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纯听了, 不禁反思自己, 她跟在顾语声身边已经快一年了,可寻找锦生这事一直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可想而知, 当顾语声面对他父亲这番慨叹时需要承受的多大的压力。
里面,顾语声和医生耐心安慰老父, 再一转头,发现狭窄的门缝里正夹着一个娉婷而立的倩影。
顾语声起身, 把门打开, 侧身让她进来。
她能感觉到房间中几人的目光同时在自己身上像探测仪一般扫着。因为自己的不作为,白纯心虚再先,这会儿罕有地有些怯场, 可怜巴巴地看着顾语声, 向他求救。
顾语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捏了捏她的手心,拉着她到顾长计面前:“爸, 这是我跟说的——白纯。”
顾长计由于两次中风, 一侧身体动弹不利索,护士调整了床的高度和他背后靠垫的位置,顾长计这才把白纯的面貌看了个全。
老人原本寞落的神情微微异动,但旁人看了又说不好那异动到底代表个什么情绪。
在座的还有“华逸”的三两尊老股东,齐齐看着顾长计, 然后低声交换意见,白纯却耳根发痒,那细细碎碎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从地缝中钻出来将她淹没。
顾语声用眼神暗示了一下她, 末了,绽开一个笑:“打招呼。”
白纯“哦”一声,想了想,她叫顾语声“顾叔叔”,那顾叔叔的爸爸,她应该叫“爷爷”的,对吗?瞄了瞄那些人的好奇而质疑的眼神,白纯灵光一转,忽然想起楼下保姆所用的称呼,便脱口而出:“顾老先生,您好,我是白纯。”
公司里早有风传,说顾语声找了个小傻瓜当情人,还说这小傻瓜身份不一般,是马来西亚华裔大商户叶东霖的私生女之类。
今天当中的一些人确实怀着一探消息虚实的目的来顾宅见见这姑娘,好让自己心里有个数,不然,一旦顾长计病故,“华逸”难免面临变天,到时候如果站错队可就惨了。
然而,到目前来看,那些谣传有点让他们失望,因为白纯并没有风传的那样丑陋、智力低下,反而清丽脱俗、腼腆可爱。
顾长计楞了片刻,缓缓点头,示意她坐下:“你是……白纯?”
白纯乖觉地点头。
一声混沌的叹息在老人喉间反复压抑着,似乎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眼儿子,无力挥挥手:“都回去吧,回去。”
白纯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沁低脑袋,鼻子发酸。
能来到顾宅的人一般都是有着和顾家比较亲密的身份,顾语声亲自将那些人送离,担心白纯单独面对顾长计尴尬,快速折回去。
房间里除了顾长计的护士,就剩下两人,白纯如坐针毡,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白润的手指头不安地缴着自己的裙摆。周遭越来越安静,老人的目光却越来越锐利,白纯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灌满了气的气球,越来越膨胀,好像要随着这无声中的尖锐“砰”地戳炸了。
倏忽从沙发上站起,白纯直视顾长计的目光,深吸口气说:“顾老先生,我……对不起……是我没有用,被顾叔叔收留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有找到锦生,您……您骂我吧!”
隔了一会儿,在白纯的感知里,大概是“好久好久”,顾长计的唇间低声沉吟出几个字:“骂你做什么……你能把锦生还给我吗?”
白纯好不容易听清楚了,却是一头雾水。
“还给”?她并没有把锦生拐走啊。
“我……锦生不在我这儿,我也想知道把他带回来……可是,我想不起来他再哪里,对不起。”
顾长计断断续续:“真、的吗?你是真的、失忆?”
白纯方才语无伦次了些,可她不懂,为什么总是有人质疑自己是假失忆?
“嗯。不过……“白纯咬咬唇,狠下定决心,“我相信,我一定能想起来的!”
“锦生……锦生……你去告诉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他,让他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顾长计忽然老泪纵横,手颤颤抖着抬起来,悬在空中,嘴角一抽一抽,却再说不出任何话,老人面部肌肉僵硬,那绝望的面容如同定格在他的脸上,看的白纯心脏抽痛。
白纯泪眼模糊着,上前握住他的手,重重点头。
顾语声和段景修未进门,就看见这副光景,匆忙先后进了来。“爸,您……”
顾长计情绪稍微平复一点,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声音:“语、语声,你过来,其他人……都出去。”说完,不愿再看见白纯一样,缩回手,摇着头靠在靠垫上。
白纯跟着段景修出去,来到起居室,呆站在一边,段景修坐进沙发,抬眼看了看她,点了颗烟,懒散地倚着:“你都说过什么,让老头儿都掉眼泪了?”
白纯对段景修不觉有些戒备,抿直唇,挣扎很久,小声道:“没有什么,我就是告诉他,我一定会找到锦生。”
“你?”段景修吐口眼圈,忽地笑开,语气带点轻蔑,“就凭你?”
“当然不是,还有顾叔叔,他没有理由不同意我。”白纯攥了攥小拳头,不甘示弱。
想来,这段时间,她脑袋里经常琢磨的都是如何和顾语声安安定定在一起,偶尔思及锦生,就自动将他从大脑中过滤掉,虽然锦生是顾语声的弟弟,但他在她残存的记忆中带给自己的是都那陌生的悲痛和恨意。
可是,她不能忘,如果不是她失忆前爱过锦生,又怎么会遇到顾语声?
段景修依旧悠然地吞吐烟圈,轻笑一声,仿佛在笑她的天真:“如果顾语声真的想从你的口中得到锦生的线索,早就在你确定身份的时候为你催眠了,还会等到现在?”
