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内,文姨娘正在打棋谱,盘面上黑子占优,白子岌岌可危,她手中捏着一枚白子迟迟不能下落,竭力想从被黑子包围的情况下,给白子找一条生路。正思考时,外面传来田姨娘娇媚的声音:“文妹妹,可在房里?我进来了?”若是再做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尽快收起。
文姨娘经手中捏着的白子丢回棋盒,起身迎客,笑道:“田姐姐何必这么客气,尽管进来就是,我这里可一向事无不对人言,从不遮遮掩掩的。”小小的反击回去。
田姨娘风姿袅袅的走了进来,脱去外面的大衣裳,也不待文姨娘让座,径自坐在刚才文姨娘坐的绣墩上,目光扫过棋盘,故作惊讶的叹道:“哎呀,文妹妹这白子被人围追堵截,可是就快输了。文妹妹可想到什么脱困的好办法?”
文姨娘笑笑,道:“我是个愚钝的,能有什么好法子。输了就输了吧。大不了再下一盘就是。”一副把输赢并不放在心上全然不以为意的模样。从文家跟过来的丫鬟连翘端上茶来,文姨娘赶忙让道:“田姐姐,尝尝这茶。这是今年的新茶,明前的,太太赏的,尝尝味如何?”把话题转过,并不想在刚才的话题上多作纠缠。
田姨娘从连翘的手上接过茶盏,,尝了一口道:“味道还不错,只是我还是喜欢明后的。”似乎为了证明她的话,把只喝了一口的杯子放到一边,再也不碰。
此行田姨娘是有目的的,自然不肯兜兜转转的浪费时间,眼珠一转,道:“文妹妹是爱棋的,棋艺高超,我自愧不如。这下棋输了也就输了,大不了,找出输在哪里,翻盘重来,或者重新下一盘。但是人生中有的事情可比不得下棋,既然已经往前走了,就没有回头路,想重头再来也没那个可能。唉——”
面对田姨娘的慨叹,文姨娘没有接话,默默的品着茶。田姨娘见文姨娘没有接话,急了,忙道:“文妹妹,你是个什么意思,到底说句话呀。可不能让姐姐我在这里唱独角戏吧?”
文姨娘装傻充愣的问道:“田姐姐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田姨娘被文姨娘的话噎了个半死,明知道她在跟自己装傻,但是她就是没办法。在心机上她根本不是文姨娘的对手,这点认知是以前无数次交手得到的教训。
田姨娘恨恨的甩了一下帕子,当下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把目的说出来:“文妹妹尽管装傻吧,我们这些做姨娘的,在太太的手底下伏低做小讨生活。要想过得舒服,除了要讨好太太,还要利用机会,能够在府中安插下人手,能有一定的权力。否则,单凭太太的恩赐讨生活,我们就会落得像章姨娘和白姨娘一样,对着太太唯唯诺诺,太太指东不敢往西,在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如今太太上下这么一整顿,将府内外彻底的握在了手心里。我们若是再不想办法,到时真的一点生存空间都没有了。”
文姨娘叹了一口气说:“田姐姐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们能怎么做?本来太太就管着家,她这么做,我们有置喙的余地吗?何况太太的举动,就连老爷都说好,我们反而说不好,那么不好在哪里?到底该如何反对?再说就算反对有用吗?谁会听我们的?”
文姨娘无意识的用手拨弄着手中的茶盏,幽幽的说:“老爷不是个好色的,从素日的行为来看也不是一个能宠妾灭妻的人。而且自我们进府后了解的情况来看,这些年老爷对太太一直都很敬重,太太虽然没占据老爷一颗心,不过也有大半。我们做姨娘的,先天就已经弱了太太一头,要想在后院里能够好好的安稳的活下去,认清形势,面对现实,能屈能伸则是我们做姨娘的不二生存法则。”虽然低头认输,可是话里犹自带着几分不甘。
听文姨娘锣滤盗苏饷炊啵词且桓比厦难樱镆棠锪15袒鹆耍桓实牡溃骸拔冶纠匆晕拿妹煤臀乙谎际切母叩模歉隼骱Φ摹c幌氲绞芰苏饷吹愦蚧骶头淞恕n拿妹盟档氖牵颐鞘潜惶乖谖颐峭飞希墒俏颐峭飞匣褂懈隼弦!
