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却说迎春见贾琏并无大碍,有贾母坐镇,丫头环伺,心头一松就开始惦记嫡母。勉强陪着贾母说了几句,倒底不放心,因笑微微跟贾母告别说道:“表姐出来好久了,孙女再不送回去,舅母该惦记了。”
贾母笑吟吟抚抚迎春额前散发:“嗯,迎丫头真懂事。回去也告诉你母亲一声,说老太太叫她安心养胎,爱吃什么直管叫下人弄去,不怕花银子。”
贾琏闻言也忙着插嘴,道:“二妹妹,君妹妹,母亲问起,且别说我受伤,直说我在陪酒宴客呢!”
贾母白了贾琏一眼,笑道:“这话说得倒中听!先别说你二哥哥出了事情,免得你母亲思虑伤神。””
迎春见贾母放人,甚喜,却偏要拉着贾母撒娇:“二哥哥小瞧人,祖母也跟着小看我,孙女岂是那样不知好歹,我省得呢。”
“好好好,老祖宗说错了,我的迎丫头啊,最懂事了,哈哈哈!”
乘着迎春腻歪贾母,张怡君避过贾母视线,老不客气朝贾琏皱鼻子:“多会儿肯听人把话说完了,也不会有这一出呢!这会儿倒装正经人儿,德行!”
贾琏如今最听不得这话,气恼把脸儿别开,忽略张怡君,只直管对着迎春吩咐:“二妹妹,我遇到那个泼辣货的事情,务必瞒着母亲。”
迎春忙忙点头,直叫贾琏放心。
贾母又吩咐迎春随伺婆子,叫好生送回去。众婆子丫头无不答应,自送迎春姐妹回访不提。
表姐妹二人出得房来,迎春因担心张怡君说漏嘴,与姐姐头并着头儿咬耳朵:“二哥哥今日之事还请姐姐在外祖母与母亲面前先别提起,就是王家姐姐之事也别提及。”
张怡君虽则聪明,尚只八岁,她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贾琏这回要替凤姐负责,且是云淡风轻,以为没有不可说之处:“说说怎的了,王家丫头自诩风流,不怕失德,我们何必替她担待。”
迎春却知道,嫡母有聘娶侄女之意,今日事情叫嫡母知道,说不得要怄气,就是张家外祖母未必没有心疼孙女女儿之意。
这话迎春却不好说破,只得曲里拐弯儿:“话虽如此,只这话从我们女儿家嘴里说出,也叫人笑话,姐姐可是正经书香门第,望族闺秀,何必白白贴上受人连累!再有,我很怕母亲着急上火,姐姐知道,母亲眼下身子越发懒散,没有精神,至少求姐姐等到母亲生产再说,可好呢?”
张怡君闻言噗嗤一笑,忙又掩嘴忍住,抿嘴自乐。
无他,直怪迎春与张怡君相识,张怡君真心拿他当姐妹,从未轻视忽略,迎春便对这份前生从未有过的友谊格外珍惜,故而张怡君就这样得了迎春缘法,迎春受人之恩,涌泉相报,把张怡君当成了亲密姐妹。
是以,每回见了张怡君,迎春就会把自己欢乐与烦恼跟这位姐姐分享。其中唠叨最多者,便是嫡母健康问题,以至于真个张家以为迎春比贾琏更像张氏亲生。
张家外祖母只为女儿高兴,深感欣慰。张外婆年近花甲,女儿,媳妇,婆婆都做过了,她是深有感触,这女儿对娘亲亲与媳妇对婆婆敬,无法相提并论。
张怡君每每直觉迎春忒杞人忧天:“你也忒胆小了,我娘亲生了我们同胞兄妹共五人,如进不是好好呢?整天乐呵呵,喜眯眯,精神比谁都好,能有何事儿!”
张怡君说的轻描淡写,面色也是不以为然,笑嘻嘻牵起迎春:“愣什么呢?走啊!”抬脚要进院子。
迎春慌忙拉住:“求表姐且听我再说一句。”
张怡君见迎春愁眉苦脸,珍重其事,心头一颤,收起了嬉笑:“好吧,二妹且说!”