白纯一愣。
段景修歪头,瞧了她一眼:“还不懂?”
白纯努着嘴巴,眼帘垂下,坐到沙发上,懵懵懂懂地有些明白了,顾语声知道逼她想起锦生会唤回她不好的回忆,竟然一直对她只字不提……
她径自喃喃:“那怎么办?他有别的线索吗?”
“正在找。”段景修抬抬眉毛,“你失忆之前的人际关系很简单,我调查过,与你要好的几个朋友说你除了和锦生交往过一阵,没有别的男人。”
白纯着急地纠正道:“你的方向不对啊,你应该问问她们知不知道锦生是因为哪个女人甩了我,还有我和哪个女人打过架什么的没有?或者——”
段景修掐了烟,抱起手臂端看她:“要不……你跟我去?”
白纯反应不及:“啊?去哪里?”
段景修提议:“去你原来的学校问个清楚,顺便再搜集资料,回来让季医生做催眠,那样就算你还是想不起锦生,你也不用内疚了,是吗?”
白纯拾起茶几上的水杯,不安地喝口水,小心翼翼地瞟着他。
敢情,段景修的话茬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他的主意不是不可行,她也愿意配合,只是唯一让她不快的是——为什么是跟段景修同路?她一点不喜欢他整天不苟言笑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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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白纯把这事和顾语声说了下,顾语声的反应当然如她所料——不太高兴。
“顾叔叔……你把保护得太好了。我也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有用一些。”
顾语声揉乱了她洗完澡后湿漉漉的头发:“傻丫头,有人说你没有用吗?”
白纯跨坐到他腿上,嘟嘟嘴:“是我自己认为我很没用,快一年了,我一点忙都没有帮上,锦生还是不知所踪,我心里也一直像有块石头压着……而且,找到锦生是你爸爸的心愿啊,他今天哭的样子我看了好难过,他年纪那么大了,还生了病……而我,我是唯一能快点找到锦生的人。我不想让他失望。”
顾语声也沉默,过了会儿,抬头捧着她的脸说:“真的下决心了吗?白纯,有些决定做了,就再也不能回头。”
白纯点头:“嗯。我知道。”
顾语声没话说,白纯“嘻嘻”笑两声,抱着他的脖子亲:“你就放心吧。我会乖乖跟着二叔叔的。”
顾语声哭笑不得地皱了皱眉,拉开她的手臂:“为什么不让我陪你?”
白纯向他脸前凑过去:“二叔叔说,你到时候……可能会不忍心。所以,还是他比较客观。”
之前段景修对他提起过,既然白纯的身世已经清楚,最好能够带着白纯回一趟学校,毕竟她和锦生是在校园里的舞台上邂逅的,说不定白纯见了,会回忆起些事情来。
但那时正是白纯刚从大马回到中国不久,情绪格外脆弱,也非常粘人,一步都不肯离开他似的,所以顾语声并未一口答应,而是这样无限期地拖延下来。
顾语声叹口气,段景修真是越来越擅长寻别人的弱点,竟然连他都不放过。
他咬了口白纯的耳垂:“小家伙,我事先告诉你,对你来说patrick可并不是好相处的人。”
白纯缩着身子躲:“嘻嘻,你说你弟弟坏话。”
顾语声其实是认同段景修的想法的,把白纯交给他照顾未尝不可,不过,那话就不知不觉地唇边溜出来了。 “我没有开玩笑,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唔……我听瑶瑶说过,她老板有个致命的雷区,在他面前千万别提一个字。”
顾语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和白纯异口同声说:“鱼。”
“那如果我想吃鱼怎么办呢?”白纯认真地犯愁。
顾语声掀开被子,解开她腰间的浴袍带子,把光溜溜的人塞进去:“就说……吃水里游的。”
“水里游的还可能是虾子呢。”
“那就说……水里游的、带尾巴的。”
“哦。顾叔叔……”
“嗯?”
“为什么二叔叔一听别人提那个字会发火?”
“这个……因为他曾经放走过一条鱼,一条他最爱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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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景修的行动很快,隔了一天便通知白纯他已经订好了机票和酒店,给她一天时间做好出行的准备。
白纯对整理东西这事充满热情,一个上午,行李箱里面被井井有条地填满,她心满意足,找陈姨过来帮忙看看还有哪些要准备的。
忽然想起一件事,白纯让唐大伯载着她到了顾宅,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跟顾长计道个别,或者说是践行。她想让他知道,她在努力找锦生,请他别绝望。
顾长计一见是她,便偏过头去看护士,那眼神应该是在示意护士让她出去。
白纯今天穿了件十分庄重的白色套衫,春风温柔地拂过,发丝在空中飘飘荡荡,可她站得姿势却那样挺拔,眼中也透着别样的固执和坚定。
“顾老先生,您先不要赶我走,好吗?明天我就启程回到我和锦生认识的地方,我能力有限,不能保证是不是真的能有所收获,但请您相信我的诚意。”
白纯表达完她的意思,一时间有点惶张,抿着嘴唇,重重点头,便匆匆走掉了。
都已经走到了顾宅外,她才觉得自己有点失礼,那是顾叔叔的爸爸啊,怎么能说了一句话就走呢。
于是她踟蹰一番,脑门一热,折回到顾长计的房间。
又是门缝,她又看见了让她摸不到头脑的事情——顾长计在亲手烧照片,没错,那照片上的人居然是顾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