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她还是周朝的公主, 塞北孟b关,漫天黄沙,他
跟随段潇鸣一起去迎接这位和亲公主。
出发之前, 他们一群将领们在段潇鸣大帐里开玩笑,说着那些个荤荤
素素的段子, 陈宗敬还嬉皮赖脸地对段潇鸣道:“听说南国的女人长得
都嫩得跟块豆腐似的,他袁家的公主早听说是个大美人, 想那顾家的宁
王那么多年却落了一个空, 端端的一个美人叫少主得了,回家怕别气出
病来!”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大伙听了他这话,也纷纷跟着哄笑, 乱乱地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怕别是个销魂蚀骨的女人, 把少主子的魂都勾走了……!”
又是一阵哄笑,这回连段潇鸣也跟着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他就站在
段潇鸣身边, 却对这个即将到来的身份特殊的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第二次见她, 是在三天后,她不适应鄂蒙人的饮食,他受命于段潇鸣,
亲自扛了一袋米去给她……
之后,这个周身迷一样的女人就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 瘦弱的背影
涨满了他的眼帘……
直到她离开,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可不可以称之为‘爱’…
她说:“带我去!”
他便冒死违抗段潇鸣的命令,亲自驾车送她去凉州城下, 箭矢如雨,
他站在点将台下,仰望着她一身浴血,一步步向段潇鸣走去;
她说:“我把他交给你,请你保护他……”
他便至今誓死效忠段潇鸣,效忠段氏江山,任劳任怨,从来没有半点
企图歪念,即使夙兴夜寐,批奏章通宵达旦,即使流言蜚语,满朝都明
里暗里诽谤他阴谋篡位;
她说……她说……
他记得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表情,就像手中的这一杯
茶:明前的龙井是珍品,雨前的龙井是极品……
“你是品茶的行家,不是极好的我也不敢拿出来。”她说这句的时候,
眉目格外柔和,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
只见她浅浅地低下头去,拿茶碗的盖子轻轻地虚刮着茶沫子,一下一
下,极细致轻柔,心中似有千思百结不得解。
他偷偷地拿眼角觑着她,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地揉来捏
去,心疼难当,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这样将目光落定在
自己的衣袖上,那枚摇摆不定的竹影,静静地听着窗外竹林的风声……
他本以为她只是担忧害怕,所以才那般思虑深重,又怎知道,却是抱
了那般必死之心的……
‘寒梅听雪’,‘竹影听风’,一杯是她的,一杯是他的,这样雅致
的名头,这样聪慧的女子,他却永远也得不到……得不到!
霍纲死死地盯着那只‘寒梅听雪’的杯子,莹白的轻胚薄釉,浅浅的
一个红色唇印,永永远远地镌刻在上面,像一个铁模子做的烙印,在熔
炉里烧得火红火红,烙到他心上去,烤焦了皮肉,这一辈子,都抹不去。
一室弥漫的茶香,湖面上的凉风浩然入内,携山色波光,十顷潇潇翠
竹,拂在他面上,温柔飒爽,宛如软袖轻撩,溢满茶香,甘苦芳冽……
那一年,暖风处处,撩人心猿意马,这芳色授魂,颠倒容华。
怎奈你在天边,我在此处。
殊途,那般漫长的路。
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同归。
大好河山,风云动城阙,这一切都在我执掌,可是,却从不真正属于
我。就如同那个你,永远只能在梦中……
哪怕明知道这是自己心生的幻境,却也足够让人沉迷其中…… 薄酒一
杯 伴我漫漫长夜,无眠。
看鹰击长空,扶摇直上,纵有鸿鹄之志,却为宿命所累,此生,承载了
太多太多……
紧紧握住的双拳终于缓缓地松开来,轻轻地端起面前的盖碗,虚力刮了
刮茶沫子,细细地啜一口香茗。
雨前。龙井。
西湖。烟雨。
名花。美人。
世俗。浮名。
碧色的茶汤,入口来,逐一洗礼过舌上的每一处味蕾,缓缓地,如同山
间流下的涧水,涓涓流下去……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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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皇陵的工程是从天和元年,段潇鸣登基之时便开始兴建的。这是历朝历
代的惯例,帝王登基,皇陵始建。
至段潇鸣病逝,整个皇陵前前后后加起来修了才十年不到,所以比起前
朝,规模并不算太大。
自古皇陵修建工程,都是朝廷的重大机密,从事于内部结构设计的工匠
,都被严密地与外界隔绝,以防皇帝死后下葬,陵墓会被盗掘。
这样一个浩大工程,负责统筹监督的人,必定是皇帝十分信任的朝廷要
员,或为贴身的内侍太监,或为深受倚赖的股肱之臣。
段潇鸣的陵寝,便是交给霍纲来总理诸项事宜。
参与皇陵修建设计的所有工匠,到最后一般都逃不开被灭口的下场,好
一点的,便被赐死,家人或许还可以领回尸首安葬;若是遇上残暴的君王,
