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就如同历史上那些朝代一样, 对于婚礼的讲究是非常多的, 元媛从几个月前就帮着王妃忙碌,总算到今天尘埃落定,虽然这一天的规矩更多, 但只有萧云轩忙,她倒是可以在一边歇歇。
因一直到晚间, 客人们一拨拨的散了,她方拖着疲累的身子回来, 一进屋, 浣娘早吩咐小丫鬟们把热水预备好了,于是好好洗了一番,才觉得疲乏感轻了点儿, 因穿上家常衣服, 就半倚在床上歇息,有个叫秋棠的小丫鬟替她捶着腿。
元媛自己便轻笑道:“我原本一直想着这是地主婆的待遇, 没想到如今我也享受到了。”因翻了个身, 半天没听见对面说话,便睁眼看着浣娘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不成?”
浣娘忧心忡忡看了她一眼,叹气道:“先前三夫人就担心,说这位吕姑娘一点儿也不简单,怕你日后就不好过了。你倒好, 心竟比天还宽呢,这个时候还能说笑话。”
“心若不宽又能怎样呢?”元媛笑了笑,下了炕来到浣娘这边, 挽着她胳膊道:“你放心吧,云轩和我说了,不管那位郡王妃如何邀宠,他心里只有我一个的,别怕日后会跟着我受欺负。”
浣娘一向是拿她当自己女儿待的,听见她这样说,就叹口气道:“我算个什么?小王爷若真能对你好,哪怕把我活活打死我也认了……”
话音未落,就见元媛竖起两道柳眉,冷哼一声道:“他敢,你性子老实平和,谁敢欺负你,我必不饶她,便是将来的郡王妃娘娘,也休想拿你来作法,怕什么?横竖有我呢。”言罢长叹一声道:“浣娘,你现在可明白我当日不肯进王府的初衷了吧?”
浣娘苦笑道:“明白又如何?还不是进来了。姑娘,你就一点儿不担心?那吕姑娘相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选,只怕都快比得上盼儿姑娘和那雪嫣公主了,只因她家门风严谨,这才没有扬名,可越是这样的女子,心机手段无不厉害……”
元媛掩嘴打了个呵欠,忽然抬眼道:“只怕这个时候小王爷已经入了洞房吧?”说完便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子向外看去。
浣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忙也起身来走到窗前,向窗外一看,不由得就吃了一惊。
只见对面不远的小楼中,竟然至此时仍亮着烛光,一道人影映在窗纸上,依稀看上去,倒像是萧云轩仍在伏案读书。
“那……那不是小王爷的书房吗?”浣娘低呼一声,旋即捂住嘴巴,惊讶的看向元媛:“姑娘,小……小王爷怎会在那里?他此时……他此时……不是该……难道说……不是他……是小九儿……”
不等说完,忽见那小楼中的窗子亦被推开,那人影先伸了个懒腰,接着便往这边看来。
月光烛光的双重映照下,浣娘虽看不清对方脸面,但对方身上那袭大红衣衫,还有高大削瘦却挺拔如修竹的身材,不是萧云轩还会有谁。
虽然小楼与卧房相距不远,但也绝不是咫尺之遥,若说在这样距离中,萧云轩与元媛两人能对上眼光,那是纯粹扯淡。然而就这样于愕然中慢慢平静下来,然后静静悄悄的看着对方身影,天上明月相映,地上花影婆娑,那份“身无彩凤□□翼,心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美好相伴心间,却仿佛胜过世间万语千言,胜过天长地久的两两相望彼此凝视。
元媛脉脉的闭了眼睛,任那份激情在心中起伏奔涌的如大浪东去,却仍是平静的慢慢伸手去关上窗子,更深露重,她可不想爱人因为看自己而伤风感冒。
果然,过一会儿再开窗看去,对面小楼也关了窗子。她微微一笑,把窗关好后回到床上躺下,只是心中犹是思潮万千,忽听浣娘痴痴道:“小王爷……小王爷今儿晚上没在郡王妃那里过夜吗?这……这可是他的新婚之夜……”
“他的新婚之夜,是去年的除夕。”元媛忽然开口,想起两人初次为对方奉献出彼此的那个晚上,脸上只觉发烫,但目光却越发明亮,心中充满了骄傲:是的,自己心爱的那个男人曾对自己说过,他的新婚之夜,只有去年的除夕,他的新娘,也只有自己,这一点在他心中堪比磐石,任什么都改变不了。
浣娘呆坐在床上,细细想来,只觉萧云轩对元媛的宠爱,那是自古以来也未听说过的。心下替元媛欣喜的同时,却又有些惧怕,也不知道这份宠爱到底是好是坏,郡王妃的身份地位和家世,不管拿出哪一样,都不是元媛能够相比的。
