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汪重火急火燎,一路惊慌失色地奔进御书房。
袁泠傲正气定神闲站在御用的九龙盘瑞赤金长条案前写字,字汪重
冒冒失失跑进来,他依旧头也未抬一下,疾势、掠笔,镇定从容,泰
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汪重在旁看得着急,不禁又连唤了几声‘皇上。’
“朕看,你这大总管是不想再干下去了,越来越不知道规矩轻重了
!”袁泠傲藏头、护尾,涩势一笔,终于抬起头来,站直了身躯俯览
案上未书完的长卷。
“皇上,奴才该死!实在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不然,就算是给奴
才十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汪重躬身在侧,拿袖子胡乱抹了一
把脸上的汗,语带哭腔道。
“说!”袁泠傲目不离卷,仍旧握笔在手,正琢磨着从哪里下笔。
汪重正举着袖子擦汗,趁着间隙望了一眼他的神色,心有余悸道:
“方才金陵快马来报,说是,长公主她,回来了!”
袁泠傲微微一愣,转过脸来,目光如隼看着汪重道:“说清楚!敢
漏了一个字,朕要你脑袋!”
汪重俯身重重道了一个‘是’,将沈怀忠如何从两军对垒的情况下
救回袁泠霜的事大致描述了一遍,到最后,看了皇帝脸色还算正常,
才又吞吞吐吐地将袁泠霜身中一箭,重伤昏迷的情况报告给他听。
他原以为皇帝听了必定要雷霆震怒,谁知,竟是安安静静,仍旧提
笔站在原地,连动了未曾动一下。
汪重站在他身边,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咚咚咚跳个不停。他
宁愿皇帝闹腾起来,那样反倒安心,最怕的就是皇帝这副样子,叫人
一点也瞧不透他心里想什么!
袁泠傲听完汪重的话以后,在案前呆楞许久,忽然手腕一转落笔,
转笔、藏峰,横鳞竖勒,瞬息片刻,如行云流水,将案上未完成的长
卷几笔写完,一气呵成。
收笔的同时,他看也未曾看一眼才完成的长卷,径直将手中的湖州
大楷狼毫朝前面金砖地上狠狠一扔,紫玉笔管硬生生撞在砖石上,应
声而碎,残渣剩玉凭着那股子冲劲,在地上滑出老远;那笔头上的剩
墨,更是四溅开来,弄得满地狼藉。那一掷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汪重在旁看了,久久心惊不已,只看那御笔的下场,便知道皇帝此
时心中境况。早知这一事是要闹腾大发的,不过,现在看来,怕是要
捅破了天了!
“备马!即刻出发!”袁泠傲长袖一敛,已经绕开了长条案,正要
步下三步弥式御阶,言简意赅地丢下话给汪重。
“陛下要去哪里?”汪重一直心里不知在琢磨个什么,陡然听他吩
咐,竟呆呆地问出口来。
袁泠傲闻听此言,不禁驻步,回头看着他只是冷笑,道:“朕看你
真是老糊涂了!”
汪重被他看得浑身一凛,霎时间回过神来,几步上前跪下来苦苦哀
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呀!金陵如今可是危机重重,陛下万圣之躯,
岂可去以身犯险!好歹派个妥当人将公主接回来就是了,万不可前去
金陵啊!”
袁泠傲懒得去管他,抬步要走,却冷不防被汪重扑上前来抱住了左
腿,抽了两下都没有抽出来,不禁怒气上头,狠厉道:“放开!”
“陛下!求陛下为临安的百姓想一想,为大周的黎民想一想,天下
都在看着您啊!此去金陵,实在是太危险了!陛下真要弃万民于不顾
?!”汪重跪着往前挪了几寸,抱得越发紧,死死不肯松手,哭得声
泪俱下,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赤胆忠心的贤臣要以死为谏,殊不
知,他这是不想自己最后一个靠山也倒了!毕竟,要是袁泠傲有个万
一,他汪重也休想安然活下去,光这满朝文武,想将他除之后快的绝
不在少数!
