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当时错 > 109、莫向横塘问旧游(下)全文阅读

泠霜闻声, 那一脸笑意顷刻间凝固, 脸上浅浅的两个梨涡终究是越来越淡,直到完全消失不见了。她也向那一丛阴影里望去,一勾冷月下, 却见那人气定神闲,负手幽幽走了出来。

“少主?!”春儿惊得失声喊了出来。

段潇鸣立在那里, 颇有点手足无措,进退不得。他本是出来闲晃几步, 却不小心走到了这里, 不小心撞见了她们主仆谈话,不小心在这一场浩劫之后,复又看见她绽开的笑颜……是的,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不小心, 这千千万万的不小心,他才会误入梅花深处, 隐匿在这一片香寒里, 偷偷地窥视。

泠霜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从阴暗里走出来,走到廊下风灯昏暗的光圈下,拂他一身不羁潇洒。她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

冷月洒满厅的凄冷孤清,暗香浮动里, 两人皆默默无声,彼此相望,谁也不愿打破这宁静的氛围。

春儿见状, 无声暗笑,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谢谢。”良久之后,泠霜终是深深叹出一口气,暖暖的白烟,只一瞬便在空中消失殆尽。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这句谢。”段潇鸣深深望她,被她这冷漠生硬的表达方式所激怒,不禁也冷冷地回道。

“可是,我如今,除了这声谢谢,一无所有了。”泠霜自嘲般一笑,低眉下来,不去看他。

“是你没有还是你不肯给?”段潇鸣本是心中苦闷,不想再与她这般互伤下去,总算拉下面子身段前来,却不妨遭到这样的冷遇,心中怅恨,说话间不禁冷笑。

“还有什么,是我没有给你的?!”泠霜猛然一抬头,灼灼地迎向他狠厉的目光,抬高了音调冲他喊道。

“信任。”段潇鸣向前疾走几步,到她跟前,低喃嘶吼道:“全心的托付,真诚地依赖,这些,你给过我吗?”

她从来都是不信他的,不信他那句‘纵千万人吾往矣’的誓言,那日,千军万马当前,她从来没有信过,他真的会赶去救她吧,在她心里,他总是不可信赖的。

“你我都知道的,不是我不想信你,而是天下,天下不许我信你!”泠霜苦笑一声,抬起眼来,盈盈看他。

“天下!天下!你除了天下这个借口!还会说什么?!”段潇鸣失控般地上前一个箭步钳住她的双肩,狠命地摇她,双眼爆睁着,恨道:“我告诉你,如今这天下是我的!我要的,便是天下要的!纵使天下不要,我也会叫他要!”

话音未落,段潇鸣一个倾身,将袁泠霜打横拦腰抱起,当脚一踹,双扇门板‘砰’地大开,又反脚一勾,将门踢合上。

他几乎是粗鲁地将泠霜掷向床榻,伸手就将她的貂裘脱去了扔到地上。

袁泠霜仰面躺在床榻上,看着他一把抽掉了腰间束带,衣襟向两边大大敞开,他甩手一拖,整个人就压了下来。

一年,几乎已经整整一年了。深深压抑的渴望,像一条最毒最妖冶的花蛇,盘在他一颗心上,日日夜夜地撕咬,那一颗毒牙深深地扎进肉里,源源不断地向里倾注毒液,那粗厚锋利的鳞片,一片一片搔刮着他的心,叫他夜夜痛不欲生。

他想她,想要她,太想太想了,想得几乎都要疯了!

段潇鸣双眼通红,癫狂地动手撕扯她的衣裳,也不顾会不会弄痛她,只是一味低着头撕扯。他一手伸到她背下,摸索到肚兜的丝绳,胡乱地解着,却怎么也解不开,到最后恨极,猛地使力一扯,就将那带子生生扯断了,白绸肚兜完完全全地落了下来,唯有肩上,无暇的肌肤被深深地勒出了两道红痕。

绵密而炽热的吻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握住她的身子,想要用力,却不敢用力,仿佛抓了一根白璧簪子在手,迫切地想要用力,握得更紧,更深,可是,却不敢用力,怕一用力,那簪子,就会从中折断了。

他的吻,辗转来到她脸上,温润的湿意从她眼角淌下来,源源不断,入了他口中,却是苦涩难当。

就如那一盆熊熊燃烧的火里,一大桶冰水兜头浇下,任怎样炽热的焰,都经受不住,只一瞬间,熄了,哧哧地冒着白烟,就像那尚未平复的喘息。

段潇鸣握拳在床板上狠力一击,猛地坐起身来,连看也未曾看她一眼,弯腰就要去拾起地上的衣物穿上。他从来不会勉强不管女人,他有多么想要她,他都不会用强,他的女人,从里,都是个个心甘情愿。

泠霜犹自保留着原先的动作,仰躺着,一动不动。

“我睡不着……真的睡不着……”

他敞着衣襟,束带都还没来得及束上腰间,就急不可耐地要往外走,只那一步跨出的当口,便听见她这一句低到几乎不可闻的话。

这迈出的一步,生生凝固在那里。恍如那日,他从外面策马赶回,气势汹汹地要走,她躺在床上,微弱绵软的一声:“盎,我疼……”

她告诉他她疼。

他终于还是转过身来,一如当年,拉沃城里,大雨倾盆,他即将迈过那道门槛,只要一步,迈过去,或许,便是一世不相往来,可是,终究,她从背后生生将他抱住,叫他一辈子,都再也迈不出去了……

阴暗的一大片影,重新覆上她整个身子,敞开着的衣襟,恰垂拂到她面上,带着他的体温,柔柔暖暖,一路沁到她心底去。

泠霜猛地一侧身,抱着他的脖子贴在他怀中,头枕在他胸口,化开一片泪渍。

“这些日子以来,我没有一个晚上能睡着觉,只要一闭眼,就看见他浑身是血站在我面前,他一直在对我笑,笑得那般风华,那血潺潺地淌出来,一开始是鲜红的,慢慢得变成暗红,再变成暗黑色……好多好多……怎么流也流不完……”泠霜呜呜咽咽地哭着,几乎泣不成声。

段潇鸣只紧紧地抱着她,拉过里床的锦被,盖在二人身上,将她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身上,手抚着她的长发,五指插进发根里,一下一下地梳理着。

“嘘……不要哭,不要怕,有我在这里……”段潇鸣将下颌抵在她头顶上,轻轻地,极尽耐心地一下一下温柔地安抚,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更从来没有料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这样的事,可是,他就这样做了,而且还做得这么自然,这么诚挚。

这样相拥的两个人,仿佛那一柄锈迹斑驳的剑,历经了风雨,斑斑点点结下的疮疤,是疼是苦,往昔的悲辛里,他们携手共度,剑身与剑鞘的贴合,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血脉相通,骨肉相连。

你痛,我也陪着你一起痛。

“要是我一辈子也抹不去他,那该怎么办?”当他以为她已经睡去了的时候,泠霜却忽然突兀地动了一下,低喃问道。

段潇鸣的呼吸,均匀沉稳,并未有一丝慌乱,他轻轻地在她额上一吻,温声道:“那,就让他永远在那里吧……”

这一夜的泠霜,终于安沉入眠,梦中,一片马蹄声狂乱里,江山震动,她看见,段潇鸣一身的戎装,策马向她奔来,擦身而过的一瞬,他突地出手,将她抱上马背。

眼前,是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他忽然回首,向她一笑,指向远方。一片光晕里,耳边,往日沧桑,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