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却说贾琏, 自他那日跟凤姐斗殴, 致使凤姐名节受损,王家王子腾一番运作,凤姐头一轮便被撂牌子回了家, 两家约定在当年九月,贾琏满十五, 凤姐正十三放小定。
这本是一桩顺理成章之事,张氏虽然不满, 碍于贾母牵头也不得不答应。熟料郑贵姨娘意外小产仙逝, 使得张氏有了推诿之词。
郑贵姨娘之死,起因于王氏暗下绊子,贾赦头脑不清被人所乘, 造成恶果。原本是不为人知之事, 却在张氏有心运作之下,明明朗朗成了一件有预谋谋嫡害命, 矛头直指王氏 。
大房虽然没有确切证据将王氏绳之于法, 贾赦由此擦亮眼睛,恨透了王氏这头披着人皮母狼。
连累得原本十分美满的贾王联姻在贾赦心里变了味。如今贾赦想起这桩婚姻恰似吃了苍蝇般恶心难受。夫妻对于这桩婚事虽然不敢公然反抗,却也达成统一:能拖就拖,不能让王家痛快了。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两家预定联姻之日就在眼前, 却不见大房张起这事儿。王家按耐不住,王大夫人通过王氏在贾母面前露口风探信儿。
贾母虽然嫌弃王氏木讷,不及张氏聪明灵秀, 却看中王家财势与王子腾权势。贾母以为与王家联姻,对贾琏他日仕途必有帮助,故而乐观其成。
听了王氏口风,贾母也想起来了,贾王两家约定日期快到了,贾母以为这是喜事,忙着使人去请大房夫人张氏说话。
张氏跟前心腹婆子何嫂子塞了传话小丫头一个猫眼戒子,随口问起贾母今日心情如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小丫头心里高兴,竹筒倒豆子把贾母一早上行踪说了。
探得事情根源。张氏便胸有成竹了,见了贾母,将与贾赦商量好的说辞说了一遍,庶母去世,贾琏按例要守大功九个月孝期。
这个理由可谓冠冕堂皇,且当今天子以仁孝治天下,贾府也号称人居爱国,贾府异日小主子岂能不孝法天子,至仁至孝呢。
贾母闻言点头赞许,只夸赞说琏儿是个好孩子。就是王家家长王子腾也无话好说。难道王家能为了自己女儿安心,逼迫未来女婿不守孝道么。
王家明面上不敢说嘴,私下里却在王氏面上念叨再三,大有责怪王氏不尽力之意。
王氏正因元春花了无数钱财并未一步到位伺候君王,只做了个小小女官而满心窝火,如今凤姐婚事又因为郑贵姨娘丧事被搁置。遂借机把满腔怒火撒到郑贵姨娘这个古人身上,嘴里重三遍四咒骂,只说她活着碍眼,死了还要害人。
无奈大房推诿合情合法,一家上下都说道贾琏孝心可嘉,迎春身份无形中拔高一筹,只害得王氏来那个诉苦地方也没有。
王氏不是轻易罢休之人,因退而求其次,一日走到张氏跟前套近乎,只说小定推后可以,要张氏大小给个表记,以安王家大嫂之心。
张氏正是要王家闹心才好,笑而拒绝了:“二婶可是糊涂了 ,我们这样大家子娶媳妇就该三书六礼,哪有这样私相授受道理,传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呢。且老太太还在呢,娶孙媳妇哪里就能绕过老太太去?这种事儿我可做不来。”
这话不久就被有心人传到贾母耳朵里,贾母心里把王氏狠啐几口,再也不念叨王家凤哥可人疼爱,要接来玩耍了。
重阳节过,转眼间,春节又到了。迎春因为身上有孝,除了特别节期,换了素净衣衫出来给贾母母亲请安吃顿团圆饭,等闲之日,轻易不到贾母与嫡母跟前晃悠,只因贾母上了年岁,张氏嫡母身子羸弱,迎春害怕自己一身重孝犯了忌讳。