“老爷是不爱色的?你不会忘记我们受的教育里那句‘这个世界就没有不偷腥的猫’这句话吧?不爱色,是因为他遇见的美人都是绣花枕头,比不得太太才貌双全,而且太太手段厉害,防备的严密。不过太太生的貌美不假,若是年轻,我一定比不过,可是如今早已经是昨日黄花。况且再美的容颜日日相对也腻了,何况已经老了。”
田姨娘冷笑着,弯起手指指着囚禁徐姨娘的小院说:“老爷会不会宠妾灭妻我不知道,徐姨娘娘家获罪,她闯入主母房中,差点害得主母小产,这么大的过错不过落得个幽禁的下场。我比那个蠢货强了不知道多少倍,难道最后还会不如她?如今太太大着肚子,伺候不了老爷,难不成这样还把着老爷不成?我不是那些空有皮囊的草包,又是老爷名正言顺的姨娘,老爷到我那里太太也说不出什么来。我就不相信了,凭我们这些年受的教导,学的那些手段会拢不住老爷?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要争一争,就这么俯首认输我不甘心,也绝不是我田媚儿的作风!”
田姨娘信心满满的说着,见文姨娘对她的一番言辞没有任何反应,有些没意思的撇撇嘴,起身告辞。文姨娘也没有挽留,起身送客。看到文姨娘如此不客气,把本来心中还想着劝上一劝,把文姨娘拉做同盟的田姨娘气得七窍生烟,当下也不说什么,径自走人。
送走了摇摇摆摆的田姨娘,文姨娘回到房里,坐在绣墩上,望着棋盘上呆呆的发愣。连翘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担心的上前说:“姨娘,没事吧?”
文姨娘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回,含笑摇摇头。连翘有些不解问道:“姨娘,以前你和田姨娘不是挺好的嘛,结为同盟,联手对付太太,怎么这回反而拆帮了?我觉得田姨娘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徐姨娘就算给姨娘提鞋都不配,不管从哪方面看,姨娘都比她强上百倍,正如田姨娘所说,不管怎样,结果都会比徐姨娘好吧?”
文姨娘摇摇头,失笑道:“徐姨娘犯了这么大的错,老爷只不过把徐姨娘幽禁完事,你觉得正常吗?”不等连翘回答,自顾说道:“这可不像老爷的行事作风,老爷这个人素来最讲规矩,而且对太太最为敬重,但是这次的行为却等于□□裸的落太太的颜面,何况太太这会子还有孕在身。我虽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事出反常即为妖。单看自从徐姨娘被囚禁之后,老爷从来都没去看过她一眼,连接近她的小院都不曾,就知道老爷心中是厌弃徐姨娘的,只不过碍于某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不好处置了她。而且太太素来也是好强要面的,徐姨娘差点害得她一尸两命,就算当时太太不找徐姨娘算账,过后也不肯善罢甘休的,可是偏偏太太那里也不见一丝动静,可见其中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缘故,说不定和老爷前面的事情有些关联呢?你不是打听清楚徐姨娘一家是老爷下令查抄入狱的。”文姨娘作着推测。
一席话说得连翘目瞪口呆,文姨娘拿起茶壶,将茶杯注满,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润着因为说太多话有些发干的嗓子,又道:“连翘,你还有得学,这个世上有些事情不是用眼睛看就行的,你还要会动脑子,能够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才行。当初我和田姨娘联手是因为合则两利。现在,此一时,彼一时,拿鸡蛋撞石头的傻事我可不会干。田姨娘愿意去做就让她自己撞个头破血流好了。”
怕连翘依然不明白后院之争的残酷,文姨娘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指点道:“我从来都不曾小看过我们的这位太太,她的手段高着呢。这么多年来除了去年从她肚子里生出的大姑娘,你看看老爷哪里还有其它子嗣?要知道以前府里还有老太太呢!都没能压住她!在我们进来之前,除了章姨娘、白姨娘。听说还有一位老太太赏下的姨娘,可是三位姨娘,一位死了,生下的两位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完全仰仗她生活。”
