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如果没有昨天 > 90、第 90 章全文阅读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耳边传来一个人的祷告声,用某种欧洲语言,我辨认了好一会, 才听出那是英文,他的声音很熟悉, 声线沙哑温柔,音调中充满全心身的驯服与膜拜, 还有卑微的祈求, 痛苦的意愿,近乎绝望的哀叹。

我听出来,那是人类在面对无力的状况时软弱无助的祷告。

但这样的祷告并不能打动我, 相反我想祷告的人真是愚蠢, 他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吗?因为如果有,那么相应的, 对个人的命运这种东西, 神就必须要有合理的逻辑解释,比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但人的一生,他所遭遇的东西,根本就是非理性的, 毫无规则可循。

要不然,为什么我要认领这样的命运,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我只配认领这样荒诞而悲惨的命运?

那个声音在我耳边,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不依不饶地响着: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我有些不耐,我想让他闭嘴,不要让我听到这种无意义的话语,如果祷告真有用,真有一个绝对的神愿意怜悯我,如果婺苊獬业恼敲矗裁此桓媪苏饷淳靡坏阌么x济挥校课裁次业灿兴馐叮蓟崆逍训乇掣鹤懦林氐氖旨埽豢桃膊豢戏潘桑

现在,我终于摆脱了沉重的肉身,那么为什么我还是不能轻松地飞起来,还要听到这种凡人的絮叨,这种软弱的,毫无建设性可言的话。

那个声音夹杂着哽噎,一刻都不肯放过我,祈祷的声音就像一条锁链,锁住我的灵魂不肯让我安歇,我烦躁得像直接拿光匕首削掉祈祷人的脑袋,只要他能闭嘴,我愿意干一切事。

但我全心的躁动,突然在听到一句话平静了下来,我清清楚楚听见那个人说:“主啊,求你免了原的罪,求你不要将他带走,求你让他醒来,求你让他安康,求你庇护他免遭损害,求你赐予他,令他不再迷失彷徨。”

我大惑不解,原来我是不醒着的么,如果是,那为什么我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非常熟悉,说的英语夹杂着苏格兰腔,其实我从未去过那个地方,据说那是一座岛,查理告诉过我,那个地方很美丽。

我突然就认出那个声音了,他是查理,是的,他是查理。

查理,我猛然一惊,那么我回来了?回到我该呆着的时空,我居然没被时间机器撕裂成碎片,依然活着?

可是,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陷入一种自我厌弃中,这种情绪排山倒海,我想如果我能动哪怕一只手,我都会毫不犹豫用这点力气把自己掐死。

无路可走,这是真正的无路可走。

但我还活着,或者说类似活着,我想我的躯体大概是平躺着,靠查理实验室里那些仪器支持生存指标,但它毫无知觉,因为我掌控着意识这一部分,我不想让意识回复到躯体内。

人活着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无知无觉,不该连呼吸都是靠仪器维持,那只是医学意义上的活着,但不是哲学意义上的生存。

我明白这个,迟早查理也该明白,我打算就这么跟他耗着,等到他耐性耗尽,他就不得不亲手关闭那些机器。

他是个科学家,他会赞同我的观点。

我的意识偶尔模糊偶尔清醒,时不时的我也会做梦,梦见潜意识中被遗忘的事情,我现在能清晰看到我的童年如何度过,我知道我有人爱护,母亲一直看守我,我们偶尔更换住所,但我从未感觉到匆忙或离乱,因为母亲从不在我面前表现这些。所有我记得起来的她的模样,都是带着顽皮的微笑,冲我眨眨眼说:“宝宝,我们再玩一次过家家的游戏吧。”

我冷眼看着记忆中的自己雀跃欢呼,因为对那个小小孩童而言,搬家就意味着有新的游乐所,有新的玩具,有新鲜的可以去探索的世界。我的母亲拉着我的手一块去发现这些,我们给花园里的瓢虫起名字,给蔷薇和玫瑰浇水,对了,原来我们还养了一条狗,妈妈坚持要叫它列宾。

“可它明明没有俄国血统,”我看见幼童状态的我皱眉说,“为什么要给一条英国狗取俄国名字。”

“这样才好玩不是吗?”母亲兴高采烈地拿出一块巧克力诱惑我,“来,宝宝,告诉妈咪,法语中狗是怎么说的?”

那是我的童年,学习,玩耍,这两者或者没有区别,我有一个绝妙的母亲,她让我活的每一天,都充满乐趣。

我在意识深处静静地微笑。

偶尔我听见查理在我耳边絮叨他一天做的事,什么列出多少数据,请了一位多能干的厨娘,能做地道的苏格兰菜,什么他卖出一项专利得了笔钱,能够维持我的机器运作多多少天。什么我如果再不醒来,他就把我留在他那的所有书都一把火烧掉。

我仍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微笑。

有些夜里他会带着哭腔在我耳边祷告,他在试图跟我对话,眼睛里流出的液体会滴落到我的脸颊上,它们的温度,我也能感觉到。

但是查理,我对他无声地说,我不愿意醒来,因为我不知道醒来怎么办,在这个时空里,一切的悲剧已经造成了,但我现在连悲剧的由来都一清二楚,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它们。

其实我也懦弱无能,我深刻地体悟到这一点。

所以查理,对不起,我还是决定不理会你的意愿,在我去过的那个时空,有三个我爱的人,他们想必也是希望我留下的,但我也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愿。

我没有办法去处理我荒诞而悲哀的命运,我,已经无路可走。

查理偶尔会在我耳边念叨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真是乱啊,失业率又上升了,势力庞大的跨国组织连国家政权都不放在眼里,世界真是乱啊,你知道么,就在前几天,捷克那边发生暴乱,两伙外国雇佣兵团在别人的领土上火拼,据说它们分别隶属不同的势力集团,死了不少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波及了平民,虽然官方说法是恐怖主义行为,但现在反武装游行已经爆发了,失业者和爱国者都上街抗议,欧洲的雇佣兵制度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对了,事情发生的地点就在我遇到你的小镇上,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在那被关押了快十年。

但那又怎样,即便回想起那一段岁月,我也觉得无关紧要了,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反正该我承担的痛苦都要结束了。

又有一天,我听见查理慌里慌张的跑进来,指挥着几个人将我挪到一个担架床上,推着我急急忙忙往外奔,一边跑一边说:“原,我们必须离开了,这个地方被发现了,那些追捕我们的坏人来了,我现在先把你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他推得太猛,突然间车子失控,撞到什么东西,发出哐当的巨响,我嘭的一下从上面一下滚落了下来,额头上传来剧痛,我正在诧异为什么在这种状况下我还能有痛感,很快,我发现一件更为可怕的事。

我发现我的意识被强行拽回体内,我发现我居然本能地想伸手去揉额头,而且我的手也确实地动了动。

我要醒了,我悲哀地发现这一点,然后,我不情愿地,却也是身不由己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