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态不错?”
很久没有见到何翩然跃跃欲试暗藏兴奋的表情, 余悦意识到她的状态终于找回来了,也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
何翩然点点头, “教练,节目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吗?”
“没有, 就按照以前的比赛方案,上吧!”余悦冲何翩然拍两下手,给她鼓劲儿。
上场前,何翩然已经熟悉过场地,她脱掉外套后在冰上滑了两圈,这时夏天的分数显示出来,全场观众掌声不断。
73.22分。
“下一个出场的选手, 中国, 何翩然。”
黑裙子上的反光材质在灯光从冰面的折射下璀璨夺目,何翩然也难得气质高贵冷艳,板着面孔。
“每一种不同的乐器都有不同的灵魂,不过我们知道, 何翩然演绎过很多种不同乐器为主, 不同曲风的节目,”美国电视台的解说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抓紧比赛开始前的短暂时间,和嘉宾积极讨论,“前两年她似乎偏爱竖琴,这次选择这个难度极高的小提琴协奏曲来作为短节目,也是一种配乐风格的尝试。”
“没错, 女选手还是很多采用小提琴来伴奏的,小提琴表现力强,又很符合女性的气质,但何翩然很少尝试,我只在商演中见过她滑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这次也是她的一个尝试和突破。”
赫伯特肖恩给美国电视台作评论员多年,大家也都知道她是何翩然的忠实粉丝,只要提到何翩然,他就有说不完的话。
“而且我们都知道,何翩然的教练陈正歌在不久前去世,这对她来说一定是很大的打击。”
“我和陈曾经聊过很多次,他在培养年轻选手方面很有心得,他的去世是花滑界的一大损失,这真的很遗憾,我们可以看到,女选手经历发育关的时候不只是生理,心理也要面临一个巨大的转变,女孩子总是要比男孩子更敏感,所以她们的心理问题有时比训练问题更加棘手,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是,何在面临发育关的时候心理上几乎没有任何问题,这不得不说是陈教练的功劳,一个出色的教练总是懂得如何引导自己的选手向更高更强去追求,克服所有难关,我为曾经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感到自豪,所以现在我也很担心何的状态,要知道,亲人离世是个难以想象的打击。”肖恩叹了口气。
解说很适时地补充,“没错,所以我们更加期待坚强的何翩然能够第一次走过这个失去后盾的坎坷,人生还有很长,希望她能重新振作,之前我有来看赛前合乐训练,她的状态很一般,阿克谢尔三周跳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运动员的状态总是没办法永远保持在巅峰,她已经过了二十一岁,我们的瓦莱开始受到伤病困扰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些我们看着长大的小公主们已经从职业生涯的制高点准备迎接年龄的挑战。想想当年的女王伊维特,想想每一个曾经无比出色的女选手,这是她们的命运,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不幸。”肖恩越说越伤心,好在这时,何翩然摆好了开场动作,他马上说道,“就像何翩然的表演滑曲目一样,人生短暂,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欣赏她们最美的时刻。”
所有的转播评论席都连在一起,坐在美国电视台旁边的,刚好是法国电视台的转播席位,伊维特作为解说嘉宾坐在一旁,听清了两个人的全部对话。
她默默看着冰面,没有听清一旁解说问的每一个字。
“伊维特?”法国电视台的解说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能为我们介绍下你的编排吗?”
“不能,”伊维特把手上的耳机放在桌上站了起来,“我要去等分区当教练了。”
说完,她扔下早已经对这来去如风的女王习以为常的解说扬长而去。
何翩然听不到喜爱她的人是如何担心她,又如何为她紧张,她也不会知道刚刚解说席位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安静地站好,摆出开场动作,就像第一次参加比赛那样,就像每一次的开始。
她偷偷看了眼场边,没有熟悉的身影,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陈教练还是在那里,从前在,现在在,以后永远会在。
音乐开始。
以舒缓开始,粘连的音符像是刚刚从坟墓中爬出,还没有摆脱死亡腐朽的味道,夜晚将他们唤醒,同时唤醒他们的,还有这好像魔鬼拉奏出的旋律。
魔鬼用小提琴来引诱已死的灵魂,何翩然不是魔鬼,而是被引诱的人。仿佛是听到了召唤,她僵硬的四肢伸展开,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动,几个动作后终于流畅,追逐着诱惑的声音开始移动,起初速度不快,但马上,进入加速的衔接,何翩然轻松获得了第一个跳跃所需要的全部力量,调整身体的姿态后,她用力向前,让整个肢体的最好状态一起迸发!