年夜饭是个合家团聚日子,阖家喜气洋洋,迎春生母新丧,既不能换吉服,又不能一身素衣出来冲撞了,便辞了年夜饭,留在后院由绣橘陪着吃着惯常素菜。
一顿年夜素席并不简陋,是贾母张氏两拨人马特特叮嘱厨房专门给迎春精心泡制而成。
别看迎春吃了大半年素食,人却并不清减,身量倒窜出一大截来。 原来贾母张氏怕迎春小小年纪吃素营养不够,两下里常常命人想折,不是让人送来熬了鸡汤撇了油星子烫的小白菜,就是各色干果点心,什么栗子窝窝,核桃酥饼,山药糕饼,葛根糊糊,变着花样做来吃。
更有张怡君这个贴心小表姐,隔三差五来陪迎春住一阵,两个小姑娘除了交换针线,掉书袋子背诗词,就是一起琢磨各色吃食。 迎春在排遣悲痛同时,也跟着张怡君这位小表姐学会许多小制作小点心甜品手艺。
回头却说贾琏年宴上不见迎春元春这两个好姐妹身影,有个贾珠又张口闭口跟贾赦贾政等谈着仕途经济。贾琏一来不喜爱这一口,二来他自己也有烦心事。整个酒席他就有些心不在焉,全无往日神采飞扬。
及至贾母这边女眷退席去说知心话,贾琏也匆匆离了席。回房带了自己所买一对八哥儿,有贴身大丫头夏荷提着一盏气死风,来给迎春送年礼。
贾琏是葳莛轩常客,婆子们方才吃了太太二爷赏赐好酒好菜 ,剩下许多好饭菜,都被他们吃不了兜着回家给小孙子尝鲜去了,被儿子媳妇笑颜盈盈一番恭维,心里得意非凡。
这会儿见了贾琏这个大方主子,正是恭敬不暇,有些体面的便凑上来作揖道谢,体面差些远远磕了头。
贾琏出手照例大方得很,吩咐大丫头打赏下去,每人一两银子外带一吊闪亮龙钱串子。
众婆子道了谢自去尽心此后差事,笼火的笼火,看门户的看门户,巡夜的巡夜,各自尽心不提了、
唯有绣橘跟贾琏丫头在跟前伺候,所谓贴心奴才,迎春兄妹说话从来不避绣橘。
只是贾琏今年与往年神采飞扬不同,是无精打采。
迎春这些年也罢贾琏这个兄长摸透了,知道兄长这是不痛快了,要跟自己诉苦了。因微笑道:“二哥哥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该不是又被六老太爷告了状,被父亲大人责备了?”
贾琏百无聊赖之嘟囔:“哎哟,莫提这章,提起来我就烦,我倒情愿是被刘太爷告了呢,左不过一顿骂,又不是没骂过,忍一忍也就过了,值得闹心呢。”
迎春微微诧异,大房而今慈母建在,父母和谐,家宅安宁。自己这位兄长目下境况,相较于前生单丝独线,孤苦无依,可谓万事顺遂。只有一条不顺者,是屡屡被六老太爷打手心告叼状。贾琏一顿班子在头上悬了好几回了。这回倒说宁愿被告叼状打板子,不由迎春不惊讶:“是什么事情比打板子还严重?”
贾琏顿时气恼不已:“还不是王家那个嫁不出去泼辣货,卯足劲儿要往我屋里塞呢。”
迎春闻言一乐,原来是闹心未来媳妇儿了。
贾琏自己闹心,见不得迎春看景乐祸,顿时翻车:“你还笑,没良心,不是为了妹妹你,我何尝会沾惹那个泼辣货。”
想起凤姐前生为贾琏犯下杀孽,以致被众人拿捏,终于被继母邢夫人摒弃。一声可谓毁在贾琏身上。凤姐风流婉转,泼辣能干,最终了无下场。同为女人,迎春不免兔死狐悲,遂抛开自己不忿,公正言道:“凤姐姐人还是很能干的,她又生得漂亮,人品家世都配得起二哥哥。只要二哥哥自己立得起,又好生待她,与她一心一意过日子,上头有母亲压着,想来不会有错。”
无奈贾琏闻之只撇嘴,混不在意。迎春不由心头微动,想起表姐张怡君,心中不由祈祷,这两人可千万别有了私情才好。这一想,迎春越发发慌,贾王联姻等闲不会作废,张怡君真跟二哥哥有了私情可就遭罪了。
“难不成哥哥自己有了喜欢之人?”