叹了一口又道:“太太把府上把持的严密,只是因为多年来没有新对手出现,不免松懈了些。再加上老爷新升了转运使,刚到扬州,变卖产业、收拾东西、搬家、初来乍到彻底安顿下来怎么也要忙上时日。老爷的上司做媒,纳了徐姨为二房,又进了我和田姨娘,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偏又赶上过年,乱上加乱。太太去年生育伤了身子,因为要保养,不可操劳,不免更松懈了几分。因此这是我们几位姨娘的出头机会,所以要联起手来对付太太。太太知道这种情况对她不利,少不得打点起精神对付我们。偏偏这个时候她被查出又有了身孕,而且几乎不保,这个时候天大地大都没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大。太□□胎,看那个模样,似乎一切事情是等她生产完毕之后再说。这时府里虽说有几位管事妈妈料理,到底不同以往,这又给了我们几位姨娘运筹的机会,所以徐姨娘和我先后身怀有孕。”
顿了顿叹道:“若是这样下去,等太太生产完毕之后,我们的安排奏了效,那么我们真能在府上有了说话的地方,虽不至于真能和太太分庭抗礼,但是至少有生存的空间。届时太太再想要收拾我们可没那么简单。只可惜徐姨娘的娘家坏了事,那个蠢货,沉不住气,闹了一场,小产了。太太发现徐姨娘怀孕她被瞒在鼓里,而且还差点被她害得流产,因此发现对后院的掌控能力下降。太太是个聪明的,如何不知道是我们做的手脚,她怎么能够不知道放纵下去的后果,自然等不及生产就要下手。只是我没想到太太会做的这么绝,下这么辣的手,经她这么一弄,我们以前下的功夫全都白费,不奏效了,府内外又重新回到她的手中。说到底,我还是低估了我们的这位太太的厉害程度。”
连翘看到文姨娘服软,不过是因为她认清了情势不得不低头,但是心里还是不甘心,忙笑着安慰道:“这也没法子,谁让姨娘在名分上输了太太一头,又比不得太太多年的经营。不过不管太太怎么厉害,可是,姨娘毕竟不是趁着这个机会怀了身孕不是?要知道,没有孩子,这后院的女人就像浮萍,根基总是不稳当。等把孩子生下来,老爷子嗣单薄,哪怕姨娘这胎就是个女儿,这府里也不敢小瞧了。田姨娘就算再闹腾,也比不过姨娘。”
文姨娘伸手抚上肚子,知道连翘说的对,可是想起她受的教导,其中讲到的那些后院中的阴私毒辣。进府后在饮食上见识到贾敏不动声色的手段,心中一阵害怕,她真的能把安全的这个孩子生下来吗?退一万步说,就算生下来了,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
黄芪从外面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压低了声音说:“姨娘,不好了。姨娘怀孕的事情可能被泄露出去了,我看见我们院里的小丫头和太太身边的钱嬷嬷说话来着。”黄芪是文姨娘进府是时分到她身边的,这大半年来早被文姨娘施展手段给拿住了。
文姨娘听了心中一慌,旋即稳住情绪,在心中告诫自己这个时候绝不能乱了手脚。不管心底如何心潮起伏,面上依旧做出平稳的模样,说:“怎么回事?说清楚。你确定你没看错,或者不是因为其他的事情钱嬷嬷才叫走她们?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
黄芪见文姨娘依旧沉稳不乱,心也定了下来,肯定的说:“姨娘,我绝对不会看错。再说我们这院子里有什么事情能让钱嬷嬷亲自过问,而且还是问的还是一个连三等都不是的杂使小丫头?”想了想,黄芪又补充道:“我记得那个小丫头是专门收洗我们院内衣服的。”
这句话一出,文姨娘和连翘为之色变。文姨娘为了隐瞒怀孕的事情,都是拿连翘沾有葵水的衣物来当作她的送洗过去。这样一来,连翘的自然都是干净的,一开始人们还不会注意,但是时间长了可保不准。只要往外一说,懂的都会知道怎么回事,必然猜到文姨娘身上。
文姨娘和连翘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黄芪看见两人沉默,急了,忍不住跺脚说道:“姨娘,若是瞒不下去的话该怎么办?赶快想想办法呀!” 自从投靠了文姨娘,黄芪也知道她今后的荣辱也都和文姨娘系在了一起。不管受不受宠,一个有孩子的姨娘和一个没孩子的,在府里的地位不言而喻,黄芪也希望文姨娘能把孩子生下来。
沉默半晌,文姨娘伸手撩了一下眼前的碎发,强笑道:“瞒不住就瞒不住吧?反正太太早晚都要知道,早知道晚知道也没什么分别。”
其实文姨娘这话纯属自欺欺人,若是真的没区别,她何苦要隐瞒。晚一天自有晚一天的好处,胎儿的月份越大,越安全。胎儿和母体联系越紧密,能使的隐秘不易被察觉的手段越少。
看见连翘和黄芪不说话,脸露担心。文姨娘深吸一口气,笑笑说:“放心,我自有自保的手段。这个孩子一定能够安全生下来。”文姨娘非常肯定的语气,信心满满的,在说服连翘和黄芪的同时也是在说服自己。不过黄芪和连翘对文姨娘的半信半疑,只是面上不显,反而给她打气,鼓劲。至于文姨娘信心如何,谁也不清楚。
转身,文姨娘对着棋盘沉吟半响,终于做出决定,拣出一颗白子,拍在棋盘上。本来危若累卵的白子得到这颗白子,竟然隐隐连成一线。死中求活,后面如果不走错着,不出昏招,真有可能博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