三周半后,稳稳落冰。
何翩然张开双臂,挣脱死亡,迎着掌声马上接着高难度的滑出设计,音乐突变,从缓慢到急促刚好是落冰瞬间的停顿,欢快的音乐如同复活的快意,能够听出,琴弓拉弦的力度很大,这不是一个舒缓型的曲子,而是一个用小提琴演奏出生的力量的协奏曲,魔鬼诱惑人类做出交易,将自己的技艺以音乐的形式传授,就像这首曲子那鬼魅的传说一样,扣人心弦。
如果真的相信这些传说,那么也有理由相信何翩然也曾经和魔鬼做过类似的交易,因为她技艺纯熟到如同拜魔鬼为师。冰感刃感与生俱来,乐感肢体感无法比拟,她可以用自己的身体表现出小提琴的高音或者低回,每个揉弦,每个颤音的快速交替都丰富的充斥在衔接里,紧凑却不凌乱。
力量的美爆发的美,女选手很少选择的风格这一刻在她的表现中淋漓尽致,第二个跳跃,她的舞蹈动作流畅衔接着进入的步伐,背过身瞬间点冰腿已经向后,路兹三周跳如在弦上,爆发的瞬间,黑色旋风凌空而起!
两个相邻高音的快速交替,落冰再次起跳的最佳时机,何翩然不像是在表演这个节目,而是在演奏这首乐曲,她本身就是一支精良的小提琴,线条优美流畅,琴弦紧绷得当,琴弓松香不多不少,她自己弹奏,自己演绎,自己用身体为自己来配乐。
后外点冰三周跳落冰后,钢琴更多的融入到旋律中来,强有力的低音配合小提琴高飘的高音,高低之间,更衬托出小提琴诱惑般的力量。
花滑对于何翩然来说就是一种诱惑。
她全身心投入,可以忘记一切,曾经的荣誉,刚刚经历的悲伤,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在冰场上消失无踪,她不是奥运冠军,也不是刚刚失去亲人的小女孩,她只是一个喜爱花滑,热爱这项运动的凡人,她用天赋起舞,用执着伴奏,用自己的生命点燃梦想的光辉,在这光亮熄灭之前,所有的快乐都属于这样的一刻,只要她还站在冰场上。
也许,她真的已经忘记,曾经和魔鬼做过这样的交易,放弃一切,换取了这无可替代的能力与天赋,这样的事听起来神乎其神,可在她的身上就算发生过,每个人却都能说服自己理解。
何翩然的天赋如果不是神的赐予那除了魔鬼又有谁能做到?
最后一个跳跃,当飞利浦三周跳落在冰面上,哭号般的琴弓剧烈颤动出摄人心魂的音符,何翩然黑色裙摆就像被死亡的旋风吹动,她双腿向外绷直,横刃前倾,用大一字绕环,一个完满的圆圈却像是一个诡异的宗教符号,因为她的表演而带着一股邪气。
观众好像被试了魔咒般尖叫不止,伊维特就站在观众席不远的下面,感觉身后就像是惊涛巨浪般拍打过来。
忘记一切,就像现在这样。她忍不住想。
自己曾经给何翩然讲过塔蒂尼创作这首曲子的故事,也讲过另一个小提琴演奏巨匠帕格尼尼的恐怖传说,不是为了用床头故事的耸人听闻吓唬小孩子,伊维特知道自己想让何翩然明白什么道理。
据说,因为帕格尼尼的演奏技巧近乎神奇,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所以大家都相信他的技巧是由魔鬼传授,而他小提琴的琴弦则是他用所勾引女子的肠子所制作,因此在演奏时才会有魔力般的诅咒。
“这只是传说吧?”当时何翩然是这样回答的。
“是的,但是这个传说却一直流传到了现在,想要变成一个传说总要有什么过人之处,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被人怀疑与魔鬼做过什么肮脏的勾当。”伊维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用词。
“为什么是魔鬼不是天使?”
“因为邪恶的力量更容易让人觉得神秘又可怕,而且我更愿意相信是魔鬼帮助你才打败了我,否则我将不可战胜。”
那时,何翩然只是笑了笑,像个小女孩受到夸奖一样,腼腆,含蓄。
可是现在冰场上的她再不是生活中的模样,她冷厉可怖的气质就像亡灵中的皇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微微张开的嘴,轻轻昂起的下颚,目无一切的眼神……
就是这样,加油!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战胜我!
虽然只是玩笑,虽然只是调侃,但伊维特从没有这样坚信过,这个打败了自己的女孩拥有魔鬼一样的力量,她的跃动能唤起人心底的疯狂,她的所有一切都像是为花样滑冰而生。
就是这种不可理喻的魔力,继续!
何翩然喜欢这个配音,它激起了自己心中暗藏的力量,那种感觉她描述不出来,却能表现出来。
疯狂的接续步伐后,旋转与音乐一同进入最后的高潮,当何翩然在戛然而止的瞬间站立在冰上如同破茧重生,她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还在演奏着未完的尾音。
一直给她配乐的节奏,原来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缓了几秒钟,她才听到掌声,何翩然习惯性的看向场边,那一瞬间,她觉得看到了陈教练在鼓掌微笑。
这样的感觉,真好。
她闭上眼睛,伴随着尖叫欢呼向四面观众潇洒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