迎春清目灼灼,盯着张怡君低声言道;“人跟人不同,舅母虽生得多,却调理得当,倒是越生越康健。姐姐再看母亲身子,原本就不好,如今更加羸弱。且母亲这胎隔了十四年,又年近不惑,姐姐想一想,这怎能一个样儿?”
怡君闻言一皱眉,想起祖母之言,姑母在大表哥之后没有好生休养就操心劳力,落了症候,无法康复。后来有莫名其妙落了胎,身子更加不济,这些年又不肯好生歇下来降息,以至成了眼下这样,全靠药物保养。
张怡君想着思绪直毛躁,遂把脑袋歪一歪,似乎要甩脱烦闷。看着殷切迎春,不想再吓唬她,遂忍下千头万绪,微微勾唇,纤纤玉手一戳迎春脑壳儿:“你这个脑袋成天想什么,这宗麻烦事儿也能叫你琢磨明白了,倒叫我想叫你声姐姐了!迎姐姐?”
迎春闻言亦是心肝儿乱跳,她还道张怡君瞧出了什么,蓦然失色:“君姐姐何出此言?”
怡君不答反倒自己点头笑起来:“看来祖母说的不错哟,姑母真会调|教人呢!我日后可得加把劲儿了,不然,你再叫我姐姐,我可不敢答应了。“
见张怡君本是说笑,迎春这才安了心:“表姐真会说笑,我笨头笨脑,哪记得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会厨艺,姐姐可别忘了啊,改天得了空,要教导我做酥饼哟,姐姐若是嫌我笨笨,我的大丫头绣橘可是聪明过人,叫她跟着姐姐学会了再叫我也是一般!”
怡君被迎春恭维的十分舒服,笑吟吟拉起迎春并肩而行,一路上说不完体己话。怡君是真高兴,小姑娘心无旁骛,还时不时忍俊不住跟迎春咬耳朵,笑颜甜蜜怡人。
迎春心中却甚为伤怀。为了嫡母担忧,为兄长贾琏发愁,为表姐怡君惋惜。贾琏虽然不才,在京都一般大家子纨绔中,尚算品质纯良。相对来说也算是可靠之人了。
当然,迎春更多是为自己叹气失望,她长期以来的肖想破灭了。自从那年见过温柔可人小表姐,迎春便在心中暗自期望,奢望嫡母能够替兄长聘娶这位贴心的怡君表姐做嫂嫂。
只是这话迎春姑娘家不便出口,今儿除了凤姐这事儿,贾琏与张怡君已无可能。事关名节,今后就更不能提了。
不说迎春失望,回头却说凤姐因为贾琏毁了名节失去了进宫机会,直哭得双目通红。王
氏以为他这个样子不宜再跟贾母照面,姑嫂参商一番,决定王大夫人带凤姐先行回去,剩下之事有王氏斡旋。
却说王氏亲自送了嫂嫂侄女儿直至二门,挥别嫂嫂,王氏折身去了贾母上房。见了贾母忙着替嫂嫂侄女儿告罪,言道:“媳妇替大嫂侄女儿跟老太太赔罪了,只因凤哥不小心弄脏了衣衫,又拐了脚吓坏了,媳妇斗胆做主叫他们家去了,还请老太太不要怪罪才是。”
贾母已然得知凤姐回家真像,见王氏这在众人面前般遮掩十分满意,挥退众丫头婆子,单留王氏说话。
王氏避开众人再一次郑重与贾母见礼:“媳妇儿厚颜恳请老太太,还求老太太做主,救我们凤哥一命!”
贾母胸有成竹,却是故作惊讶:“何事这般严重,起来说话!”
王氏告罪起身言道:“媳妇其实也没脸,都怨我们凤哥调皮不懂事,媳妇叫她随母亲去给大嫂请安,熟料她竟然在廊上跟迎丫头君丫头戏耍。正被琏儿碰上,琏儿不明所以,只当凤哥是男子,上前纷争,两个人拉拉扯扯滚成一团。'
“我们凤哥嘴唇也破了,衣服也破了,帽子也掉了,那个样子,媳妇都不好一地说的,今日府中人口发杂,这孩子是进不得宫了。”
“她母亲直流泪,说是万不得已,只好叫凤哥带发修行青灯古佛,家里不差她一口饭食。是媳妇见凤哥哭得可怜,这才斗胆来求老太太做主,权当是老太太积德了。”
王氏这一番说的贾母心中熨帖,只觉得王氏懂事,这才是大家子作风呢!
