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编排里, 她的阿克谢尔两周之前是一个斜穿半场的鲍步,如果是三周跳, 之前滑出鲍步可能会影响跳跃的质量,音乐卡在这里, 她必须做出选择。
悲怆的乐曲渐渐走高,婚礼上,反悔的艾米丽发誓不能因为自己的梦想破灭而夺走别人的婚礼,她将维多利亚和维克多的手交叠,选择退出,一直被渴望蒙蔽的执念似乎在这一刻消散,然而不速之客出现, 想要夺走维多利亚的巴克斯男爵正是当年欺骗艾米丽并杀害她拿走钱财飞黄腾达的那个魔鬼。
悔恨换不回生命, 巴克斯嘲讽艾米丽,已经死去的心还会再碎一次吗?
音乐达到抒情的极致,何翩然也在这时做出选择。
她缓缓地后仰弯下腰,后背形成好看的弧形, 滑行速度保持, 持续跨越半个场地的掌声里,何翩然纵身起跳!
“两周跳?”瓦伦蒂娜以为自己看错了。
“在她准备做鲍步的时候你就应该看出来。”夏天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两个人没再说话,但却都心知肚明,战胜何翩然的机会近在眼前。
音乐结束的时候,雷动的掌声没有让何翩然像之前那么激动,她向四面观众致谢后滑回场边,脸上的笑容烟消云散。
“不用担心, ”陈教练安慰她,“难度虽然没有以前高,但那个鲍步更有艺术感。”
“当时我只是觉得两周跳更合适……”何翩然低声说,“或者……或者我自己也觉得把三周跳放在后半段不行?”
她自己心中也都是疑惑,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第一反应是两周跳而不是三周,这真的是最优选择还是本能的不相信自己?
等分的时候,陈教练倒并不在意这件事,而何翩然始终耿耿于怀。直到分数显示,144.23分,骤然收紧的心偷停一样,她第一次觉得恐慌和压力。
这个分数并不低,但也没有足够高。
“真的没必要担心,难度不是想加就加的,这套节目伊维特在编排时就很灵活,各个跳跃前的配套衔接没有卡死,所以很多时候你都可以自己在场上随机应变。”陈教练看出何翩然的沮丧,低声安慰道。
“以前太靠后出场觉得压力大,可是这次终于靠前了,反而不习惯,不知道用什么难度合适。”何翩然一边走一边感叹。
陈教练笑着把毛巾递给她,“这也是大赛经验的一部分,别看你已经是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在花滑赛场上还有很多你要学习和尝试的东西,别灰心。”
“可是我还没拿过大奖赛冠军。”
“野心不小啊!看来你是想冲击历史上第二个女子全满贯?”陈教练会心一笑,搂住何翩然的肩,“好,这才像我的弟子,放心吧,也可能你的难度是个标杆,大家都不会再贸然加难度了。”
不可能的,瓦伦蒂娜和夏天是什么性格何翩然再了解不过,她们两个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拼命在技术分上超过自己,艺术分瓦伦蒂娜虽然高不过,但她如果拿出奥运会那样的难度,自己的分数也一样望尘莫及。至于夏天……
至于夏天,她的艺术分原本就和自己不相上下,如果她用上阿克谢尔三周跳,那么恐怕这次大奖赛只能保住一块铜牌。
等到瓦伦蒂娜出场时,何翩然正坐在队友身边,在她比完后,国家队所有人的比赛就都结束了,剩下的就是颁奖仪式。在颁奖仪式前,瓦伦蒂娜和夏天将依次出场,她们的表现也将决定奖牌的颜色和最终归属。
何翩然显得有点无精打采,当瓦伦蒂娜滑上冰面时,她的眼中才闪过一道光亮。
当音乐开始,瓦伦蒂娜成熟又自信地展示她女性的魅力,从让男人魂牵梦绕的女孩再到念念不忘的女人,电影般诗意的画面,一切看起来都和想象中同样美好。
打破这份美好的是一个失误。
瓦伦蒂娜的阿克谢尔三周跳没有成功,不知是发力过猛还是什么原因,落冰时她整个人的中心都向一侧倾去,何翩然猛地站起来时,她刚好摔到在冰面上。但凡跳跃出色的选手多少都有摔跟头的丰富经验,瓦伦蒂娜的慌乱只是一瞬间,很快,她迅速爬起来,脸上还带着节目需要的笑容,投入到接下来的比赛。
何翩然没有想到瓦伦蒂娜会失误,而且不止一个。
最后一个跳跃,她虽然没有摔到,但为了保持平衡却不得不以手扶冰,完成分一定会受到影响。
节目结束,瓦伦蒂娜失望地摇头,站在冰场中央的她这一刻显得格外渺小。
分数当然不尽如人意,也不会超过何翩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夏天的身上,她的成绩将为这次大奖赛总决赛决定最后的名词。
夏天虽然风格百变,但大多都是浓郁的风格,萝莉杀手,荒山鬼魅,恐怖死神,悲情艺人,但这次,大家看到她清纯的装束都意外又新奇。
她虽然生长在俄罗斯,性格里也有鲜明的斯拉夫文化烙印,且代表俄罗斯出战,但从长相来说,夏天是不折不扣的纯正华人,父母都来自中国,血统里也没有外国人的踪迹,这种东方的味道碰撞西方的情调让人更觉得与众不同。白色也让原本就高挑的她显得纤细柔弱。
“她还能滑这种曲子?”袁铮鄙夷地看着一身雪白的夏天,“这么清新脱俗的风格还是让我们的小苏滑更好。”
