只是因为有林海之事,无法庆祝,可是中了举的清玉纵使年纪再轻,也不能当作孩童来看了,因为举人是可以做官的。

听贾敏这么说,贾琏忽然想到,面前面容柔美的姑妈可不是个吃素的,当日在扬州,新任巡盐御史生事都被她压了下去,而后,贾敏更是将府内上下安抚的平平静静,顺利走出扬州府衙,一行人来到姑苏。贾琏想了想,到底是自家事更重要,于是决定不等贾敏他们,他先回去。他从身上拿出一张国公府的帖子递给贾敏,道:“姑母,这是府里的帖子,姑母你收好,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亮出帖子,或许能帮上一点忙。”贾琏已经知道国公府的帖子不是万事万灵,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

贾敏没有推辞,接了过来。冲贾琏这份情谊,贾敏决定提醒他一下:“琏儿你也比急着回去,既然京里皇上已经下旨,京里为了盖省亲别院,少不得要到各地采买,只怕京中物价上升。趁着京里还没派人到江南,消息未曾传开之前,你看江南有什么合适的物件采买回去,岂不正好?”

贾琏心念电转,拍手称好!只是他到底心急回家,只在姑苏停留了三天,粗略的采买了一番就赶紧赁船回京。贾琏这次回去,除了载货的两艘大船之外,还有姑苏各官宦乡绅所赠之土仪,听说贾家出了个妃子,姑苏上到知府,下到乡绅流水价一样给贾琏送些“土仪”,装满了一只大船,乐得贾琏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