只是贾母也没点头答应,只笑道:“你嫂子也忒小心谨慎了,多大事情。贾王两家原是通家之好,他们便是姐妹兄弟,小孩子们一起玩儿难免碰撞,不过无心之过,说什么青灯古佛呢。嗯,凤哥这孩子,我看着有眼缘。婚姻之事还要他娘老子做主,只要他老子同意了,哦我老婆乐观其成。”
王氏闻言十分得意:“老太太有这话我们凤哥有救了。媳妇这就去告嫂嫂凤哥,也免得她胡思乱想。”
贾母却并不答言,接了丫头茶盏美美吃一口,按按嘴角,忽尔一笑:“嗯,你去吧。不过呢,结亲这回事儿啊,依我说还是等大太太生产满月酒上在参商,凑个双喜临门岂不两下喜庆!”
王氏闻言稍呆,暗暗皱眉,不知道贾母何时对张氏这般体贴了。只是这些王氏修为精进不少,瞬间脸上便笑意盈盈了:“媳妇谨遵老太太!”
王氏达成心意,真是喜上眉梢,当日派人跟王子腾寄信,询问他何日进京述职,嘱兄长届时一定要跟贾赦言及亲事,还有买通内务府撂牌子等等云云,不能尽述。
只一宗,凤哥自在贾府出了丑,以为落了面子,自此再不肯轻易踏进贾府,切对进贾府有抵触。
她嫂子急得不行,如是传信王氏。不得已,王氏只得抽时间去探望兄嫂,目的在说服凤哥,王氏捞了凤哥进府原是做帮手,倘若她不配合不讨喜,岂不白搭,赔钱买卖王氏且不会干。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两三月日日祝告,凤哥终于想通了,答应王氏,会从此学习家务女红,等着进贾府。
等一切落定,时间也进了腊月了。
春节将至,家夫人人忙碌着欢乐着,为啥呢,只因这家府里,不仅张氏即将生产,李纨也有了喜信了,一时间阖府喜庆。
只有迎春全身备注,寸步不离嫡母。
这日腊月初二,迎春一如既往早起,首先去了贾母房里请安,然后陪着贾母用餐完毕匆匆赶去嫡母房中照应。
张氏见了迎春甚为欢喜,就着迎春手里喝着碧米粥,佐着脆脆酸子姜,原本大夫交代不许多吃,只是张氏好酸,这个日期脆生又有滋味东西忒少了,迎春只得给他控制数量,一顿不许超过五片。
张氏倒是越发吃得高兴,只觉得美味无比。
却说张氏喝了半碗稀粥,生姜刚吃了三片,忽然屏息顿住不张口了。
迎春顿时着了忙:“母亲?母亲?怎的了?”
张氏那一瞬间疼得只抽气,说不得话,只能连连摆手。
迎春见母亲双手捧着肚子喘气,心头一阵乱跳:嫡母大劫之日到了,决不能叫嫡母惨难而死!惊慌之下眼眸四望,生恐看见什么不干净东西!
一旁张罗的何嫂子闻听迎春咋呼,起初没在意,因为迎春一贯喜欢咋呼,小题大做。谁知竟没如往昔一般听见太太调侃二姑娘,忙着抬眼,却见迎春呆愣着,太太捧着肚子,眉头打成结。
何嫂子顿时吓了一跳,张氏的预产期还差半月啊,怎么就发动了?想着太太自怀孕起,除了二姑娘强拉她起床散散,大多日子恹恹躺在床上,顿时也慌了,把手里收拾衣服一股脑儿丢在地上了:“张嫂子,李嫂子,快些看看太太。”
自己说着话扑过去抱着张氏身子。所幸稳婆一早进府,闻听喊叫,两个稳婆一溜烟就进了房。熟料就着一会儿工夫,张氏却又缓和了,没事人似的嗔怪何嫂子:“二丫头不懂,你也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