苏薇知道袁铮和夏天的关心水深火热,只是低头笑笑,完全没当回事。
“连小苏都笑你幼稚,你说你是不是真幼稚?”舒涵最喜欢嘲笑袁铮,看他气急败坏。
何翩然没听到大家的话,音乐开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夏天很可怕,但每次看比赛时她还会情不自禁地再次承认这个对手的恐怖。
如果说上赛季的吉普赛艺术家是夏天的本色演出,那现在这《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完全和她的气质风马牛不相及。敏感纤细的少女因为家道中落成为画家的女佣,她处处谨慎小心,温柔内敛的性格里却有着独特的固执。
夏天不是这样的人,她虽然冷淡内向,但这就是她本来的性格,她身上没有任何的内敛可言,但这样细腻的表达方式,何翩然第一次在她身上发现。
只是她的脚伤在注射过可的松后能不能撑过自由滑这么高强度的比赛。
夏天的前几个跳跃发挥出色,没有失误也没有瑕疵,但当弧形接续步开始,何翩然却发现她的速度开始下降。夏天的滑行速度足以和自己比较,何翩然当然清楚自己的速度,所以,当接续步一开始,她就发现夏天的速度诡异的慢下来。
难道还是伤有影响?
可的松的药效有多久和用量以及注射部位都有关系,何翩然也了解得不多,她转身想问陈教练,却发现教练不知道去了哪里。
回头的功夫,惊叫四起。
再转过头来,何翩然觉得自己的瞳仁都在轻轻颤动。
夏天趴在冰面上,白色的裙子铺散开像是开败的花般没有生气,她表情痛苦,脸色比裙子还有苍白,努力想站起来,却只能支撑起上半身。
观众们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叶戈尔尼已经冲上冰面,老迈的身体颤颤巍巍几步一晃,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却比大赛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都要晚几步赶到夏天身边。
配乐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场上一片窃窃私语声。
最后,何翩然看到工作人员站起身来对着裁判席轻轻地摇了摇头。
被担架抬下场,夏天的自由滑没有成绩。何翩然赶到场外,只看见她被抬上救护车,车子呼啸启动,掀起冷风阵阵,十一月的广州没有北京冷,但一同赶出来的其他选手都觉得脊背上寒气萦绕。
“她是怎么回事?”瓦伦蒂娜脸上的表情始终定格在出事瞬间的错愕,“是因为脚伤吗?”
何翩然无心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医院没有传来消息,比赛结束后,颁奖仪式也变得格外沉重,何翩然第一次拿到大奖赛总决赛的冠军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她已经集齐了三大国际最重要赛事的冠军,伊维特祝贺她取得出色成绩,同时也告诉她伤病的事担心也没有用,只能自求多福。
“你也见过别人这样受伤?”何翩然忍不住问她。伊维特看起来平静极了,好像夏天受伤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意外。
“没有。”伊维特拢了拢耳边长发,“但我自己试过。”
何翩然知道在自己进入成年组前,伊维特受过伤,但她没想到会是这么重的伤,“很严重吗?”
“和她差不多吧,中途退赛,休息了半个赛季,不过我比她幸运一点,是在赛季初出事,没有错过世锦赛。”伊维特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好像那些痛苦从不在她的生命里存在,“没什么好杞人忧天的,对于我们来说,走上冰场的那一刻就应该意识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可能也不会例外,当然,我会祈祷你永远这么幸运,那种滋味很痛苦,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忆。”
何翩然没有回答。
伊维特转头注视何翩然,“还有,你为什么不跳三周?赛场上难道想不到后面可能会发生的事?你这次能平安夺冠下次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其实你是在害怕。看到夏天受伤后你也开始害怕受伤,我劝你大可不必,你这一辈子能够因为谨慎避免很多不幸但惟独伤病是无法避免的,如果连这个都害怕,又何必浪费大好青春站在冰场上?”
说完,伊维特转身离开。
返回北京,何翩然一直有些恍惚,恢复训练后才开始找回状态,在恢复训练后的第三天,已经返回俄罗斯的夏天的消息传了回来。
她将休息三到四个月,彻底缺席赛季剩余的全部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