贾琏一声嗤:“我躲还来不及,再说我一天到晚不是跟家里猫着就是上学堂,学堂也没有女生啊,家里,呸,那一日倒遇到个母老虎,真晦气。”
见贾琏提起女人避若蛇蝎,迎春不由失笑:“母老虎?二哥哥说话太过了,凤姐姐再没凶成这样吧。”
贾琏烦躁不安:“她还不凶?这京都敢跟爷们干仗除了她我还没听过第二个。”
这话倒是不错,凤姐前生可是被人夸赞,是个男人也敌不过。迎春沉默了。心中默默计算,凤姐之与贾琏,倒底谁欠谁多些呢?这事儿迎春想来想去也没想清楚。
贾琏静等迎春发话,却见她屋子发愣,便不耐烦了:“哎呀,我头都疼了。二妹妹,你脑子一贯好使,替哥哥想个法子吧,母亲对我说了,王家已经派人在跟祖母说项,预定明年春三月就要放小定订婚了。”
迎春苦恼看着兄长:“祖母决定事情,恐怕难以更改呢。逃脱了三月又能怎样呢?岂能逃得一辈子。凤姐姐倒底是因为二哥哥入不了宫,王家是不会罢休了。”
贾琏直摆手:“我不管啦,晚一天是一天,我才不要分年过节上他们家去做孝子。”
忽然觉得迎春话里有话,兴奋拉住迎春:“这么说来,你有法子了?”
迎春抿嘴笑 :“我这个法子恐怕哥哥也不会喜欢呢。”
贾琏急了抓住迎春之摇晃:“快说快说,目前对我来说,没有比见母老虎更郁闷了。”
迎春抓紧贾琏手臂,“别摇了,头晕啊。”
贾琏赫然:“好好,我不摇了,你说吧。”
迎春一笑言道:“你去告诉父亲,就说你想科举出仕 ,要参加今年童子试。”
贾琏吸口冷气,只觉得牙齿疼:“科举出仕?妹妹,你干脆要我命吧。”
迎春 把手一摊:“那就没法子了,唯有这个法子可以名正言顺拖个一年半载,哥哥不乐意,就当我没说。”
贾琏愁眉苦脸:“别说我乐意不乐意,首先你这个法子就不成,科举跟小定并无冲突,别到时侯我话说出去,头上套个紧箍咒,照样面对母老虎。”
迎春狡黠一笑,前生贾琏不是考不上科举,而是一心只等着袭爵,根本没试过科举出仕。贾琏聪明不缺,或许逼一逼,搏一搏,会有不同。免得到时候只能依靠王家王子腾,一家子在王家人面前立不起。即便最后不成功,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哥哥大约忘记了大哥哥前年因何返乡呢?”
贾琏顿时豁然开朗:“你是说我开年就借口参加童子试返回金陵去?不是,我走了,家里照样可以放小定啊?”
迎春悄声道:“这就靠母亲说服祖母了,母亲可以推托说,等大哥哥入了学再行放定,一来凑个双喜临门,二来也显显身份。昭告世人,我贾家男儿不光只会享受祖上恩宠,自己也是心怀大志,胸有韬略青年俊才。且老太太最喜欢儿孙有出息,到时候必定汇乐观其成,鼎力相助二哥哥。”
贾琏一点就通:“这个主意好,等我过了童生试,我就有借口留在金陵继续攻读,以便参加八月秋闱,哈哈哈,倘我十年考不上,我就不信王家会等十年,我甩不脱她拖死她。”
迎春闻言纠结不已:“十年考不上?十年考不上,王家更有得说了,反正考不上,立不了业,不如早成家。依我说,最好哥哥一举夺魁,到时候起居八座,鸣锣开道,威严赫赫,就是娶了凤姐姐,她还敢你这个跟官老爷耍横不成?”
贾琏呵呵一笑:“一举夺魁?做梦呢,我是不做那个梦。”
一件贾琏打了退堂鼓,迎春急忙鼓劲:“就不夺魁,中个举人在我们这样门庭也是稀罕了,到时候凭着家族势力,亲友帮衬,哥哥做个地方大员虎霸一方,并非不可能呢。”
贾琏顿时搭了眼皮:“亲友?王子腾?拉倒吧。”
迎春手指在脸上只羞羞:“羞不羞,一说就到了媳妇家,难道只有王家做官呢,别忘了,我们舅舅现在教导皇帝老儿读书翰林侍讲学士呢。”
贾琏一听这话,喜得直跳:“正是这话,这个读书的注意正要从舅舅身上来了。”贾琏也是孩儿性情,说起风就是雨的,当即辞别迎春出了门:“二妹妹你自己先玩着,我去去就来,总要赶在他们前头给母亲吹吹风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