袁泠傲心急要走,却被他这么死死缠住,不禁大怒,刚要喊人进来
将他拖开,忽然就有小黄门来报:皇后求见。
汪重一听皇后赶来了,不禁暗捏一把汗,好在他来之前差人去皇后
处通知了,现在,怕也只有这个皇后的话,皇帝还能听进去两句,皇
后此时赶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也不一定。
须臾,皇后已经进得内殿,看着眼前情形,心下已经猜得了□□分
“汪公公,放手吧!皇上要去的地方,谁也拦不住!”皇后衮冕章
服,端庄束立,进得殿来,却连请安礼也未行,直接说了这一句。
“娘娘……”汪重本以为来了救兵,可万万没有想到她出口便是这
句,不禁讶然。
袁泠傲趁着这一空当,狠命抽回了被制住的脚,疾步而出,走过皇
后身边,微微停住,压低了声音道:“朕自会毫发无伤地回来,碍不
着你们的事。”
“陛下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臣妾自然相信您能安然回銮。”
皇后浅浅蹲身为礼,面色从容,声音波澜不惊。
“哼!真龙天子?!”袁泠傲侧目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
去。
“娘娘!您……唉!您怎么也不劝劝皇上!您的话,他会听也不一
定!”望着皇帝消逝在殿外的背影,汪重爬起来,趋身到皇后身边,
不解道。
皇后涩然一笑,低声道:“劝了又如何?不过是徒费唇舌罢了!今
日,纵使你我都死在这里,怕也拦不住他分毫!”说完,黯然转过身
去,望一眼那早已掠影而去的人,低喃道:“要走的,始终要走,谁
也留不住;要回来的,始终要回来,谁也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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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临安到金陵,快马飞奔,十个时辰内便可到达。皇帝亲行,此行
因是极为隐秘的,故而随扈的只有皇帝的近身亲卫,不到百余人,一
人一骑,皆是千里良驹,沿栈道换马,当夜子时刚过,便到了金陵。
此时金陵战况艰难,为维持城中秩序,早实行了全城宵禁戒严,这
个时辰,非主帅亲令,是进不得城的。
袁泠傲无法,只得拿出了随身的通关金牌,叫侍卫递上,方叩开了
城门。那守城的武官品秩极低,也没有亲自见过皇帝,况且夜色下面
,也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知道这通关金牌,举朝上下一共就只有四
面,除了皇帝,另三位皆是先帝赐予免死铁券的股肱之臣,总之持有
这金牌的,全是天字一号的人物,开罪不起,遂立即放行,直接通报
给沈怀忠。
沈怀忠一听有一持金令的人进城,当下已经猜到了,连忙赶出来迎
接。
皇帝为怕引人注意,只带了十余骑进城,剩下的都留在了城郊待命
。与沈怀忠一见,二人也都心知肚明,连君臣寒暄也省了,径直前往
了泠霜所在的营帐。
今欢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泠霜,甫一见袁泠傲来,恍恍惚惚竟反应
不过来,还是沈怀忠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退到旁边。
袁泠傲此时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其他,只是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她
多久了?
三年……是啊,三年了……
三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回到他身边那一刻的情景。是悲?
是愤?是怒?是恨?他知道,她对他,终究是不外乎这些……只是,
没有想到,以上都不是,三载流光再聚首,竟可以这般安宁,没有她
憎恨的目光,只有一张惨白如纸的枯瘦面容,他,真的险些失去了,
是吗?
“她怎么样了?”不知道已这样坐着看了她多久,他终于压下心头
的惊涛骇浪,低声问道。
“前夜情势极危急,箭头从背部射入,伤了肺脉,离心脉只有一寸
之距,差一点就……”沈怀忠不敢在说下去,只是情不自禁低头瞟了
床上的人一眼。
“谁射的箭?!”袁泠傲的声音喜怒不辨,丝毫不含温度。
“段潇鸣!”沈怀忠垂首答道。
袁泠傲闻言,才伸出去要抚触她脸庞的手生生一滞,僵在了那里。
良久,终是一点一点缓缓地收回了手,拢在袖中,死死地攥成拳,
道:“她昏迷前说过什么没有?”
沈怀忠一愣,犹疑了片刻,终于道:“只说了一句,没有听真切,
仿佛是‘二哥哥,救我!’”
袁泠傲猛地浑身一震,垂首凝眸在她脸上,再挪不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