“浣娘,将来如果你有了中意的人,就告诉我,我也替你风风光光嫁一次,如何?”元媛正沉浸在爱情的美好中,她爱戴浣娘,自然也就希望对方能有一个好结局,经历了和萧云轩的情爱,她觉得有一个人可以终生相守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说什么胡话?”浣娘脸一红,接着又幽幽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是个不祥人,老天爷怜悯我,让我一生得以在姑娘身边伺候终老,这便是我的造化了。”
元媛撇嘴道:“瞎说什么?看看你在我身边后,我混的多风生水起啊?以后看还有谁敢说你不祥?你那公公婆婆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那两个老家伙当初就是看你不顺眼,变着方儿的要休了你呢,日后真遇上知道疼你对你好的男人,自然还是要嫁的……”
不等说完,就听浣娘假意啐了一口,道:“姑娘今儿晚上真是疯魔了,说的都是什么话?芳草芳楠可还在外面,也不怕她们听见,你有精神,还是帮着她们好好找一个人家吧。”
“她们的事我自然也会操心,但这种事情,当然还是自己拿主意了。”元媛又打了个呵欠,喃喃道:“罢了,你这榆木脑袋一时大概也说不通,还是先睡吧,明儿起来还要去给郡王妃请安呢。”说到最后一句,不由叹息一声,心想看来明儿得有点心理准备,郡王妃新婚之夜让小王爷给扔在洞房里,不拿着我撒气拿谁撒气呢?
这一觉睡的倒也畅快,只是正睡得香甜,就被浣娘叫了起来,看看时辰,也该起床了。因秋棠秋水端进银盆毛巾等物,伺候元媛梳洗了,换上衣服,便前往君兰苑。
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猛传出“咚”的一声,似是金盆摔在地上的声音。元媛忙停了脚步,心想不是吧?这位吕姑娘看上去够稳重啊,难道竟然连这点子怒气都压不住。
因就有些犹豫,暗道若她真撒起泼来,还真是有点儿为难,我倒不怕她,但就怕浣娘和芳草让她拿住了当撒气筒,不管怎么说,我也只是个小妾。正想着,忽觉芳草拽了下自己的衣袖,她回过神来,见芳草偷偷向后打了个眼色,于是忙回头看去,只见大概一射之地外,萧云轩正和小九儿似乎交代着什么,偶尔抬头看一下自己这边,就露出温柔笑意。
元媛恍然大悟,心中感动之余,也安定下来。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襟,便低垂头走进院里,恰巧有个丫鬟不知拿了些什么出来,看见她,忙趁错神的功夫小声道:“姨娘小心些,郡王妃心情可不好呢。”
这是王府中的丫鬟,自然是知道元媛地位的,倒未必就是一心向着她,然而费一句话的事儿,却能讨好这位姨娘,何乐而不为。
待到那吕淑娴陪嫁的丫鬟出来,对她可就没这种好脸色了。愤恨的瞪了元媛一眼,旋即又不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抿着嘴得意的笑了笑,柔声道:“姑娘来了?快进去吧,娘娘正等着你呢。”
浣娘皱了下眉头,觉着这丫鬟的话里透着古怪。元媛却是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浣娘和芳草的手,抬起头慢慢走进去。
吕淑娴屋里摔烂的东西这时候都被收拾出去了,许是一夜没睡的关系,她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一听说元媛来给自己请安,就立刻豁然转身,恶狠狠瞪着她,一边强行按捺住自己,不想在元媛面前太过失态。
元媛暗暗叹了口气,只看到吕淑娴这个模样,她心中最后一丝期望也告落空。这女孩儿真如萧云轩所说,那双眼睛的神情,恶毒到恨不得将自己吃了,完全没有之前在府里跟自己学做点心时的那丝伪装出来的柔和。
“参见娘娘。”元媛福了福身子,心想大概是昨晚小王爷的举动太过分,将这位郡王妃娘娘气的有些失了理智,不然她从那样人家出来,怎也不该如此沉不住气。
吕淑娴恶狠狠的瞪着她,忽然微微一笑,慢慢走到屋里的椅子上坐下,悠悠道:“是了,我才想起来,你既是小王爷的妾,便该来给我敬茶,既如此,丝雨,去拿杯茶给姑娘。”
元媛有些奇怪,心想这里就有椅子,却跑去里屋做什么?待到来至近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就在吕淑娴的椅子前面,恰巧是该下跪的地方,竟铺了一层的白瓷碎片,也不知是打了几个花瓶才弄出来的。