一般都把皇陵内宫的所有工匠都直接暗杀或活埋。段潇鸣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如今这个世上,知道段潇鸣陵寝秘密的,只有霍纲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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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的更鼓从遥远处传来,一声,一声,仿佛一下下都敲在他心头。
宫门早已下钥,没有特旨,不得开门,即使有特旨叩开了宫门,也必
定得惊动大内。
她的脸上还在淌血,他手足无措地搂着她,两个人都瘫在地上。
这是慕容桑儿第二次带给他震惊了。他无法想象,一个柔弱的女子,竟
可以做到那样的地步,毫不迟疑地拿起那簪子,毅然决然划破了自己的脸,
那样长的一条血痕,像是一条巨大的蛊虫,爬在她脸上,纵使太医的医术
再高超,也救不回来了。
可见,她不是做做样子想威胁他,而是铁了心,毫不犹豫。
身为女子,无不把相貌看得分外重要,要像她这般,生生毁去姣好的容
貌,这要有多大的勇气?!她不过二十多芳华,这般年景,就如此决烈,
这一点,又与袁泠霜的性格不谋而合。
所以,再他坚持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在她又下手去划另一边脸时,他再
也无法冷漠地旁观,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起身冲了上去,握住她的手腕,
阻止她自戕。
她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柔和的月光匀匀地抹在她脸上,像是在那肌肤上
蒙了一层轻薄透明的绞绡,水色柔泽,沁入肌理,看着如婴儿般干净,愈
发衬得那道血痕触目惊心。
她幽幽地一笑,诡异之极,似是万般苦涩,又杂着如释重负,终究手上
一松,八宝如意金簪应声而落,生生掉在地上,‘啪啦啦’跳滚了几下,
上头嵌着的一颗祖母绿从嵌槽上脱落了下来,摔在一边。
“我恨他们!极恨!极恨!……”她突如其来地整个身子软倒下来,整
个人顺势歪进他怀里,剩下的那一只手紧紧搂在他腰上,将脸埋在他胸前,
噎着声音,极沙哑地一字一顿道。
霍纲根本没料到这一场变故,整个人不禁被她这一下压得倒了下来,两
个人就此一起跌坐到了地上,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的手臂揽上自己腰
间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全身僵了一僵,一股电流急速蹿
过,心脏陡然收缩,呼吸一窒,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那感觉像极了午夜梦回时,那飘渺虚幻中,埋在最深最深处的那渴望在
顷刻间挖了出来,曝光在白昼下……
何以自持?何以自持?!原来,他一直都无法自持……
他只觉得自己再也抵抗不住,下意识地松开了钳住她的那只手,双臂都
收紧起来,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让她的心跳贴着
自己的心跳,两颗心跳动的频率一起步入癫狂……
他知道自己疯了……可是,这一刻,无论得到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不在乎
了……不在乎!
“我恨他们!恨得日日夜夜都在水深火热里……是他们把我推进这深渊的
!让我在这鬼地方得不到救赎!可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
什么??!呜呜呜……”
他听出她的声音哽咽难当,伸过手去想要抚她的头发,黑暗中,一滴热烫
的泪滴落在他手背上,将他的动作停住,将时间凝住,让他再也动弹不得半
分。
“你会救我吗?……”她哭得涕泪纵横,忽然间抬起脸来,在月光下,望
着她,满脸渴盼,那般虔诚,仿佛一个孩子,落在泥淖中,挣扎不出,终于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看到了生的希望,向他伸出手来,寻求救赎与保护。
月光笼在他们身上,拂落清灵的光芒,映着她的脸,洗尽沧桑浮华。她用那
样的眼神望着他,仿佛让他感受到,此刻的拒绝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
他的膝盖正跪伏在地上,有一颗极小的东西正扎着他,正是方才从金赞上掉
落下来的那颗祖母绿。被打磨过的宝石棱角分明,如此尖锐地刺刻着他的皮肉
,淡淡的痛楚,教他在这茫然不知所措的一刻有一瞬间的短暂清醒。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去触她的脸,可是,一半完好,一半狰狞,他不知
道该去触哪一半。
“是你吗?……”他从不知道,自己哽咽的声音,是这般柔和,像是一位江
南的温润君子,玉面郎君,带着情人间的软语温存。
“是我……”慕容桑儿缓缓地伸出手指,触上的的指尖,一点一点抚摸过去,
在手背上慢慢地婆娑,最后终于握住他的手,牵着缓缓地覆上自己完好的那半边
脸庞,柔柔地婆娑着,低声喃道:“是我……”
那两个字那样轻,那样缓,从她柔泽的红唇中逸出来,仿佛是早下在他身上的
蛊毒,击溃了他所有的冷静,叫他牢牢抓住,再不愿放开手去。
“是你在救我……”他嗓音喑哑,到处这句,再没有半分迟疑,低首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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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到底有没有人穿越进我的存稿箱过啊?有的话告诉我一声,就是留言后能显示出隐藏的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