这女人真是好毒,也太沉不住气,才照面啊,就想着给我用容嬷嬷用在紫薇身上的手段么?元媛紧紧盯着那些碎片,一只手握紧了拳头,深呼吸了几口气,抑制住自己胸口的气血翻涌。
叫丝雨的丫鬟走进屋来,托着个茶盘,脸上挂着不符合她美丽名字的恶毒笑容,再次印证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古老的至理名言。
“娘娘,这……这满地碎片是不是要收拾一下?”芳草和浣娘此时也都看到了这个景象,浣娘不由得惊呼一声,芳草心里也怕,但想到姑娘待自己的情义,想到来之前,芳楠芳莲再三对自己的嘱咐,万不能关键时候还不声不响,让姑娘吃哑巴亏,因此心一横,就小心问了出来。
“放肆,我和你们姑娘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下贱的奴婢插嘴?”吕淑娴大喝一声,对身边一直站着的另一个丫鬟道:“软香,去给我狠狠掌这个不知好歹的奴婢的嘴。”
芳草一开口,元媛就暗叫糟糕,她今日之所以带芳草过来,便是怕芳莲芳楠性格冲动嘴巴又厉害,这里可是古代,自己这个小妾再得王妃宠爱,在真正的郡王妃面前也什么都不是。萧云轩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会在远处守着,一旦屋里发生什么事情,也好赶过来护住她。
“娘娘,无非是敬一杯茶,妾身这就敬便是了,何必和一个奴婢计较,也失了娘娘的身份。”元媛微垂视线,目光清冷,在这一刻,她真正体会到封建社会中身份低下者的悲哀,同时也生出对吕淑娴的深深憎恨,原先的那些同情,早就无影无踪。萧云轩说的一点都没错,同情这女人,便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因想到这里,心中已经定下了主意,再不肯犹豫,接过丝雨手里的茶,便一步步走到那瓷片前,正要跪下时,她听到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元媛的心一紧,那杯茶险险就摔下去。她抬起头,冷冷看着面前的吕淑娴,身后,是芳草挨耳光的声音。
浣娘眼泪如珠串般落下,忽然扑过来,哭道:“娘娘,我们姑娘不懂事,做错了什么,我替她挨……”一语未完,就听元媛沉声喝道:“浣娘给我退下。”
元媛与浣娘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从未如此声色俱厉的对她说过话,一时间就把浣娘吓了一跳,本想跪在瓷片上的身子在下一刻被元媛猛的推开,在她的惊呼声中,元媛就那样猛的跪在了瓷片上,跪在郡王妃吕淑娴的面前。
“姑……”浣娘只发出个字音,就被丝雨捂住了嘴巴,她没命的想扑过来,却被对方拖住身体,她只能眼睁睁看见瓷片上的血迹瞬间铺染开去,撕心裂肺的听元媛颤抖着声音道:“娘……娘,请……喝……茶……”
偏吕淑娴笑的无比恶毒,慢慢用手拨着茶盖,悠悠问道:“昨儿夜里,小王爷是不是去你的房里了?”
“没……有……”元媛咬紧牙根,心里不停回忆着自己穿越前的那一场车祸,以求缓解下膝盖上入骨髓般的痛。
她看到吕淑娴眼里的恨意和嫉妒终于减退了些,甚至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此时的血性早就被激了上来,哪里还肯让对方好过,但她自然更不会吼叫哭闹,因为她明白,要怎样做才能让对方更加难受。
于是元媛轻轻的,艰难的笑了笑,就在吕淑娴那口气呼出来的同时,她平静的一字一字道:“但我……知道……云轩他……去了……书房……”
“啪”的一声,茶碗被摔在地上,吕淑娴的心如同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痛的她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不仅仅是元媛说出了萧云轩的行踪,更是因为那句无比亲密甚至是僭越的对小王爷名字的昵称。
“你……”她指着元媛,却看见对方也发红的眼,一时间竟被震慑住,说不出话来。
我怎样?你让我痛入骨髓,我就让你痛彻心肺。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像蝼蚁般被你这种自认为高贵的女人□□践踏,最起码我就不是,你给我深深的记住这一点。
元媛在心中发狠般的叫,形状优美的指甲已经刺破了她的掌心,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吼:“媛媛……”